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夕最后的糖(保甜!)◎

清明之后, 便是端午。

颜嫣与谢砚之约好一同去看划龙舟,谢砚之却在房中磨磨蹭蹭,半天没出门。

等了近半炷香时间的颜嫣早就不耐烦了, 一脚踹在门上。

哪知,谢砚之竟没将房门栓紧,那单薄的木门“吱”地一声敞开了。

颜嫣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半天,还是决定要进去瞧上一瞧。

她绕过用以做隔断的藤编屏风,首先映入眼的, 是一帘在风中飘摇的轻纱。

视线再往前挪半米……

颜嫣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 如发现新大陆般激动:“想不到你平日里看上去病恹恹的, 竟还有胸肌和腹肌哎!”

她边说边逼近, 谢砚之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连忙穿好衣服,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颜嫣看了, 可不乐意了:“你这么防着我做甚?我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谢砚之系好腰带, 抬眸瞥颜嫣一眼。

虽能看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可她那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且还有越笑越把持不住的趋势……

谢砚之又默不作声地往身上套了件外衫, 这下好了,连脖子都给包严实了。

颜嫣叹为观止, 噘着嘴,小声嘟囔着:“不是吧……”

可她仍不愿放弃, 仰头, 眼巴巴地瞅着他:“都快入夏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谢砚之直接忽视了热不热这一问题, 反倒认认真真解释起了颜嫣进门后说得第一句话。

“我七岁那年便拜了师学拳脚功夫。”

言下之意,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习武之人有胸腹肌再正常不过。

颜嫣才不管这些呢。

谢砚之既不给看,她就去看旁人的膀子。

试问一年到头,还有那个日子能像端午这般光明正大地盯着年轻男子的腱子肉看?

锣鼓声震天的河道中,云梦好男儿正在奋力划桨。

每一个动作都极具力量感,飞扬的河水溅落在愤起的肱二头肌上,与汗水交.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张力。

颜嫣站在人满为患的拱桥上,看得目不转睛。

谢砚之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问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当然好看了!”颜嫣点头似捣蒜。

如她这般特意跑来看龙舟赛的姑娘家不在少数,就像男孩喜欢看女孩白花花的大腿,女孩当然也喜欢看荷尔蒙爆棚的腱子肉。

末了,颜嫣还不忘补充道:“不过,也不是每个人的腱子肉都好看,你看红队坐船头的那位小哥,他肌肉块头忒大,青筋暴起的样子瞧着怪吓人的。”

“可他身后那个就不一样了,每一块肌肉走向都生得极好,线条流畅,修长的骨架上覆着一层薄肌,骨肉停匀,增一分显腻,减一分则柴。”

“只可惜啊,脸生得略有些磕碜,浪费了这身好筋骨。”

“不过,没关系,我又不是来看脸的。”

颜嫣越说越兴奋,又指向另一人:“还有,你看他……”

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谢砚之截住话头,他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了句:“听闻云梦的碱水粽很好吃。”

颜嫣敷衍地点点头,视线仍未离开那些个活色生香的腱子肉。

“行,看完龙舟赛咱们就去买。”

谢砚之又道:“听闻酱板鸭也不错。”

他边说边前挪,不动声色挡住颜嫣的视线。

拱桥上人忒多,颜嫣只当他是被人潮挤过来的,压根没想到,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

看不见龙舟,颜嫣只得扭头去与谢砚之说话。

“酱板鸭可是很辣的,你能吃吗?”

且不提辣不辣,首先,只要是鸭肉,谢砚之统统都不沾。

他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在转移颜嫣的注意力罢了。

谢砚之随口搪塞了几句,便如来时那般轻轻扣住颜嫣手腕。

“一群糙汉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我们回去包粽子。”

此处人满为患,颜嫣个子小,一旦丢入人群,立马消失不见,若不牵着,怕是都不知该去何处找。

谢砚之这话说得颜嫣可不同意,下意识反驳道:“谁说的?明明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话一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砚之今日似乎格外反常。

有什么东西自颜嫣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仰头,笑盈盈地望着谢砚之。

“你今日话格外多哎。”

谢砚之表情十分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扣住颜嫣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

“你不就是想要看肌肉?我给你看便是。”

他声音很轻,偏生此处又格外吵,颜嫣未能听清,皱着眉头问:“你方才说什么?这里好吵,我没听见。”

谢砚之缓缓摇头:“没什么,回去吧,给你做好吃的。”

于是乎,颜嫣就这般被谢砚之半哄半拖地弄回了家。

这厢,她正坐小马扎上,托腮看谢砚之包粽子。

平日里格外保守,生怕会被人多看了几两肉的谢砚之包粽子时用襻膊把袖子绑了上去,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胳膊,正是颜嫣方才所说的那种骨肉停匀的好腱子肉。

颜嫣看了会儿被碱水泡成金黄色的糯米,又看了会儿谢砚之故意露出的胳膊。

心想:奇了,怪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思考间,她又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砚之看。

谢砚之被她盯得面颊发烫,连包粽子的节奏都被打乱。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让颜嫣看下去,怕是什么都做不了,正欲开口阻止她。

颜嫣已然上手,戳了戳他胳膊,还不忘点评道:“不错,硬邦邦的。”

谢砚之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里严肃:“别乱动。”

颜嫣才不会被一个小屁孩吓住呢,她眯着眼,笑得像只坏心眼的狐狸,手也格外不老实,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胳膊上戳。

“就要动,就要动,你不是故意给我看的吗?怎么?给看还不给摸啦?”

