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翌日清晨, 颜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了谢砚之怀里。
她先是迷茫,再是震惊,待想起昨夜所发生之事时, 拧紧眉头,很是恼火地瞪着谢砚之:“谁允许你抱着我睡的?”
谢砚之也刚醒不久,掀开眼皮看了眼正在自己怀里炸毛的颜嫣。
下意识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慌:“是你自己非要粘过来的。”
他太过淡定,表情一本正经。
颜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凭心而论, 她睡相是挺差的。
毫不夸张地说, 她能从床的这头睡到那头, 故而, 睡着睡着滚到谢砚之怀里也不是不可能……
觉得自己理亏的颜嫣顿时收了气焰, 可转念一想, 她理亏个锤子?
明明是他像颗牛皮糖似的非要缠上来。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又狠狠剜了谢砚之一眼:“你给我放手。”
谢砚之假装没听见, 扣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力道, 反倒搂得更紧了。
颜嫣磨了磨后牙槽:“别装死!”
他果真没再装死, 低头, 用刚冒出丁点胡茬的下巴蹭了蹭颜嫣脑袋, 反正就是不松手。
颜嫣:“……”
从未料到魔尊大人竟也有这般无赖的一面,她很是头疼地道:“你别闹了, 山头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来处理。”
她不说倒好,一说谢砚之竟还先委屈上了, 目光幽幽望着她。
“这便是你提起群子不认人的理由?”
颜嫣:“……”
她虽心虚, 却不愿在谢砚之面前露怯,色厉内荏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谁提起裙子不认人了?都说了我忙呀,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凑上来, 谁有空搭理你?”
颜嫣越说嗓音压得越低, 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哎呀,算了,算了,你若介意,那便搬来与我同住好了。”
从未想过颜嫣竟这么快就松口的谢砚之一脸不敢置信,毫不夸张地说,为了留下来,他甚至都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打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莫名有种如坠梦里的不真实感。
他勒住颜嫣腰的手臂又不自觉加重几分力道,拼命汲取着从她身上传来的热量,想将它们融入自己血脉中,随着自己的心脏一同砰砰跳动。
许久,终于缓过神来的他轻声道:“既已和我说好了,便不许再反悔。”
颜嫣一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了,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岂会出尔反尔?”
颜嫣这话说得可没掺假,她不介意用得着谢砚之时送些甜头给他尝。
做交易嘛,讲究得就是个互利互惠。
经此一折腾,谢砚之总算是成功住进了颜嫣洞府中。
时光飞速流逝,眼看冬日也要过完了,哀牢山上积雪消融,正在下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雨。
冬雨潇潇,夹杂着点点碎雪落在六十四骨满穿的油纸伞上。
颜嫣甫一推开门,便瞧见撑伞站在屋檐下等自己的谢砚之,莫名让她脑海中划过一句“玉树琼葩堆雪。”①
他当真是个冷玉般的美人,人间难得见一回的仙品。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颜嫣都爱极了这副皮囊,更爱他那张写满淡漠与疏离的脸溺入情.欲中时的模样。
她心眼忒坏,非要逼得他在自持与放纵间苦苦挣扎,明明已经克制到极致,又于一瞬之间尽数崩塌。
不染纤尘的神明被拽入滚滚浊世红尘莫过于此。
颜嫣注视他时,他亦将目光投落在颜嫣身上,美人依旧矜贵自持,眸子里剧烈燃烧的那团火却足矣焚尽八荒。
颜嫣倒是早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习惯了,只是偶尔也有些担心,若是再也无法将他甩开,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当真无解,即便她无意利用他,怕是也很难彻底摆脱他罢?
颜嫣犹自在思索自己将来该如何脱身,谢砚之已然逼近。
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凉的面颊,皱紧眉头,解下斗篷盖在她肩上。
絮絮叨叨念道:“你怎穿得这般少?”顿了顿,复又补充道:“还有,你方才在想什么?怎想得这般出神?”
