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之大彻大悟【划重点】◎
颜嫣与一五彩斑斓的“山鸡”已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盏茶工夫。
她是懵懂好奇, 那“山鸡”两颗豆豆眼中透露出的目光则要复杂许多。
先是警惕,再是由心而发的惊艳,那惊艳化作流光, 一闪而逝,转为嫉妒,最后又从嫉妒中透出丝丝清澈的愚蠢。
颜嫣自是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山鸡”却二话不说,把她拽至镜前。
将镜子里的他们上上下下打量许久, 好半晌, 终于松了口气。
暗自在心中想:这小花妖生得虽好, 倒也没盖过他的风头, 怎么看都是他的美貌更胜一筹, 既如此, 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
这只色彩斑斓的“山鸡”名唤锦羿。
他爹, 也就是那莫名其妙拐跑颜嫣的华服男子, 名唤岚翎。
岚翎乃哀牢山山主大人, 原形是只雉鸡, 正是众人所熟知的山鸡,话本子里主人公上山去打猎, 十有八九打得都是这玩意儿。
岚翎原形虽是只平平无奇的雉鸡,却生了副顶好的皮囊, 放眼六界都能排得上号的美貌。
然而, 这厮却是个“表里不一”的老实巴交纯洁男妖,白瞎了这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
这厮年轻时苦恋自家师姐孔雀精,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其告白, 当夜却被被丹穴山一醉酒的凰给霸王硬上弓。
那凰生性不羁, 睡完岚翎提起裙子便跑,若干年后,丢给岚翎一颗蛋,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岚翎苦恋的孔雀精师姐因他凭空多出个便宜儿子耿耿于怀,弃他而去,至今下落不明。
老实巴交的岚翎守在哀牢山这穷苦之地,好不容易将自家便宜儿子孵化出来,而今只想着要将其甩开,去寻师姐。
可他到底是个有责任心的老实男妖,知道自家儿子不靠谱,便一门心思想着要给他找个童养媳。
从小养着,好好教导,总比找那些个不靠谱的外人来辅佐自家儿子强。
他深知自家儿子是个怎么样的货色,亦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总之,只要这儿媳能替他儿子守住这份家业,给他儿子一席之位,让他做大,将来,哪怕是养上百来个小妾也无妨。
刚化形的颜嫣便这般好巧不巧被岚翎看中。
岚翎轻轻拍着自家儿子的背,甚是欣喜地道:“从今以后你也是个有媳妇儿的妖了,定要好好对待人家。”
凭空多出个媳妇儿,还是相貌不俗的小花妖,锦羿自是不从。
他们雉鸡一族皆是雄性花里胡哨争奇斗艳,雌性平平无奇,找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谁还能注意到他的美貌啊?
锦羿身随心动,摇头似拨浪鼓。
“不好,不好,她生得太过扎眼了,将来定会招蜂引蝶无数。”
“依我看啊,这媳妇儿就该找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通体黝黑的,既不怕遭人惦记,更能衬得我英俊潇洒人比花娇。”
岚翎对此话可不敢苟同。
他早知自家儿子脑瓜子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问题。
找个平平无奇的儿媳,若是生出一窝丑崽子又该如何是好?
