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空气中都是捂鼻子式的闷燥。

明媚儿在屋里憋得难受,头晕眼花直想吐,只能出门走动。

平儿虽然不愿意,但是看明姑娘吐个没完只有在外面能好一些,也只好同意。

两个人在偏僻宫道上慢悠悠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座特殊的宫殿处。

既无左右配殿,也无四周的房,而以九开间大殿前后联立,形成只有孤立主殿的院落布局。

重檐庞殿顶,黄琉璃瓦屋面,檐下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看起来都十分庄重神秘。

空气中似有燃香味,闻起来倒是很好闻。

“姑娘,别进去了吧。”

平儿赶在明媚儿迈步前,先行拉住她胳膊劝。

明媚儿疑惑地看着平儿问:“这是哪?”

“这是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平儿解释着。

她从小最怕鬼神之说,也从不敢看佛像或是牌位一类的,只要多看几眼就浑身不舒服。

白日若跟着人还能好些,晚上是万万不敢靠近的。

明媚儿又往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有人守着。

但想来家庙重地应当是不能随意走动。

“走吧。”

“轱辘——”

身后突然响起车轮滚动声响,吓了平儿一跳,她下意识抓住了明媚儿的胳膊。

生疼。

明媚儿微微蹙眉,向身后看去。

赫然是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一身玄服几乎隐在黑暗里看不出纹路,只有腰间一个白色的玉佩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他面容苍白、甚至是惨白得毫无血色、鼻梁高挺、一双黑眸静默如寒星。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阴寒和生人勿进的气场。

“姑…姑娘…我们走吧。”

平儿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吓得结巴,抓着明媚儿的手越来越大力。

她想拉着明姑娘跑,或者是自己跑,但腿软得像是面条。

看着那张有几分像景文帝的脸,她吓得要魂飞魄散。

据说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智慧超群赛过诸葛、横刀立马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才能从一个小小的部落族长逐鹿天下,最终成为一代帝王。

不过登帝前被最好的兄弟陷害,意图谋反,那场战役他生生断了一条腿。

自此后,不管去哪都是坐着轮椅…

明媚儿本是在打量着男子,男子也在打量她。

莫名觉得有两分眼熟。

可是平儿突然用力掐她,什么思绪都没了。

“走吧。”明媚儿不动声色把平儿的手往下扒,但她抓得死死的,只能就这么带着她的手。

给那陌生男子行了一礼,便离开。

能出现在奉先殿的,肯定不是无名无分之辈。

只是男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越加深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自从10岁残废后便精神不济,一直在宫中郁郁寡欢,后来母后看他实在心疼。

改变了让他一辈子留在宫中安度一生的想法,十八岁为他开府离宫,还命令仆人奴才们带他多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换换心情。

但是他不想出门,贴身的奴才劝了两年,他才愿意重新出门看看。

第一个地方,就是城郊的荷花池。

那里远离城内,也没什么寺庙、集市、村庄,仅仅只有一个荷花池,还是官府为了鼓励百姓踏青陶冶情操、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减少暴戾,特意修建的。

只是新鲜了一阵,普通百姓忙着生计,也没时间,渐渐就荒废了。

他去,就是为了不见人。

看到满池的荷花,他冰封已久的心也渐渐苏醒,突然想试着走一走,用脚去丈量这片美丽的土地。

特意支走了奴才和护卫。

他不想别人看到他瘸着腿,一走一拐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到了荷花池,刚离开轮椅,十年都没有走过路的腿,早就使不上一点力气。

一下就跌进池水里,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

身旁只有一对饿得面黄肌瘦、但仍然可见姿色的母女。

救他的,正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去荷花池叉鱼,发现了他,叫了母亲一起把他救上来。

家徒四壁,却肯花几十个铜板给他找郎中看病,救回他。

她们善良、热情、纯净,如同春风一样抚慰着他惊慌的心。

但也让他更想逃了,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只是等着人来循迹找到自己,在奴才兜里拿了二十两银子丢下,匆匆走了。

