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颜嫣与她的金大腿们◎
悬崖之上。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清隽雅正的白衣男子。
总觉得他瞧着怪眼熟的。
转念一想, 她又怎会有熟人?
许是太久没见到活人,看谁都觉得像吧。
隔了许久,她才想起自己还不曾向这位“救命恩人”道谢。
兀自纠结着, 该拿什么作为谢礼来报答人家。
这时候,与她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老大,是我,小白。”
???
颜嫣简直一脸懵逼。
小白不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么?怎一下就蹿这么高了?
可别说,如今这副小模样……还怪好看的。
崖底无岁月。
颜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已有五十年之久, 且还“死”得人尽皆知, 连玄天宗五菜鸡都顺藤摸瓜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故而, 她“死”后的这几十年。
玄天宗五菜鸡时常结伴来祭拜她。
今年大伙儿都忙, 凑不到一块, 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恰巧要途径此处做任务的小白, 让他代众人提前来此处祭拜。
颜嫣方才看到的漫天紫藤花便是小白带来的。
她当年不过随口提了一嘴, 便有人将它在心中记了整整五十年。
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万分感慨。
本以为自己只在蚀骨深渊下待了小半年, 原来都已过去五十载。
小白静静注视着她, 唇角微翘, 音容笑貌一如从前那般。
他说:“大家都很想你。”
颜嫣其实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这般记挂自己,明明只有两面之缘罢了。
可这世间种种, 真不是什么都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判断的。
况且,有人惦记自己, 终归是件好事。她弯起眼角, 笑得真情实意:“谢谢你们呀。”
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可真好。
小白目光在她弯弯的眉眼上停留片刻,很快便挪开。
颜嫣早已做好将当年之事解释给小白听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 他根本没要询问的打算, 只轻声道了句:“老大接下来有何打算?”
按照原计划,颜嫣爬上来的第一件事,本该是去玄天宗找付星寒。
她虽莫名其妙多了根金手指,却依旧与凡人无异,靠自己去玄天宗,怕是得耗上数月。
而今遇见小白,有顺风剑可搭,只需三日便可抵达。
然,小白此番前来是有任务在身,故而,也分不出神去送她。
二人协商一番,最终决定,让颜嫣先去附近的小镇上等着。
待小白完成门派任务,再送她去玄天宗。
小白从头至尾都没问过一句不该问的话,与他交谈,甚是舒适,和五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后,颜嫣乘着小白的剑来到镇上一家客栈。
小白贴心地替她安顿好一切,方才御剑离开。
直至小白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颜嫣方才阖上窗,冷不丁道了句:“不知前辈可还满意晚辈的表现?”
除了她,房中再无第二人。
她这番话就像是在对空气说。
然而,未过多时,却有一只芝麻大小的跳蚤落入她掌心。
那跳蚤一蹦三尺高,说话声格外聒噪:“你这女人是如何得知老子的存在?”
颜嫣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些原文中都有写。
故而,她在蚀骨深渊底下看到那具被铁链锁起来的骨架时,便已知晓这位上古大妖青冥的存在。
青冥在原文中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他与御剑公子同为“颜嫣”这个大反派的金大腿,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二人共同成就了她这个大BOSS。
思及至此,颜嫣嘴角翘得愈发高。
“晚辈不但知道前辈您的存在,还知道您如今急需一具合适的肉.身。
说到这里,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而晚辈这儿恰巧又有个分外合适的人选。”
上古大妖青冥肉.身被困近十万余年而神魂未灭。
而今被迫寄生于一只小跳蚤身上,可谓是相当之憋屈。
颜嫣之所以没在蚀骨深渊下戳穿他。
一是因为那时忙着爬上去,没精力拉拢他。
二嘛,则是她比谁都清楚,若不展现出一定的实力,青冥绝不会轻易选择她。
反正她也只有一条路可选——爬上去。
既如此,待爬上去再与青冥合作,岂不是更有底气?
果然,青冥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着:“谁?”
