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也绝不回头。”◎
谢砚之听罢, 愣了片刻,旋即瞳孔骤缩,转身去追颜嫣。
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池川白”看着谢砚之消失的方向。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这小花妖果真是你的软肋。两世都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当真可悲,可叹。”
谢砚之匆匆赶来时,青冥还在绞尽脑汁纠缠锦羿。锦羿再傻,也该回过神来了,这主仆二人分明就是在打颜嫣的主意, 想撬墙角来着。
他不想和颜嫣在一起是一回事, 有人明抢又是另一回事。
理清思绪的锦羿当即指着青冥鼻子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是什么主意?莫怪我没提醒你们, 纵是机关算尽也无用, 阿颜她绝无可能会喜欢上你那主子。”
青冥抱着胳膊, 一副无赖样。
输人不能输气势, 哪怕他们这是在明目张胆撬人家墙角, 也该撬得理不直气也壮才是。
“怎么?你这是急了?”
“也对, 我瞧着她也没多喜欢你, 这三个月来分明与我家君上更亲近, 你急也是应该的。”
青冥越说越得意, 为了彰显自己的狂妄,他还吊着嗓子哼了起来。
“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 啧啧,只见新人笑, 不闻旧人哭呦~”
锦羿:“……”
且不说这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诗词能否用在此处, 他本就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再被青冥这么一刺激, 险些就要将颜嫣没爱魄的秘密抖出来。
好在谢砚之及时赶到, 中断了这场闹剧。青冥立马收起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 恭恭敬敬道:“可是发生了何事?君上您怎得来了?”
谢砚之环顾四周一圈,不见颜嫣踪迹,心中已然明了,唇角亦噙着丝冷笑。
“没怎么,不过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如此一来,他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池川白定然和当年的柳月姬一样,被上面选中了。
他被流放十余万年,上面究竟是何情况已不得而知,可很明显,阿颜被掳之事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既如此,短时间内她都该是安全的。而今,他所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寻到阿颜。
同时间,千里外的某破庙中。
柳南歌收好苍梧仙君赐下的破空锥,蹲下身,神色不明地打量着颜嫣。
昏暗的晨光钻入窗,映在柳南歌脸上,愈发显得她神色诡谲。
她缓缓伸出右手,搭在颜嫣纤细的脖颈上,感受着血液在她经脉中流淌的节奏。
她恨颜嫣吗?当然恨。
恨她抢走谢砚之,恨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再无回头之路。
可就这么杀了她,一切都会变成从前那般吗?自是不会。
柳南歌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嫣藏在皮肉下的喉骨,似魔怔般地呢喃着。
“我家世显赫,天赋异禀,本该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女。”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陷入今日这番田地?”
“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我根本就不想滥杀无辜,可没有用,他一直逼我,一直逼我……我若不从,他便拿整个柳家来威胁我。”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你若不蹚这趟浑水,便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亦不会因此而沦落到要给苍梧做狗,去替他去卖命!”
谢砚之只猜对一半,接替柳月姬为苍梧在此界开路的,从来都不止是池川白一人,柳南歌亦被选中了。
这十六年来谢砚之都在闭关修炼,自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在苍梧的刻意干预下,短短数十载,修仙界动**战乱不断。
而那个摇摇欲坠的柳家,反倒被苍梧重新扶持起来了,现如今,只在池家之下。
可柳南歌始终高兴不起来。
她不是柳月姬,尚有一丝未泯灭的人性,她的快乐从来都不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她也做不到像付星寒那般无情无义,低不成高不就,只能日复一日地自我消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今,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是对颜嫣的恨。
不,与其说她恨颜嫣,倒不如讲,她是在恨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
可如她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又怎会承认自己的无能?
故而,这恨统统都被转移到了颜嫣身上。说她自欺欺人也罢,恨别人,总好过恨自己。
柳南歌指骨仍扼在颜嫣脖颈上,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掐得她雪白的颈子上泛出一圈触目惊心的红。
当柳南歌神思回笼,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豁然起身,不再去看颜嫣,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她掐死。
与此同时,破庙外那扇四处漏风的木门也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哒哒哒”响起,由远及近,无比清晰地钻入柳南歌耳朵里,柳南歌猛地一回头,低声呵道:“谁?”
来者白衣飘飘,清隽雅正。
这样一张脸,当是所有韶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柳南歌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在确认是谁在操控这副皮囊。
少顷,恭恭敬敬朝那人行了个礼:“拜见仙君。”
池川白。不,确切来说,该称这副皮囊内的芯子为苍梧。
苍梧弯了弯唇角,语气温和,赞赏道:“事情办得不错。”
柳南歌朝他笑笑,维持表面上的恭敬:“能替仙君办事是属下的福气。”
说完,目光落在颜嫣身上:“不知仙君打算如何处置此女?”