他这样后半辈子只能活在阴沟里、被放弃的废人,早就失去了享受美好的资格。

只是没想到,在宫中竟然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的眉眼,一点没变。

“王爷,您的手帕找到了。”奴才从奉先殿内匆匆出来,走到恒亲王身边恭敬地捧出一个麻布手帕。

麻木手帕上没有任何图案、花纹,甚至都浆洗得发白。

但恒亲王视若珍宝,已经贴身携带快十年了。

“回去吧。”

恒亲王声音暗哑,接过手帕,仔细叠好放回怀中。

奴才立即推着轮椅带恒亲王离开奉先殿,只是往太和殿走,又碰到了明媚儿,她正要回乾清宫。

是这一条路。

只是明媚儿散步悠闲,他们步履匆匆。

两拨人就这么无声地擦身而过,明媚儿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眼熟。

平儿暗暗松口气,原来是人。

都怪他大晚上这样出现在奉先殿,才让她慌了神。

“你见过方才那位男子吗?”明媚儿问平儿。

平儿摇摇头:“奴婢一直在后宫做杂活,没见过几个前朝的男子。”

“……”

平儿说着突然想起来了说:“可能是恒亲王。”

“恒亲王自小就断了腿,说是很少走路,都是坐轮椅。”

“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在太和殿为太后祝寿。”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多说。

而恒亲王被奴才推着越走越远。

“方才那位女子,你见过吗?”

他在宫中的贴身的奴才是太监,原来是东太后宫中的人,只是母后离宫,他没办法跟着去,自请留在宫中奉先殿理事。

只是在他入宫时,才来伺候他。

“回王爷,奴才没见过。”

“只是看着去向,许是前些日子来宫中为陛下冲喜的女子。”奴才进喜把宫中听到关于冲喜女子的传言,一五一十说给恒亲王。

恒亲王听到她被罚跪、禁足、甚至是拶刑时,一贯冷漠的脸更是像浸透了冰霜。

回到太和殿,宫宴上已然是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恒亲王,你方才去哪儿了?”端坐在主位的西太后慈爱地看着他问。

恒亲王拱手回道:“母后寿诞,儿臣甚是感触,想起了父皇,特去奉先殿祭拜。”

“恩,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西太后重重点头,又拿手帕掖了掖眼角,也十分感怀。

“母后,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不要伤怀,父皇一定是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父皇是一位明君贤主,现在必定已经位列仙班。”庆乐五公主开口先劝道。

场上的人立即也开始劝说起来。

“好好好,哀家不伤怀,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先皇自然是成仙得道等着哀家百年后与之相见呢。”

“歌舞继续奏起来,大家喝酒、用膳,不必介怀。”西太后率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余人皆跟上。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母后,儿臣敬您一杯。”恒亲王再次举杯,还说了赞意祝寿之词。

西太后先是一怔,没想到恒亲王此次会为自己祝寿、饮酒,从前他都是坐在席位里一声不吭的。

嘴角的笑更深。

“嘉承真是个好孩子,越发地孝顺了。”

说罢,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什么比中宫之子、从前太子、亲自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更舒心的了。

“母后,儿臣已经二十九,想为自己求一段姻缘。”恒亲王再次开腔。

场面一时静下来不少,纷纷竖起耳朵听。

恒亲王早该娶妻了,只是他不愿娶,谁拿他也没办法。

他们虽然不想把女儿嫁给恒亲王,但是族内、亲戚有的是姑娘,若是引荐给恒亲王,也是个不错的抬身价的富贵。

“哦?”西太后惊讶抬眸。

“嘉承可是相定了人选?”

“正是。”

“儿臣去奉先殿,遇到了一个姑娘,身着月白色锦服、飘摇如仙子,甚是心动。”

“只是不知是宫内何人,才冒昧和太后讨要。”

“儿臣愿意以正妻之位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