颜嫣垂下眼睫,一字一顿道。
“魔尊,谢砚之。”
谢砚之这个名字没听过。
不过青冥对“魔尊”这身份还是稍稍有些感兴趣,听上去还挺威风的样子。
他却没一口应下来,只道:“总不能你说行就行,还得老子亲自来验货才知道好不好。”
尾音才落,青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警惕地盯着颜嫣。
“不对,你们人族素来狡诈,你这么献殷勤究竟有何目的?”
青冥此妖虽不擅钻营,可他到底不是个傻子,早在蚀骨深渊底下就看出来了,这姑娘不简单。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憋这么久都不出声?
颜嫣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与他道:“我的目的是,想让前辈与我结契,为我效力。”
好家伙,有够贪心的。
他堂堂上古大妖何至于沦落到跟一个活死人结契?
青冥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颜嫣也不恼,面上笑意不减,微微眯起眼,开始威逼。
“让我猜猜~前辈为何如此憋屈,只能委身于一只小跳蚤体内?”
她嗓音愈发轻柔,手中动作却半点都不含糊,快,准,狠,地掐住那只小跳蚤。
“我若一指头碾下去,你那弱到不堪一击的神魂究竟还能撑多久?”
“一息?两息?亦或者是三息?这点时间够不够让前辈重新夺舍呢?”
“前辈怕是连一线生机都无罢?”
十万年的禁锢早已耗干了青冥身上所有灵力,而今的他,弱到不堪一击。
若找不到一具合适的肉.身,他的神魂也将湮灭。
颜嫣就是吃准了青冥式微不敢反抗,行事才敢这般霸道。
换句话来说,除了与她结契,如今的青冥根本别无他选。
被颜嫣拿捏住的青冥紧张归紧张,他心中自也有一番考量。
他之所以迟迟不现身,还不是为了等个绝佳的时机,找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人,或是想办法夺舍,又或是哄着那人去给自己办事,替他养好神魂,再觅得一具合适的肉.身。
总之,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人族威逼利诱,而无转圜的余地。
事已至此,青冥心里觉得再憋屈也于事无补,谁让他错失了先机?
然,活了这么多年,他又岂会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更何况,这女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他完全能相信,自己若是敢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得被她碾成肉泥。
纵是如此,青冥仍忍不住问了句。
“你让老子夺那魔尊谢什么之的舍究竟是为了什么?”
颜嫣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报复社会,扰乱六界。”
青冥暗自咽了口唾沫。
这女人……好可怕的样子。
颜嫣又慢悠悠掀起眼帘,朝他莞尔一笑:“逗你玩的。”
“我跟魔尊谢砚之有仇,与我结契的你若能夺了他的舍,那我岂不是就能对他的肉.身为所欲为了?”
青冥:???
怎么感觉……更可怕了!
然而,他还真被这阴晴不定的女人给镇住了,只能乖乖与她结契。
捕获一个小弟,颜嫣心情大好,决定亲自出趟门,买身干净衣裳来穿穿。
在蚀骨深渊下待了这么多年,她身上那套衣裙早已破得不像话,只勉强能用来蔽体,若不是小白亲自送她来客栈,怕是早被店家当做叫花子给轰了出去。
边陲小镇,既无明媚的风光,也无称心如意的衣裳。
颜嫣随手买了两身素净衣裙,正准备回客栈换洗,趴在她肩上的青冥突然蹦了起来,不停地张望。
就在刚刚,他嗅到了一股子极为熟悉的气息。
具体是什么东西的气息,一时无法判断,总之,就是很熟悉,熟悉到他被关近十万年都忘不了的程度。
眼看颜嫣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青冥顿时就急了,正要喊住颜嫣。
下一刻,便见她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浑身绷紧,连瞳孔都在剧烈震**。
青冥见之,不由在心中暗道:晴天白日的,她紧张成这个样子做甚?莫不是见鬼了?