心事被戳破的谢砚之头都快埋进了装糯米的脸盆里,偏生颜嫣还在继续捉弄他。

“胳膊肘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看就看你小腹上那几块……”

她尾音拖得老长,表情焉坏。

“看一样也是看,看两样还是看,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来,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谢砚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颜嫣越玩越上头,指腹在他胳膊上来回戳。

“为何你的脸这么红?难不成是害臊了?你既这般羞涩,把我拖回来做什么?”

“莫非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这话没法接,这地方也着实待不下去了。

谢砚之豁然起身,却不想,竟会因此牵连到颜嫣。

重心全往他那边倒的颜嫣直扑扑地摔了下来。

即将跌倒的她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摆在桌上的脸盆“砰”地一声被掀翻。

谢砚之眼疾手快地将颜嫣捞进怀里。

金黄色糯米漫天飞舞,一粒接一粒地砸在他们身上。

“哒哒哒……”

无限拉长的时间里,连风声都已止住,只余糯米弹跳落地时发出的轻响。

颜嫣呆愣愣地趴在谢砚之胸口上,比糯米弹跳落地时更吵的,是他的心跳。

她微微抬首,想去看谢砚之的脸,却只能看见一截修长的脖颈,与少年人光洁白皙的下颌。

他似乎在刻意躲避颜嫣的目光,搂住她腰肢的手臂却在寸寸收紧。

紧到连颜嫣都稍稍有些不适,却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未曾出声提醒谢砚之。

这个意外的拥抱是被闻香而来旺财打断的。

它屁颠儿屁颠儿跑进院子,以为能吃到热乎乎的肉粽。

岂知,一来就看见颜嫣与谢砚之抱作一团,单身狗怒了,忿忿不平地嚎了两嗓子。

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抱什么抱???吃粽子!

颜嫣这才神色慌张地推开谢砚之,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端午要佩香囊,明明都做好了,怎就忘了送给你?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房间去取。”

不待谢砚之作答,颜嫣便跑得没了人影。

她紧紧攥住放在枕下的香囊,捂着胸口自言自语:“奇了怪了,明明早就没心跳了,为何我却有种心脏都要跳出胸腔的错觉?”

屋外,谢砚之站在满地狼藉中,紧紧捂着自己心口。

它跳得太快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叫嚣,都在试图冲出胸腔,若不将它捂紧,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们二人同时抬眸,同时转身,隔着一扇窗遥遥对望。

阳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盛,四目相对的那霎,二人先是一愣,旋即,都被粘在对方脸上的糯米给逗笑。

古怪的氛围就此被打破。

颜嫣拿着香囊走来,往谢砚之衣襟里一塞:“你可别嫌它长得丑,香味很别致的,你定然会喜欢。”

颜璃是制香高手,又擅莳花弄草,自幼受此熏陶的颜嫣也算是深谙此道。

从前她便经常做香囊送给谢砚之,如今纵是失去了嗅觉,仍能按比例调制出一模一样的香。

吃完粽子,天彻底暗了下来。

颜嫣在院子里**秋天,谢砚之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

晚风一遍又一遍地拂过面颊,他们鬓角的发在风中交缠再又分离。

两岸蛙声渐大,盖过了自远方传来的渔歌。

烟火尘嚣中又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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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眨眼便是夏至。

一夜间,整个洞庭湖的荷花都开了。

颜嫣蹲在后院小码头上,想摘几枝新鲜荷花回去插瓶。

忽闻几声犬吠,听这音色就知道是旺财在嚎,也不知它叫得这般急促,是发生了何事?

颜嫣抱着刚摘下的粉荷,匆匆回到前庭。

果不其然,狗霸旺财正蹲在谢砚之房门前狂吠不止。

颜嫣被它吵得可烦了,掏了掏耳朵,不甚耐烦地与它道。

“大上午的,你吵什么吵呀?”

旺财又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地对着谢砚之房间叫。

往日里它虽也聒噪,却从未叫得像今日这般撕心裂肺。

颜嫣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心中暗道:难不成是谢砚之出事了?

她疾步向前,手中荷花没抱稳,“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只能蹲身去捡。

初夏的阳光已稍稍有些灼人,明晃晃地打在人身上,落下一地暗影。

起先,颜嫣尚未发觉她的影子有何不对劲,直至她捡起那枝粉荷……

有了对比,方才发觉,她的影子竟比手中荷花,乃至周遭树荫淡了不止一点两点。

且有正在缓慢褪色的趋势。

颜嫣瞬间僵住,连旺财都转过头来,满脸惊恐地盯着她。

它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彼时的颜嫣在它眼中显得格外诡异,整个人都蒙着一层水汽,仿佛随时都会蒸发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