黎丹姝要帮李萱。
晅曜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他在黎丹姝周围转来转去好几天, 每每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白让黎丹姝候着。前几次黎丹姝还能看在苍竹涵的面上包容一二, 次数多了, 黎丹姝也觉得烦, 也不再给他好脸色了,权当他不在, 甚至还敢在他面前打水洗脸。
黎丹姝觉得无所谓, 反正晅曜目前是个哑巴, 她就算好言好语相待了,也得不到回应——那她废这个功夫干什么呢?
魔域的妖女毫不在意礼义廉耻,撸起衣袖便要打水。
她好好的, 晅曜就好不了了。
晅曜满脸通红, 指着身着薄衣的黎丹姝期期艾艾:“你、你、你怎么能衣衫不整地在外人面前洗澡!”
黎丹姝只是洗个脸!
她听到这话无语至极,转头问:“你打水还要穿全套衣服的吗?还有我哪里要洗澡了,我明明是要洗脸。”
晅曜却说不出话。
他的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黎丹姝身上披着的薄纱, 琼山的日光因灵气而有色晕, 那些点晕光落在黎丹姝露出的雪白皮肤上, 很容易便让人移不开眼。
晅曜暴躁道:“我就不会脱掉外套打水!打水嘛!一个水咒不就好了!”
他大声嚷嚷, 一个抬手便让黎丹姝的小盆内聚满了澄澈的甘泉。
黎丹姝看了看水,又看了看晅曜,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擅长五行术, 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像灵力永远用不完一样”。
她最终看了看晅曜, 还是承了情,放下了自己挽起的袖子, 道了谢。
不提李萱,晅曜这回总算是找到话开口。
他问黎丹姝:“你每天早上都要这么出来干活吗?”
黎丹姝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对呀,我总要生活。”
仙山上也是有家务活的。
普通的弟子的衣行住,哪样不是自己解决。也就只有高高在上的尊者们,才会有专职的洒扫弟子。不过听说苍竹涵不喜欢将自己的事情劳驾于人,他是所有的亲传弟子中唯一没有洒扫弟子服侍的。
黎丹姝其实本来也不太会做这些。
她是在魔域前期颠沛流离时学会的,她灵力珍贵,所以大多都要用在刀刃上,诸如画符破阵逃跑什么的。日常生活之类,最初习惯了手动,后来成了丹宫之主,她也不需要再发愁这些。
只要她想,红珠姐姐甚至能让她过上每件衣服就穿一次的奢侈日子。
想到红珠,黎丹姝还有些思念。
红珠好些日子没联系她了,她虽然一点都不想收到这联系,但到底还是有点念着朋友。
晅曜显然和她与苍竹涵都不一样。
苍竹涵是习惯自己做,黎丹姝是只能自己做,晅曜想来是应当有一群弟子将他的衣食住行全都打点妥当,所以他才会觉得她穿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干活,是要洗澡。
黎丹姝指了指她另一边堆着的等着换洗的衣服,晅曜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碍着脾气不肯好好道歉。
晅曜指责说:“李萱是怎么照顾你的,她连人都没给你安排好!”
黎丹姝听到这样的话,更觉无语。
琼山这些日子,她自从确定了晅曜估计再不会伤害他,面对他是胆子也大了不少。所以这会儿,她作为救李萱的候选人,琼山派始无真人重点看护对象,对待小少爷的态度,便也不那么客气了起来。
“李萱只是被师兄拜托照顾我的身体,不是我的生活。”她与晅曜强调,“她自己身体都不好,还要每天来往给我送药,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了,真正被拜托了看顾我的是曜君您吧?”
黎丹姝从上到下把晅曜打量了一遍:“你却好像除了每天到我这儿晃一圈,也没做别的什么事?”
晅曜哑口无言。
他倔强道:“谁说我没做别的事了!”