苍梧望着她,笑而不语。
隔了好半晌,才道:“本君知你与她渊源颇深,但你们二人的恩怨需得等本君用完她,方可去解。柳卿可懂?”
柳南歌忙不迭点头应是。
心中亦莫名松了口气,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恢复她一贯的淡漠,十分知趣地退去门外守着。
时间能改变很多人和事。
谁又能想到,那个曾经傲睨六界的柳大小姐竟也有替人看门的一天?
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又有谁敢保证能始终稳坐云端?
破旧的庙门开启又阖上。
从门洞里透入的阳光尽数洒落在苍梧身上,圣洁得令人不敢逼视。
他本是不染纤尘的天人。
而今却如当年的魔神那般,被执念所困,隐隐有了要堕魔的迹象。
今日他将颜嫣掳来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她来牵制谢砚之。
上古神祇皆已陨落,只剩个被流放至此的谢砚之仍有神魂,而他偏偏又是仙族最大的威胁,不得不除。
所幸,他还有颜嫣这根软肋能被加以利用。谢砚之定然想不到,他早在十万年前便给自己挖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坑。说来说去,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
念及此,苍梧不禁联想到了自己。
那么,他苦心谋划这些,又将会食得怎样的果?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怕是无人能说得清。
索性,他也不在乎身后的虚名,只看今朝。理清思绪的苍梧即刻敛回心神,将宽厚的手掌覆在颜嫣额上,欲探其灵台。
三息过后,苍梧神色剧变,甚是欣喜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想杀谢砚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早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颜嫣身上。
苍梧甚至都不用费尽心思去布局,只需解开颜嫣脑海中被封印的记忆,一切自会朝着那个早已定好的结局走去。
这,便是所谓的宿命。
……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破庙外那扇紧闭着的门方才被人推开。
苍梧,不,确切来说是池川白怒不可遏地冲了出来,把剑横在犹在发愣的柳南歌脖颈上,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这毒妇究竟对阿颜做了什么?”
阳光反射在光滑的剑刃上,耀目的光芒刺得柳南歌几乎要睁不开眼。
她拧着眉头,忍不住朝池川白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烦,与对待苍梧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我在这儿守门都守了半个时辰,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你有这个工夫来质问我,倒不如去问问苍梧仙君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说到此处,她几近刻薄地挑起了眉:“反正你早就把肉身借出去了,比起我这条身不由己的狗,你这主动献身的傀儡该更受宠才是,既如此,苍梧仙君他又怎会不搭理你?”
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事实也正如柳南歌所说,池川白不是苍梧,他只是苍梧在琉璃界所借用的一具肉身罢了。
琉璃界也就是他们如今所处的这方世界。仙族无法用真身降临琉璃界,是被这方小世界的法则约束所致,故而,苍梧才需要借用池川白的肉身来替自己办一些特定的事。
他十六年前之所以哄着柳月姬在琉璃界种下棎木屠杀天下修士,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琉璃界中生灵太多,而每日所产出的灵气又有限,不足以支撑渡劫期以上的修士在此生存,便会被强行将他们“清除”,这也就是世人所皆知的渡劫,是谓“飞升”的真相。
往来渡劫者无非两种下场。
或是被天雷劈成一捧劫灰,又或是依靠自身强大的力量冲破空间的束缚,飞升去了琉璃界外的世界——天界。
可若能将琉璃界中的生灵杀到只余十之一二,那么,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届时,仙族亦可在此长久生存。
苍梧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他要屠尽琉璃界中所有修士,创造出第二个适合仙族生存的空间。简而言之,便是他要掠夺琉璃界,为仙族所用。
谢砚之当日之所以未能飞升去仙界,的确是因为池川白暗中联系身处仙界的苍梧,堵住了飞往仙界的大门所致。
除此以外,也与琉璃界中近十年来战乱不断,死了无数生灵,以至让灵气变得格外充裕脱不了干系。
否则,当琉璃界中灵气供给不足时,仍会降下天雷来清除谢砚之这一异类,直至他消失为止。
而池川白之所谓会被苍梧挑中,只因他对谢砚之的恨意早已刻骨入髓。
柳南歌或许会因谢砚之而背叛苍梧,池川白却不会,只要颜嫣仍存活于世,他与谢砚之便永远都会站在对立面。
就像柳南歌永远都不会与颜嫣和解,男人的嫉妒心同样可怕。
柳南歌与池川白又恰好因立场不同而看不对眼,刚好能相互制衡。
他们永远也不会有合作的那天。
苍梧从千万修士中挑中他们二人,可谓是深谙驭人之道。
被柳南歌戳中痛处的池川白瞬间变脸,正要出言反击,便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想必是颜嫣醒了。
他与柳南歌好歹也在苍梧手底下共事了数十年,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开始配合对方,在颜嫣眼皮子底下演戏。
只闻柳南歌骤然拔高嗓音喊道:“池川白?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池川白人狠话不多,与她假戏真做,一剑刺去,险些削断柳南歌手臂。
剑光重影中,柳南歌闷哼一声,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臂,狠狠剜他一眼,半真半假地放着狠话:“你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定会让你十倍还回来!”