他连吃菜都要挑着生得最好的那根去吃,宁死都不要一窝丑崽子管自己喊爷爷。
父子二人就这事吵了老半天,翅膀还没长硬的儿子自是争不赢他老爹,颜嫣自也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哀牢山。
哀牢山山主大人岚翎怎么看颜嫣怎么觉着顺眼,名字都未给她取,便已想好该如何培养自家儿媳。
书架上满满当当塞着《玄女兵法》、《练兵实纪》、《六韬》……等书籍,摩拳擦掌地想给她上上几堂课,好守住他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家业。
他们哀牢山山情颇有些特殊,山上穷得只剩下十来座灵石矿,遍地是奇珍异草,故而十分惹人眼红。
常有修士闯入此处寻宝不说,隔壁山头的妖魔精怪亦对这些资源虎视眈眈。
偏生这哀牢山上土生土长的妖怪们皆是些老弱病残,一个个孱弱且胆怂,岚翎未任山主之职时,常年被隔壁山头的大妖按在地上摩擦。
颜嫣的出现无疑让岚翎看到了希望,妖族与人族不一样,看重血脉而非天资,毫不夸张地说,血脉能够决定一只妖此生所能达到的高度。
当年霸王硬上弓岚翎的那只凰女乃是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只纯血凤凰,凤凰血脉如何无需赘言,而锦羿又恰好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他母亲的凤凰血脉,是只无限接近纯血的凤。
只是他如今尚处于幼年期,未能觉醒天赋血脉,待他觉醒化形之日定能成为一方大妖。
既如此,用以辅佐锦羿之人天赋血脉无需太强,排在第一位的是忠心,其次是美貌,再者是要够机灵。
这小花妖血脉虽普通,却生得极好,这亮晶晶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姑娘,更为难得的是,她刚生灵智,好好培养,定能与锦羿携手守住这份家业。
岚翎甚感欣慰,心中畅想无限,真真是越看这小花妖越觉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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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
谢砚之正仰头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青冥缩在屋檐下的石柱后,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谢砚之似有所察觉,微微侧目,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眼,青冥干笑一声,只能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昨日那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直至今夜都未停歇,青冥半边身子皆被淋湿,被他护在怀里的食盒竟半滴雨都未沾上。
他神色自若地朝谢砚之走去,尚未开口说话,已然开始叹气。
“君上,您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这九华糕是阿梧那丫头按照夫人改良过的方子做得,很是清甜松软。”
青冥这是真拿谢砚之没辙,谁曾料想,他堂堂一魔尊为了个不知好歹的凡女还闹上了绝食。
为了让谢砚之能吃上一口饭,青冥可谓是操碎了心,好不容易从魔宫外找到阿梧,又哄又骗地央着她做了这碟九华糕,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栖梧宫。
果不其然,甫一听到“九华糕”三个字,谢砚之空洞的眼睛终于聚起了光。
可他仍只是盯着那碟糕点发呆,并无要将它们吃进肚子里的打算。
青冥那叫一个更愁啊,皱着眉头,苦巴巴地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这都多少顿没吃了?长期以往哪儿有力气去把夫人的尸骸……”
说到此处,他赫然噤声,紧张兮兮地瞥了谢砚之一眼,忙不迭改口。
“哪,哪有力气去把夫人从蚀骨深渊底下接回来?”
说完,他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可一定要趁热吃啊,凉了就不松软了。”
青冥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谢砚之竟会因这句话而有所触动。
掩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蜂拥而来。
那时的颜嫣尚未入住栖梧宫,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么大的雨。
她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边玩水边哼着那首找不着调的歌谣。
他目光透过窗格,瞥向她。
而今正值盛夏,夏日里的燥意全然被倾盆而下的雨水所浇灭,他却仍觉心烦意燥。
于是,他放下执在手中的笔,盯着颜嫣看了许久。
他想:定是那赖在门外不肯走的牛皮糖小姑娘太过聒噪所致。
他推开厚重的殿门,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那牛皮糖似的小姑娘忙不迭从地上弹起,仰头望着他笑。
尚未开口说话,便已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歪头凝视着他。
细声细气道:“你先别急着赶我走。”语罢,动作麻利地剥开油纸包。
谢砚之一眼便认出来了,油纸里包得是九华糕,九华即为**雅称,**性寒,可明目提神驱风清热之功效,最适合在这炎炎夏日食用。
身为魔尊身边唯一的女人,颜嫣这个夏天自也跟着他食了不少九华糕。
对此,颜嫣并无任何异议,唯独担忧谢砚之身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她素来胆大,有话也从不往心里憋,倒豆子似地与他诉说。
“这九华糕很好吃,可**性寒,你思虑颇重,平日里饮食也不甚规律,多食恐伤肠胃。”
“我便自作主张地改了方子,加了不少健胃养脾的食材,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才做出这么几块糕点,你替我尝一尝好不好?”