黎丹姝愿闻其详。
她做出这幅表情时微微低下头,恰好让晅曜瞧见了她的盛满了碎光的睫毛。
——这个人不是魔域的吗?为什么好像会发光。
晅曜逼着自己移开视线,结结巴巴说:“我帮你打了水。”
这倒是真的。
黎丹姝看了看自己水盆里的甘泉——品质上佳,要让她来,估计得去上游才能得到,得费不少功夫。
这点上,黎丹姝承情。她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瞧着有些不安的少爷,夸了他一句:“是,谢谢你。”
晅曜的嘴角便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甚至还伸出手从黎丹姝手里抢过了盆,要帮她搬回去,晅曜说:“我答应师兄照顾你,就肯定会照顾好的。在这上清天,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黎丹姝瞧着他端着盆就要往回走,想气都没了。
晅曜见她不跟上,还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走?”
黎丹姝冷静说:“我来这儿是为了洗脸洗衣服,我回去做什么,再把东西搬回去洗吗?”
晅曜:“……”
他尴尬极了,连忙把盆还给了黎丹姝,说:“我,我没注意。”
晅曜能够注意的事情确实不多。
这些日子黎丹姝也发现了,大约是天赋超然的缘故,晅曜在琼山的地位很高。所有人都捧着他,敬着他,甚至连琼山派的掌门,同他说话似乎都拿捏这尺寸。
仙山的少爷恐怕来头真的很大。
黎丹姝打湿了毛巾,在晅曜红着耳朵背过身时,一边洗漱一边心想:他搞不好是几千年前那些大能的后裔。
黎丹姝不说话,洗漱完后,顺便便要把衣服洗了。晅曜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为她又打了水来,看着黎丹姝轻哼着曲调,就这么在池边敲敲打打着她的衣物。
晅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日他在湖边碰见黎丹姝,那会儿他只想着黎丹姝到处乱跑,也不怕出事。如今想来,那会儿她应该就是在找可以让她“生活”使用的地方。
晅曜见她“舍不得”用法术来解决这点琐事,便想要帮忙。
黎丹姝却问他:“你会吗?”
晅曜说:“我、我,我会清净决?”
黎丹姝做了个“好走不送”的动作。
被嫌弃了能力的晅曜不免郁闷,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当下就站了起来,心里想着:他不会,还不能找人来照顾黎丹姝吗?
说到底都是李萱疏忽,要是他一早知道她连生活都没得到保障,才不会熟视无睹呢。
善良正直的晅曜这便想去弟子堂为黎丹姝解决这些麻烦事,黎丹姝却只当少爷今日兴致了了,也不远送。
晅曜一路行至弟子堂,正要同领事弟子说,拨四五个洒扫弟子来,却刚好碰见了始无。
始无见他要人,颇为好奇:“师兄不是派了一支队伍照顾你吗?怎么你还缺人松枕头吗?”
晅曜只当没听出始无的嘲讽之意。他说:“黎丹姝没人照顾,衣服都要自己洗,我可怜她。”
一听晅曜是给黎丹姝要的,始无更无语了。
他为了心上人弟子的未来着想,抬手阻止了领事弟子要领命派人的动作。
晅曜见状自然不满,始无见状不由好奇:“你是真可怜她,还是想看她可怜啊?”
晅曜:“?”
他很不高兴,所以语气也不太好:“你说什么呢!”
始无指了指外头,他说:“你是真不知道外间那些普通弟子是怎么看黎丹姝的吗?”
“祖宗。”他对晅曜说,“你以为你师兄为什么只拜托李萱照顾,琼山亲传弟子里,可不止她一个女孩子。他选李萱,只因为李萱是唯一一个不会对黎丹姝有偏见的。”
“还有洒扫弟子。你师尊没有洒扫弟子吗?黎丹姝住的是你师尊的院子,弟子是配齐的,为什么苍竹涵把那些弟子调开了?”
晅曜微微怔住。
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晅曜说:“……他们,不怎么喜欢她。”
何止是不喜欢。
大家虽然说着有关苍竹涵的八卦,可话里话外都是夸苍竹涵大度仗义,没几个说黎丹姝好的。
琼山在诛魔一战及后续清扫中出力最多,受损也最多,他们即便不会明着对黎丹姝如何,单是故意冷漠些态度,也够做伤人利剑了。
苍竹涵不是什么都没想好就把人带上琼山的。
他背黎丹姝过三池,堵了众人明面上的嘴。
他让黎丹姝住在摘星真人的地盘,又调走了所有洒扫弟子,为得是给他师妹清净。
始无也不说其他,他说:“就说说你吧,按照我的了解,你和她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否则你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去。”
始无问晅曜:“你师兄辛辛苦苦想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倒是迫不及待希望她勇往直前,迎难而上,去像争取你一样,争取全琼山的好感?”