颜嫣用小拇指勾住谢砚之正在替她调节斗篷系带的手,仰头望着他笑,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是在想你呀。”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总这般没羞,情话张口就来,都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他索性把每一句都当作真的来看待。
听闻此话,谢砚之神色不大自然地别开脸,握住她手的力道又不自觉加重几分,一点一点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捂热手,并开始漫无边际地转移话题。
以颜嫣对谢砚之的了解,又怎会不知他这是又害上臊了?
他这人说来也忒奇怪,时而脸皮薄得像纸,时而厚如无坚不摧的铜墙。
颜嫣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能够调戏谢砚之的好机会,继续逗他玩。
“你别开脸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想我?”
谢砚之又怎会不知颜嫣的恶趣味?他若再躲闪,她能缠着他闹上一整日。理清思绪的他当即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颜嫣:“自是想的。”
确切来讲,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无一刻不在想。
看不见她便会发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像患了场无药可医的宿疾,绝无被治愈的可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恶化,直至死亡。
颜嫣:“哦……”
她尾音拖得老长,转瞬之间又想到了别的法子来调戏谢砚之。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你还装得这般冷淡?当真是个假正经。”
谢砚之耳根悄无声息地染上了一抹红,继续转移话题,想让此事就此揭过:“今年的山茶开得可真好。”
颜嫣就是不想让他好过,非得和他对着干:“胡说,明明去年开得更好。也是,你今年才来哀牢山,自是不知前年和大前年的花开得有多绚烂。”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谢砚之肺管子,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瞧着气呼呼的,好半晌才接茬:“是,我前十六年都不在,自是不知哪年的花开得好,哪年的花开得差。”
颜嫣:???
好端端的,怎还生上气了?
不过颜嫣才不打算管他,爱闷生气就一个人慢慢气去吧。
她很能自娱自乐,谢砚之既要使小性子,她就去玩别的。
道路两旁的红山茶如火如荼地燃烧着,冰冷的雨水砸在伞面上,溅落成花。
“啪嗒——”
一滴接一滴,落在颜嫣掌心。
冬日里的雨掺杂着未彻底融化的雪,寒意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脊椎骨,冻得颜嫣一哆嗦,脖子都快缩没了。
她连忙收回探出伞外的手呵了口气,轻声嘟囔着:“这雨怎比雪还冷?”
尾音才落,颜嫣便感受到了来自谢砚之的目光。抬头望去,他正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颜嫣眉头微挑,暗自将仇记下。
少顷,朝谢砚之勾勾手指头:“呀~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过来呀,头低一点嘛,对,再低一点,我帮你弄下来。”
谢砚之果真上钩了。
颜嫣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被雨冻得冰凉的手伸进他领子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嚣张且肆意:“冷不冷呀?你好笨啊,这都能上当!”
谢砚之没反抗,任她把自己当做暖炉来使,只一脸无奈地望着她。
颜嫣觉得自己被他这么盯着,好似个傻子,别别嘴,收回手,嘴里还不忘抱怨着:“没意思,你这人好生无趣啊。”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刹,颜嫣忽觉脖颈一凉,寒意顺着颈椎骨上移,直往脑门蹿,冻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待寒意散去,被冻得神思恍然的颜嫣方才缓过神来,扭头望向谢砚之,当即迎上他那戏谑的目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厮竟趁她不注意接了捧雨水浇进她脖子里。
此仇不报非女子!