她所做之事并无其他目的,无非就是想让谢砚之尝一尝她亲手做的糕点,糕点既已送出,自也没打算要在此处多逗留。
她将油纸包团成团,往谢砚之怀中一塞,掉头便跑。
跑了不到两步,在大雨中被淋得湿漉漉的她忽地又回头,两颊梨涡嵌在唇畔若隐若现。
“一定要记得趁热吃呀,凉了可就不松软了。”
……
“君上,君上,您可一定要趁热吃啊。”青冥聒噪的嗓音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谢砚之捻起一块九华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越咀嚼越觉这糕点苦涩。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晦暗,青冥莫名有些紧张,果不其然,才过不到两息,谢砚之清冷的嗓音便已然突兀地响起。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又该拿什么来弥补?
青冥心中的惊骇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震惊之余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糕点。
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不由在心中嘀咕:哪有什么错不错的?这女人啊,她分明就只会影响您拔剑的速度,不谈情爱,战战兢兢搞事业岂不美哉?
可青冥他哪儿敢当着谢砚之的面说这种话?斟酌许久,才道。
“君上您既已走到这一步,再纠结这些无任何意义,倒不如先想法子将夫人接回来。”
青冥说这话自是存了私心,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再让颜嫣回到谢砚之身边。
可碰上这种事,他又能怎么办呢?直至如今,他方才明白,他家君上对那凡女岂止是爱,分明是离开她就没法活啊!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倒不如趁着将那凡女寻回来的时机与被封印在蚀骨深渊底下的魔骨融合,一统六界。
谢砚之淡淡瞥他一眼,不再言语,依旧食不知味地嚼着糕点。
这些天来他冷静了不少,亦想通了不少从前所不解的事。
须臾间,谢砚之指间的九华糕被捏得粉碎。本就惴惴不安的青冥愈发紧张,内心分在纠结。
他这是又说错了什么不成?若真说错了,他是否该放下食盒,圆润地开溜?
谢砚之则神色阴鸷地摁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了,不断在脑海中思索。
他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
又究竟是在哪个时刻违背本心,爱上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孤女?
那本是一件他不愿去承认的事。
过往的一幕幕犹如泄闸之洪般席卷而来,那些往事在他脑海中依次排列开。
他与她的那八年,的确不曾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用平淡如水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也正因他们之间的日常太过平淡,他从不知晓,原来这亦能被称之为“爱”。
那么,他究竟是何时开始动的心?
回忆定格在五十年前的某个夜。
直至今日,谢砚之都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的雪,如鹅毛般降落在铺满月光的大地上。
彼时的他与颜嫣相识已近九载。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任何人看来都很奇怪。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如光与影般紧密相连,却无夫妻之实。
偏生他们相互凝视时的目光又都称不上是清白,浮光掠影,暧.昧丛生。
那是一段在爱与不爱之间不断摇摆的迷离旧时光。
他的不断纵容,使她的欲与望急速膨胀,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开始以谢夫人自居。与她夫君有关的一切,她皆能豁出性命去“争取”。
实则她对谢砚之的过去着实称不上了解,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绞尽脑汁费尽心神来留意谢砚之的一举一动。
谢砚之虽什么都不曾与她说,她却不断在用眼睛发掘与他有关的一切。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赶在谢砚之之前发现,他时常“把玩”的那枚鸽血红戒指消失不见。
两百年前,那颗宝石曾寄托着一个七岁稚童的思念,被送入一介老妪手中,后又被端华长公主夺回,嵌入金冠之上。
直至端华长公主香消玉损,谢砚之方才将它取下,重新嵌入那枚戒指之中,至此,再未离身。
那时的颜嫣并不知这枚戒指的来历,只知它对谢砚之而言定然十分重要。既如此,她自是得想尽一切办法将它寻回。
那夜的雪一直下个不停,魔宫上下齐出动寻了大半宿仍未寻到。
恰巧谢砚之那日有场不得不去赴的宴,只能暂时选择放弃,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不论他上哪儿都要黏着的牛皮糖姑娘竟破天荒地想要在家待着。
谢砚之再回魔域时,天之将亮。
大雪覆盖整个世界,平日里最是怕冷的那个小姑娘正裹着厚厚的狐裘在雪地中四处翻找。
明明冻得直哆嗦,她仍紧咬牙关,提着灯,一步一步向黑暗中摸索。
谢砚之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心口处传来了钝钝的撕裂感,说不上疼,细微的创痛,好似有颗深埋在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待颜嫣从厚厚的积雪中找出那枚戒指时,阳光恰好冲破云层,洒落在她脸上。
而她,恰在仰头对他笑。
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也就是这个时刻,谢砚之如遭棒喝,骤然清醒。
——他一定会爱上她,只是时间问题。
……
繁乱的回忆逐渐远去,思绪回笼,那一刹那,他终于大彻大悟。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他早早便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地爱上自己一手养大的孤女。