颜嫣若能听到他的心声,怕是得跟着附和句:鬼算什么?鬼若有那厮一半可怕,早该称霸六界了。
然而,她听不到。
死活得不到答案,且又无比好奇的青冥便只能扯长了脖子,顺着颜嫣的视线望去。
原本闹哄哄的街不知怎得,突然就静了下来。
青冥这一眼望去,首先映入它眼帘的,是一片烈焰般灼目的红。
那一面面纷飞的旗帜,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火焰”之下,两列身披重甲的骑兵手握长戟直指青天,护着一辆兽车缓缓驶来。
长风拂过,甲胄上泛着寒芒的铁片随风舞动,与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无边无际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涌来,连大地都在震**。
在场之人无不胆颤。
青冥看得啧啧称奇,全然忘了,自己上一刻还在找人。
已然开始在心中嘀咕:这排场可真够大的。
且不说用来拉车的那九条六爪金龙,就连两旁军士胯.下坐骑都是穷奇、饕餮这等上古凶兽。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嚣张。
青冥还想等那兽车走近,找机会去看看里面坐得究竟是何方神圣。
岂知,缓过神来的颜嫣竟拔腿就跑。
衣衫褴褛挤在人群中的她原本并不显眼,可寻常百姓与普通修士哪儿见过压迫感这么强的军队?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在这趋近静止的画面里,突然跑起来的颜嫣显得格外扎眼。
颜嫣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正欲停下来,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自兽车中掠来,牢牢锁定住她。
颜嫣背脊一麻,顿时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察觉到她异常之处的青冥大为不解,扯着嗓子在她脑海中嚷嚷:“呦呵~光天化日的,你还真见鬼啦?”
岂止是见鬼?简直是见活阎王了好嘛!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况下再遇谢砚之的颜嫣紧咬下唇,干脆把心一横,继续向前冲。
她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仍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风扬起垂落在窗外的帷幕,隐隐绰绰现出个人影。
那人斜倚在车内软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扣扣扣……”
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原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金铁相扣之音骤然止住。
霎时间,颜嫣能感受到无数道带着凛冽杀意的目光直直向她投来。
颜嫣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不能继续往向前跑,更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停下来。
她必须得为自己这一系列反常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一定会被谢砚之发现。
她虽不知谢砚之当年为何要杀自己,可如今的她,一定不能过早地暴露在谢砚之视线范围内。
颜嫣心中思绪万千,目光不经意落在不远处的烂菜堆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索性来个急刹车,扒开乌泱泱的人群,趴在地上,捡起一个发霉的馒头,就要往嘴里塞。
饥饿本身就是最强烈的恐惧,能让人不顾一切。
饥肠辘辘的乞儿看见馒头,做出这番举动,也算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她也曾是饿过肚子的人,自是知晓,饥肠辘辘的乞儿在吃食面前该如何表现。
眼看那发霉的馒头就要碰到颜嫣的唇,她手腕却赫然被人握住。
那是一双枯瘦且粗糙的手。
从颜嫣这个角度望去,能清楚地看到藏在那人袖中的淤青。
触目惊心一大片,很醒目。
不像是磕磕碰碰撞出来的,更像是遭人殴打所致。
颜嫣手中动作一顿,呆呆愣愣地望着握住她手腕的妇人。
妇人此番正怜悯地望着她:“孩子,馒头都发霉了,吃不得。”
颜嫣没即刻接话,她仍在用眼角余光去感受落在她背后的目光。
至此,那一道道锐利如箭的目光才终于挪开。
马蹄声再次响起,与“哗啦啦”的铁片相撞之音混淆在一起,逐渐远去。
颜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好在她衣服够烂,头发够乱,装起叫花子来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她收回眼角余光,目光重新落在妇人身上,视线掠过她的脸,一路下移,最后,定在她肩颈上。
果不其然,在她耳后发现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妇人见颜嫣半晌不吭声,只拿一双猫儿似的大眼固执地看着自己。
又轻声叹了口气:“平日里只我一个人在家吃饭,今日还剩了不少菜,你若不嫌弃,就跟我走一趟罢。”
颜嫣眨了眨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笑容很甜。
“好呢,谢谢姐姐。”
全程懵逼脸的青冥着实不懂颜嫣这波操作是为那般。
然而,他如今是在给人当小弟,尚无插嘴的余地,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颜嫣折腾。
巧得是,妇人家就在颜嫣今日下榻的客栈隔壁。
颜嫣乖巧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等着妇人来给她端菜。
不消多时,饭菜就被端上了桌。
有荤有素,一看便是精心挑拣过的。
颜嫣非但不饿,如今的她更是连嗅觉与味觉都已失去,纵是如此,她仍一口气吃完了这碗剩饭。
而后,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灵石,仰头望着妇人,笑容一如既往地甜。
“姐姐,你手艺真好,我能在你这儿住上几日吗?”