颜嫣磨了磨后牙槽,恶狠狠盯着他,也接了捧冰冷刺骨的雨水,直往谢砚之面门上泼。
油纸伞在一片混乱中滚落。
冬日里的雨密密匝匝汇成一线,整个世界都笼在这片朦胧烟雨之中,唯有二人打闹的声音格外清晰。
细细听去,还能在颜嫣连绵不绝的咒骂声中闻得几声谢砚之的低笑。
过了近半炷香工夫,闹作一团的二人方才静下来,终于意识到,此地不宜打闹,然而,伞早已被风吹出老远。
二人停下手中动作,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休战,并十分狼狈地淋着雨去追被风卷走的油纸伞。
……
青冥本还好端端地在厨屋里哼着小曲儿劈着柴,大老远地便瞧见颜嫣与谢砚之满身泥泞地撑着把破伞朝他走来。
谢砚之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纵使满身狼藉,也不见半分窘迫,依旧气定神闲。倒是颜嫣,缩在谢砚之怀里冷得直打摆子,一来便使劲嚷嚷:“热水,快!快!快!我要一大桶热水。”
青冥即刻照做,心中却在腹诽。
这两口子又是在折腾什么?
前些日子,哀牢山下了场十分罕见的大雪,这两口子以二敌三百,愣是将哀牢山上下都给打得中了风寒,至今都还有几只病弱的小妖歪在榻上养病呢。
打到最后,寻不到敌手的二人索性开始“互相残杀”。
那一日,他们二人也似今日这般浑身上下俱被雪水浸湿,一来便嚷嚷着要热水。
青冥觉着,他俩儿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作也作到一块,疯也能疯成一团,当真是无人能取代的相配。
当然,这种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胆子说出来。
颜嫣回房泡热水澡去了,谢砚之使了个除尘诀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在厨屋里勤勤恳恳地榨着姜汁。
待小锅里的牛乳沸腾,撒入少许糖搅拌至融化,稍稍放凉,再倒入盛有姜汁的碗中,静置一盏茶工夫便能凝结。
此物清香可口,风味独特,又有驱寒止咳之效,颜嫣很是爱喝。
青冥忙完手中的活计,杵在一旁看着谢砚之忙活,心中亦是万分感慨。
他思索片刻,还是没忍住道了句:“我其实一直都很疑惑,君上您究竟是性子里本就藏着孩子气的一面?还是说,为了夫人甘心变成这样?”
谢砚之从来就不是闹腾的性子,哪怕是在最躁动的少年时期,也不曾活泼过,宛若一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故而,这个问题谢砚之自己也答不上来,可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会受外界影响,没有谁能够做到一成不变。
青冥既已将话匣子打开,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很快,又闻他道:“君上您自打寻到夫人以后,真的变了很多。”
谢砚之盯着台面上将要凝固的姜撞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本座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青冥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不过,我倒是觉得君上您比起从前,越来越像个鲜活的人。”
“这对您本人来说自是极好的,可对咱们未完成的大业而言,兴许是坏的。”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并未接话。
姜撞奶恰也在此刻完全凝结,他将其收入食盒中,提着去送给颜嫣。
夜色已深,积在树枝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坠落,洇得地面一片濡湿。
谢砚之踩着满地破碎月光,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眼看就要走出这片茂密的花林,却不想,竟冷不丁从颜嫣房中跑出个提着食盒的小花妖。
小花妖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曾发现被茂密花枝遮挡住的谢砚之。
直至她走远,谢砚之方才现出身形,直奔颜嫣卧房。
谢砚之骨子里是个守礼之人,平日里不论房中是否有人,都会先敲门。
今日他却十分反常地直接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颜嫣投在屏风上的剪影。
烛火随着迎面拂来的冷风而拔高,屏风后的颜嫣手中动作一顿。
“啪——”被她端于手中的药碗应声而落。
她神色慌张地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尚未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已探了过来。
她视线里霎时多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撞奶,谢砚之清冷的声线亦适时响彻在头顶。
“记得趁热喝,凉了,便无驱寒之效。”无波无澜,叫人辨不出情绪。
颜嫣眉头微拧,愈发不知该如何应付此事,下一刻,谢砚之话锋陡然一转,忽然问道:“你适才在喝什么?”
