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景文帝仍旧看着明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只是看着明媚儿。

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

他像是等着明媚儿说些什么,彻底撕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又或者是等她说些什么,来挽留他。

但最后,明媚儿什么都没有说。

景文帝拂袖而走。

“臣妾恭送陛下。”明媚儿行礼,眸光一直在看着地上,不曾抬头看景文帝的背影一眼。

自然也没有看到景文帝僵直一瞬的背影,和停滞几呼吸间的脚步。

片刻。

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永寿宫。

小康子和芳嬷嬷进门,将仍旧保持行礼姿势的明媚儿小心扶起来,坐回小榻上。

“娘娘,您喝茶。”

小康子小心看着明媚儿有些苍白的脸,连忙将放在一旁的茶盏拿过来,递到明媚儿手边。

明媚儿接过,喝了一口。

暖呼呼带着清香的茶水,从口腔中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整个人像是从内到外的暖了。

又凉了。

一旁芳嬷嬷没有小康子那么好的耐心。

眼看着明媚儿喝完茶,有些着急开口道:“娘娘,陛下怎么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要不要奴婢准备点东西给陛下送去?”

明媚儿眸色重新聚了些光芒,看着芳嬷嬷摇头制止:“不必,以后都不必往乾清宫送东西。”

说着她不放心,又强调一遍:

“更不许偷偷送。”

小康子和芳嬷嬷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疑惑和错愕。

但是明媚儿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解释,只是说累了,让他们先行退下。

小康子和芳嬷嬷看俪贵妃的脸色不好看,不敢再说什么,就一起退下了。

明媚儿先是呆坐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一副离了情爱活不下去的样子。

又拿起茶盏喝茶。

黑耀色的琉璃茶盏。

她一贯喜欢的。

也是在乾清宫偏殿时,她用过的茶盏款式,还曾经偷偷卖出去过。

景文帝知道她喜欢,她光是这个样式的茶盏,就足足有五六十套。

库房里各种稀奇珍玩,数不胜数。

明媚儿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发酸了。

可是她不会再去找景文帝了。

他们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强迫着互相在一起,也是怨偶,怨偶,怨偶。

他们如今无论爱与不爱,总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若是再这样翻来覆去的恩爱、起龃龉,互相折磨。

且不提他们彼此心中能不能接受。

只说有一日,再深切的感情都会被磨的消失殆尽。

到那时,他们的感情,甚至是她不见得有善终。

更何况,她爱景文帝,同时,她也恨景文帝。

景文帝纵容沈皇后,以至于害的娘亲惨死,这是她心中永远都无法迈过去的坎。

她不仅恨景文帝,也更恨自己。

她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更无法原谅景文帝。

爱与恨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每当极端之时,当真可以说是。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明媚儿现在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大不如前了,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和景文帝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情,去化解仇恨,争求一段感情了。

恒亲王信件的坦白,就是她愿意给景文帝最后的一次机会。

但是景文帝仍旧没有选择和她坦诚相待。

不知过了多久。

芳嬷嬷重新进了内殿。

嘎吱的门声,都没有打断明媚儿乱飞的思绪。

“娘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您身上还有伤呢。”芳嬷嬷将一个新烛台拿过来,为俪贵妃添灯,声音压的很轻。

看着俪贵妃的神色,欲言又止。

明媚儿被唤回了神,才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伸出手一摸,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慌忙背过去,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又装作若无其事面对着芳嬷嬷。

“白日里睡得多,如今还不困,芳嬷嬷你先睡吧。”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就算不靠陛下,我也一定能帮你报仇。”

明媚儿看着芳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芳嬷嬷看她和景文帝闹得不愉快,担心她能不能为萧妃报仇,这才开口保证道。

芳嬷嬷连忙摇头:“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催促您的意思。”

“只是娘娘,奴婢托大,到底是年岁上比您大许多,经历过,看过的事情,也或许比您多些,这才想劝劝您。”

“陛下是贤君明主,更是少见的不纵情声色之人。”

“陛下的品性,就算是在寻常官宦家也难得,是个良配。”

“娘娘您年轻,有些事看的重些,也正常,可到底不要和陛下离了心。”

“若是当真离了心,这后宫的女人就像是永远都开不败的花,总有一日会有新人出现,到那时候您被动之时,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陛下是皇帝,您也要多多站在陛下的角度上想想。”

“……”

芳嬷嬷不怕惹俪贵妃不高兴推心置腹的说了许多话。

明媚儿都听在耳朵里,但是却进不了心。

芳嬷嬷说的一切都是冒着得罪她的风险也要说的良言,她能分的清好赖。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码事。

她又何尝不知道景文帝的不容易?

可是她来理解景文帝了,谁来理解她?

她没有那么高的远见和那么能包容人心的胸膛。

她只知道自从入了宫,她的倒霉事就没断过,景文帝也从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第一位上去保护过她。

她也知道她身份低微,景文帝高高在上甚至都没必要去保护她。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告诉她,景文帝作为皇帝,对她已经够好了。

可是她也是人,也有情感,她想嫁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皇帝。

她只是想嫁给一个能真真切切在乎自己的人,哪怕是吃糠咽菜,哪怕是受苦受难。

可是景文帝永远都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难道就要因为他是皇帝,就无底线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就要将她的自我掩埋,只当一个为夫君着想的贤惠小妾吗?

他们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