说到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他一面被她吸引,一面又不断在厌弃这样的自己。
他突然又想起,数日前,颜嫣曾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
“倘若我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姑娘,只是你亲手养大的孤女,你是否还会说喜欢我?”
彼时的他答不上来,心中亦十分迷惘,直至今日,他心中方才有个准确的答案。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爱得从来都只是两百年那个如神明般降临的姑娘。
她是他在无尽深渊中拼了性命去仰望的月亮;是他唯一能够触碰到的光;亦是少年谢玄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找到她,是支撑着堕魔后的他活下去的最后信念。
唯有她在,“谢砚之”才是完整的,而非世人眼中嗜杀成性的魔头。
既如此,他又如何能背叛她?
背叛她便等同于彻底抛弃曾经的自己。
所以,他决不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孤女,哪怕她们本就是同一人。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他想揽入怀中的那轮月从始至终都在枕边,而他却视而不见。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第九年,颜嫣印象最深的是雪中下跪的那一夜。
那么,谢砚之印象最深的则是,暌违半年再相逢时,她无悲亦无喜的淡漠眼神。
彼时的他不曾多想,而今却万分在意,他不在的那半年里,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是什么把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变成这副模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自己许久不曾踏足过的揽月居。
他记得,青冥曾与他汇报过,前些日子颜嫣在这株紫藤花树下埋了个巴掌大的铁皮盒。
大雨瓢泼,繁花零落。
他迎风立于屋檐下,一封一封拆开颜嫣五十年前写下的信。
纵是被藏于铁皮盒中,纸张也已泛黄变旧。
「壬寅年腊月初二」
「今日是我被赶出栖梧宫的第八天,娘,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这里的冬天好冷,那日在雪地里跪出来的腿疾又复发了,可揽月居既没有炭,也没有法器来供我取暖,他们都说我定然扛不过这个冬。」
「除阿梧以外的宫婢皆已另觅出路,今日清晨我还瞧见阿梧在偷偷抹眼泪,怕是她也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罢?」
「但我仍想再见他最后一眼,想听他亲口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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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正月十五」
「昨日已立春,这个冬真的好漫长,可我活下来了。」
「除此以外,阿梧还替我打探到一个消息,原来他不是故意不来看我,早在我入住揽月居那日起,他便离开了魔域,大抵是去极寒之地接柳大小姐了罢。」
「我的确很难过,却又不似想象中那般难过。也对,再也不会有比雪地下跪那个夜晚更难熬的时刻了。」
「答案既已摆在眼前,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我本就是沾了柳大小姐的光,生了张与她颇为相似的脸方才偷来这八年。」
「既已活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学着去忘掉他。」
「娘,我一定能忘掉他,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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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二月初十」
「娘,我太没用了,我又梦见了他为我放烟花;又梦见了他带我逛庙会;又梦见了他带我去吃烟柳巷里包着虾仁馅的小馄饨。」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去喜欢他了。可是我该怎么办?梦里的他一对我笑,我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为什么还要自甘下贱?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为什么还要在梦里继续喜欢他?」
「你告诉我,告诉我怎样才能忘掉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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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三月初一」
「暌违半年,我又见到了他,还见到了那位美貌的柳大小姐,」
「他们远远地站在合欢花树下,果真很相配。若是换做从前,我定然又会难过得吃不下饭罢?」
「可今日膳房送来的酱肘子分外软糯入味,我一连用掉了三碗大米饭。」
「原来时光真能磨平一切,我想,再过不到半年,我定能彻彻底底地忘掉他。」
「所以,娘,你能否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
「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偷偷跑去栖梧宫看那盏灯是否熄灭。」
「再也不会想他想得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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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三月廿一」