一想到黎丹姝是怎么争取他好感的,晅曜漂亮的脸上浮现红晕,他激烈反驳:“我当然不会做!她、她也做不来了!”
晅曜窘迫地想:全琼山也就一个他。黎丹姝已经喜欢他了,就算她想,她也喜欢不了别人了啊?
始无瞧着他形状,心中越发觉得有趣。
出于一种微妙的赌徒心理,他说:“晅曜,你是不是很想照顾她?”
晅曜嘴硬说:“我只是不想让我师兄失望。”
始无不在乎这点小结,他说:“那你想点办法,让她生活便利点不就行了。”
“她不是你师尊,做不到劈山移海。但你不一样,你很容易便能做到,你去帮她把山海移来不就是了?”
晅曜恍然大悟。
黎丹姝要水,甘泉离她太远了,她要打水很麻烦。他倒是可以用几个咒文,做出条“水渠”来,让黎丹姝在门前便能源源不断的用到水。
食物李萱已经在送了,这个倒是不用他烦。
住师兄一早解决了,剩下便是她那堆衣服。
晅曜倒是想给她所有的衣服施个咒,让这些衣服的时间凝固,这样就不会脏污毁坏了。不过他又想到琼山其他的女弟子,她们其实也可以这么做,可好像没人做。
没人做一定有道理。
晅曜虽然不太能理解,但他如今好歹也知道了不要乱来。
于是在他原地想了想,如果不能靠别人,那不是还有自己吗?
始无瞧着晅曜陷入沉思,心中颇为欣慰。
晅曜生而实心,方才难以寻道。这些年来,琼山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他那颗“实心”生窍,摘星试过了,最后被晅曜气到大骂朽木不可雕。揽月惯来不做这种废力之事,九算神神叨叨,只念机缘不到。
引风寻不到办法,才拜托苍竹涵带着晅曜历练。
如今看来,历练效果不错,晅曜回来后甚至都愿意耐心思考了。
始无难得生了长辈心,在原地等着晅曜思考完毕。
他以为晅曜会悟出点人生百态,却不想晅曜问:“师叔,你会洗衣服吗?我想学学。”
始无:“……哈?”
第二次清晨,黎丹姝推开门的时候,以为自己花了眼。
她的门前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个玉制水缸,此时缸内正在源源不断的冒着泉水,仿佛是活得一样。
还不等等她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少爷已经颇为自信地站在了她的门前,伸手要同她讨要木盆。
晅曜说:“我会洗衣服了,拿来吧。”
他自信极了眉梢眼角都是快意:“说了我能照顾好你,看,我厉害吧。”
黎丹姝:“……”
黎丹姝哑然无言。
直到她瞧见晅曜右手还提了袋皂角,方知晅曜没开玩笑。
黎丹姝是这没想到少爷的思想这么古怪。
她一方觉得好笑,一方又觉得心中莫名柔软。
她瞧着漂亮同玉人一般、却和她要污衣的仙君,抿着嘴角笑了笑,随后说:“曜君。”
晅曜嗯了一声。
黎丹姝认真说:“衣物里有我的贴身之物,你这样要,是登徒子。”
晅曜:“……”
晅曜明白了过来,他满脸通红:“我不是,我没有——”
黎丹姝笑意盈盈:“没关系,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介意。”
晅曜哪还敢说话。
他把皂角一丢,落荒而逃。
黎丹姝忍俊不禁。
她瞧了瞧水缸,倒也不再往远处去了,从屋里拖出个小板凳,哼着曲重新打点生活。
只是不一会儿李萱就来了。
她今日来的过早了些,也没有拿药来。
黎丹姝不解其意,李萱主动开口。
她说:“晅曜君叫我来帮你洗衣服。”顿了顿,李萱谦虚道:“黎姑娘,衣服怎么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