柳南歌说完便跑,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既因伤得略重需及时处理伤口,又怕多说多错,会被颜嫣发现端倪。
她与池川白早就结下了梁子。
也不怕多添这一笔,总之,假以时日,她定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颜嫣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出破庙时,只看见一地尚未干透的血迹,与正在拭剑的池川白。
她目光涣散,步履蹒跚,太阳穴仍在突突跳动,整个人犹如大病初愈般苍白,衬得她颈子上那圈指印愈发鲜红夺目。
池川白目光在她苍白的面颊与鲜红的脖颈上来回扫视,心中略有些难受,只因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连忙收起剑,想去搀扶颜嫣。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池川白手僵在半空,略有些怔忡。
旋即,调整好情绪,转身,对颜嫣笑了笑:“阿颜,你醒了?”
颜嫣没接话,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他。这一眼蕴含太多信息,恍惚间,池川白还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可颜嫣什么都没说,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鞋尖发呆,仿佛那一眼只是池川白凭空生出的错觉。
池川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若想瞒过谢砚之的眼睛,所设之局必不能有太重的痕迹,正因如此,苍梧并未告知池川白自己的计划。
一切都该以最自然的方向去发展,方能不被发现破绽。
池川白犹自纠结着,该不该在此刻将颜嫣送回哀牢山。
原本平静的空气一阵阵扭曲,谢砚之徒手撕裂空间,骤然出现。
本还摇摆不定的池川白顿时有了主意,此时还不宜与谢砚之正面对上,将来颜嫣自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念及此,池川白不再犹豫,启动苍梧赐下的破空锥,消失在此地。
此刻的谢砚之眼中只看得见颜嫣,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颜嫣揉入怀里,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颜嫣躲避不及,索性就这么让他抱着。
她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无数段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前世今生交织成一片,乱到她无暇再去想别的事。
她闭了闭眼,轻推谢砚之的肩,从所未有的疲倦:“我累了,想回家。”
纵是什么都没做,谢砚之亦能感受到颜嫣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对他的抵触。
他不知颜嫣为何会这样。
勉力扯了扯唇角:“好,我们现在就回家。”纵是再不舍,也该以最快的速度放开她。
颜嫣没再看他,颇有些急切地问。
“为何只有你一人来?锦羿呢?他在哪儿?”
那抹勉力被挤出的笑霎时僵在唇畔,谢砚之眸光暗了暗,嗓音似火燎过般干涩:“他在哀牢山上。”
说完这话,他又低头去看颜嫣。
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夸赞亦或者是关心的话语。
为了找她,他不断撕裂空间,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灵力,衣裳也破了,发冠也歪了,她不可能没发现。
她至少也该问问他是如何找过来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漠视他。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
明明他们昨晚才交心,他以为她至少该把他当做朋友来看待了……
他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转瞬之间,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种猜想,不论哪一种,都令人胆战心惊。
他甚至想过,颜嫣是否已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可她眼中并未流露出半点恨意,只是淡漠与疏远,仿佛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
回到哀牢山,锦羿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与颜嫣说了许多话。
颜嫣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整个人神思恍惚,着实听不进他在说什么,索性闭门谢客,将他赶了出去。
关门的那个瞬间,她看见谢砚之立于不远处的月桂树下,遥遥望着自己,却不敢上前。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
颜嫣莫名觉得烦躁,“哐”地一声把门关上,摊开四肢平躺在**,整理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
前世的一切,犹如梦境般恍然。
她捂着胸口盯着房顶的横梁发呆,感受着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是生机勃勃活着的感觉,与前世截然不同。
她空洞的眼眸逐渐聚起光。
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传讯玉简,绘入一个熟悉的符纹。
隔了好半晌,玉简那端的声音方才响起,是把平静的女声。
“你是谁?为何会有我的传讯符文?”
隔了一世,再听这个声音,颜嫣心中那种微妙的不真实终于消散。
她缓声道:“阿笙,是我,我已提前化形,而今身在哀牢山,还遇上了谢砚之。”
“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好,今日传讯给你,是想让你替我毁掉那缕爱魄。”
“我不后悔,也绝不回头。”
周笙生听着玉简那端传来的声音,愣了很久很久……
那年颜嫣被谢砚之囚于栖梧宫,她一心想助颜嫣逃出囚笼,颜嫣怕将他们四人拖下水,果断拒绝了她的帮助。
并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抽爱魄。」
是了。
颜嫣没有爱魄,实乃她亲手所为。
如果你所爱之人对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你既无法摆脱他,又做不到放任自己再次爱上他,你会怎么做?
颜嫣的选择是拔情绝爱。
她宁愿谁都不爱,也绝不要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