「娘,你瞧,我果真做到了。」
「我好像变得不那么喜欢他了,我再也不会控制不住地梦见他,再也不想偷偷跑去见他。」
「我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待到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时,我会找个机会离开魔域,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记得我曾喜欢过谢砚之。」
「我会找到一个视我为生命、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的男子,我会比喜欢谢砚之用心百倍地去喜欢他。」
「所以,我才不会去吃他与柳大小姐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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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四月廿五」
「我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就要忘了他。」
「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不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娘,我心口好疼,我真的好疼好疼,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我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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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看一封信,谢砚之眼尾的红晕便深一分。
直至他看见垫在铁盒底部的那片红叶,手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用蝇头大小的字在叶面上写下两行字,浸过水的字边沿处俱已被晕染开。
纵是如此,那短短几行字,仍像刀子般剜着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刀刀致命。
「庚午马年四月初九」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①」
这是时隔五十年,她写给颜璃的第七封信,亦是那日她对谢砚之以红叶寄相思所作出的答复。
‘你可知,我曾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你?你所沉溺的那些过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酸涩中夹杂着缕缕腥甜的梦。
人不该活在梦中。
故而,我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醒了过来,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你。
爱恨消弭,两两相忘。
这便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
……
许是太过悲戚,又或许是心怀愧疚却仍有不甘。
谢砚之手背上的青筋已然微微隆起,又恐会弄坏颜嫣留下的印记,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动着筋骨松开自己紧攥的拳。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亲手摔碎了他想要私藏的月亮?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她拼凑完整?
他从未这般迷茫,这般无助,仿佛又变回了两百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
此时恰有一阵风袭来,红叶自他指缝中逃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
眼看就要落在淤泥上,他正欲伸手去抓,却被举着伞急匆匆赶来的青冥一脚碾入泥土里。
“咔——”
有道清脆的声响在他脑海中回**。
他心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神思恍惚间已然辨不清那究竟是叶碎的声音,还是自心脏深处传来的龟裂声。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被抽空灵魂的木偶般杵立在这场大雨中。
又于一瞬之间骤然回魂,不顾仪态地蹲伏在地,去捡那片被青冥碾碎的红叶。
从未见过谢砚之这副模样的青冥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油纸伞举于谢砚之头顶,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君上……”
谢砚之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想捡回那片红叶。
可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加大,那个原本好端端被他搂在怀里的铁盒“哐当”一声落地。
余下的六封信亦如那片红叶般被风卷走,漫天飘零。
直至彻底被雨水润湿,浸泡在不断泛起涟漪的水洼里。
还有一卷被藏于铁盒夹层中的帛轴,“咕噜噜”敞开,滚至他足下。
他眼睫颤了颤,看见了自己年少时为颜嫣画得那幅小象。
画中那个被积水浸湿的的姑娘眉眼弯弯梨涡浅笑。
是他再也瞧不见的模样。
他怔了怔,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终是惨然一笑,跌坐于冰冷的雨水中。
原来有关云梦的一切她都知道。
原来,他早已错得再无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