“没什么。”颜嫣神色自若地接过谢砚之递来的碗,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你今日做得这碗姜撞奶可真好喝,甜度刚刚好,姜汁与牛乳的调比也极佳。”
谢砚之垂眸盯视她,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音调依旧平稳,颜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有暴风雨在极速酝酿。
“川穹、红花、桃仁、炙甘草……”
“你方才喝得是避子汤。”
他语气笃定,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闲暇时,谢砚之也爱看些医书。
加之他母亲端华长公主早些年为夺权常喝此汤,以至于伤了根基。
故而,他对这个味道格外熟悉,不想让颜嫣重蹈覆辙。
谢砚之尾音才落,颜嫣整个人都已僵住,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绪乱做一团,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砚之微微俯身,直视颜嫣双眼,想让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灯烛“啪”地一声响,炸出朵烛花。
他的影子从后往前覆盖,压在颜嫣头顶,颜嫣心跳如雷,几乎都快要忘了呼吸。
太久没见谢砚之露出真面目,颜嫣还真以为他成了只任人揉捏的小猫咪,都快忘了他原本的模样。
谢砚之又怎会是猫?暂时的柔顺不过是假象,颜嫣越想背脊越凉,同时间,大脑在飞快运转不断思索该如何应对。
起初,她的确很紧张,害怕会激怒谢砚之,从而让他做出极端之事。
渐渐地,她整个人都已放松,毫不畏惧地直视谢砚之双眼:“对,我喝得是避子汤,但那又能怎样?”
说到此处,她勾起唇角,几近嘲讽地道:“装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以魔尊大人您的聪慧程度来看,想必是不需要我多言,便能猜到个中缘由罢?”
她从谢砚之身上得到的修为已经足够横行六界,于她而言,谢砚之已然是颗弃子,这便是她敢与谢砚之摊牌的底气。
时隔十六年,她对他已无半点爱意自也无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选择原谅。轻易忘记他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那不叫大度,那分明是贱。
事已至此,颜嫣只想与其撇清干系。这凭空多出来的三千多年修为就当是他对她前世的补偿,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欠。
谢砚之听到颜嫣所说之话,果真半点都不意外。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早就猜到颜嫣可能已经恢复记忆。
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习惯性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既要装,他便陪着她一同演下去,说他自欺欺人也罢,只要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而现在,她却主动揭露这些,他甚至都不知该用何种理由继续留下来。
他勉力扯了扯唇角,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你不是要利用我?怎不接着往下演了?”
颜嫣语气散漫:“魔尊大人不知道吗?演戏很累的,我既已从你身上攒够修为,便无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再说,我如今已转世重生,从前的恩怨便皆与我无关了。”
“那些爱恨纠缠都该与凡女颜嫣一同坠入深渊,永不出现。”
说到此处,她弯唇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天真烂漫:“一言以蔽之……”
“我不想与魔尊大人您再有半点瓜葛,大人您可听懂了?”
颜嫣把话说得很清楚,谢砚之却不一定想听懂,他缄默不语地立于颜嫣身后,明灭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颜嫣已无耐心和谢砚之继续纠缠下去,既要断,那便该断得彻彻底底。
她“哗”地一声从浴桶中站起,俯身去拿挂在木架子上的浴巾,尚未触碰到,谢砚之已然从身后抱住她。
炙.热的体温不断从他掌心传来,他嗓音低哑,微微有些哽咽。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从未想过,竟会从谢砚之口中听到这种话的颜嫣愣了许久许久。
旋即,狠下心来,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箍在她肩上的手臂犹如钢筋铁骨般不可撼动半分。
颜嫣倒也不恼,她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谢砚之,自是知晓,要怎样做才能逼他离开。
她勾了勾唇角,反问谢砚之。
“我为何不能这样对你?”
“世上不止你一个男人,你若想留在我身边,是否该拿出点诚意?”
“你该明白的,除却修为,我所图不过是你的皮相与身子。”
尾音未落,颜嫣手指已然划过他微微滚动的喉结,钻入衣领,在锁骨下方不轻不重地画着圈,笑得不怀好意。
“我啊,还从未听过你喘,你若真想留下来,不若先叫两声给我听听?”
他们此刻仍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颜嫣看不到谢砚之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皆已紧绷,写满抗拒。
颜嫣低声轻笑,这次轻而易举便将谢砚之推开了:“没意思。”
她摇摇头,迈出浴桶,才穿好衣衫,下一刻又被谢砚之攥住腕骨。
他头垂得很低,浓密的长睫遮盖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却始终没说话。
颜嫣下颌微抬,目光落在被他紧扣的手腕上,笑意凉薄:“啧,看来魔尊大人的尊严比我的更值钱。”
“当年为了留在你身边,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干呢。就连我们的第一次,都是我主动投怀送抱,那时是谁被你罚站在门外听了一夜的壁角来着?”
“我如今不过是叫你喘几声你都不愿意,又谈何原谅?”
那些早已淡去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悉数灌入谢砚之脑海中。
他终于掀开眼帘,神色复杂地望着颜嫣。
颜嫣仍在笑,眼眸之中满满都是恶意:“怎么?终于下定决心要喘给我听了?那我岂不是要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某个时刻,颜嫣好似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可那又怎样?她不过是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他罢了,再过分,他都该受着。
时间的流淌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屋外狂风呼啸,豆大一颗的雨水拍打在“嘎吱嘎吱”摇晃的窗上。
颜嫣耐心将要耗尽之时,谢砚之终于动了动。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腰封暗扣上,明明还未施力,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根根爆起。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哒”一声轻响,两扇鸦羽般浓黑的睫如落花般坠了下去,彻彻底底盖住他眼中流转的光华,就连那跳动的烛火都无端黯淡几分。
颜嫣目光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停留三息,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慢了,我没兴趣了。”
她看也不看谢砚之,抱着枕头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去了锦羿房间。
床头突然多出一人,熟睡中的锦羿被吓一跳,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夭寿啦!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呢?”
颜嫣轻车熟路往他**一躺。
“没干什么,借你一半床给我用用。”
锦羿:“……”
“你有病啊!大半夜的吓死个妖了!”
经此一折腾,锦羿瞌睡都快被吓没了,可他与颜嫣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兼之二人也不是头一回挤一个被窝睡,他倒也没说什么,往内侧挪了挪,大大方方腾出半张床给颜嫣。
屋外月朗星稀,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啼声。瞌睡全无的锦羿莫名想起了他与颜嫣从前的那些事。
那时岚翎还在,他因太皮时常受罚,跪在寒风中思考人生。
没饭吃,颜嫣偷偷给他送吃食。
没觉睡,或是溜去颜嫣房间,与她挤在同一张**轮班值守,一有风吹草动便冲出庭外继续跪着。又或是把颜嫣骗出来,当人形枕头靠着睡。
那样的时光好似再也回不来了。
他垂眸望着颜嫣恬静的睡颜,弯起唇角,无声地笑。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颜嫣猛地睁开眼,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盯着我做甚?床可是你自己让出来的,我没逼你噢。”
锦羿移开目光,恢复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那善妒的小妾呢?”
“他不是最爱拈酸吃醋了么?平日里多看你一眼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他活埋,他竟肯放手让你来找我睡觉?”
颜嫣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接着睡,胡乱应付着:“是啊,他心眼小,又善妒,所以,被我赶跑了。”
锦羿:“……”
他若真信了颜嫣的鬼话,简直脑子有坑,可谁又知道他俩究竟在折腾些什么呢?
锦羿不打算为难自己了,决定摒除杂念好好睡上一觉。
刚准备躺下,顿觉背脊发凉,他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就这么一眼,险些吓得锦羿叫出声来。
他使劲掐着颜嫣胳膊,颤声道:“你别睡了,快醒醒!他正在窗外瞪我呢!”
“我,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①《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宋 丘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