听小白说,这镇子附近有不少小型灵矿与秘境,每年开春,都会有不少修士前来历练。
镇上客栈不够用的时候,每门每户都会空出一两间房,敞开大门来做修士的生意。
故而,颜嫣这请求倒也合情合理。
妇人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眼前这小乞丐竟是个有灵石的主。
然,她在修真界待了这么多年,再离谱的事都见过,自也没将这等小事放心上,收下灵石,便开始替颜嫣安排住处,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妇人前脚刚走,青冥后脚就蹦了出来,一脸莫名地盯着颜嫣。
“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嫣笑得一脸狡黠:“你猜呀。”
青冥:“……”
猜你个锤子!这女人可真是烦死了!
.
半个时辰后。
颜嫣终于洗完了这五十年来的第一个澡,搓了足足八盆黑水,小白能一眼认出她,实属奇迹。
换上新衣裳的颜嫣刚推开浴室门,便迎面撞上个灰袍男子。
男子怔了怔,直勾勾盯着她的脸,显然没料到会在家中看见这么个小美人儿。
妇人恰好抱着刚浆洗好的衣衫来到院子里晾晒,见到那男子,连忙丢下衣篓,赶了过来,挡在颜嫣身前,替她隔开那男子的目光。
笑吟吟地道:“顾郎,你怎么回来了?”
被称作顾郎的男子目光仍黏在颜嫣身上,自上而下地将她打量了个遍,方才转过身,压低嗓音与那妇人道:“这凡女是怎么一回事?”
妇人微微侧目,悄悄朝颜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末了,将顾郎拉至一旁,一五一十说起了她与颜嫣的相识过程。
颜嫣便趁这个空档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她拧干头发,敞开双臂,大喇喇地仰躺在**。
不知跑去哪儿溜达的青冥又冒了出来,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颜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在听墙外的声音。
死过一次的她失去了味觉与嗅觉,听觉倒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她却仍能听见墙外那妇人忐忑又有些许期待的声音。
“顾郎,我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你,你可有挑好日子?何时去我家下聘呀?”
围墙外的顾郎沉默片刻,旋即大发雷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还妄想嫁给我?”
“若不是念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我会花这么大价钱把你从鼎炉楼里赎出来?”
“总之,你现在就在这儿乖乖把我儿子给生下来,生完儿子,还完你的赎身钱,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墙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顾郎的声音还在继续:“哭?哭什么哭?我对你这破鞋已是仁至义尽,利息钱和伙食费都还没找你算,你倒给我哭上了?”
……
颜嫣偷听的姿势已从躺在**变作倚在窗上。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里,她便理清了妇人与那顾郎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相互喜欢过。
后来顾郎成了仙门弟子,再无音讯。
多年后,二人再相遇,却是在鼎炉楼中。
顾郎成了妇人开.苞夜的恩客,却不想,一次就让她怀上了。
恰巧那段时间顾郎手头上宽裕,便咬牙将她赎了出来,养在这间院子里。
妇人还傻傻地以为他要把自己娶回家,一直都在等他开口提亲,直至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想空手套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仅如此,他动辄对她拳打脚踢,一分银钱都不给她也就罢了,还时常来她这里拿钱去鬼混。
天色渐暗,颜嫣捧在掌心的那盏茶早已凉透,感受不到半点余温。
顾郎一脸烦躁地从墙那头绕进内院,恰好与倚在窗上晾头发的颜嫣目光相撞。
月色溶溶,颜嫣的脸浸在夜色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忽地笑了起来。
她生了张惹人遐思的漂亮脸蛋,笑时尤为动人。
这一笑,都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勾得顾郎如坠梦里,魂都不知飘去了何方。
他这辈子又何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
正欲上前与其搭话,颜嫣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砰”地一声把窗阖上。
徒留顾郎一人杵在院中发愣。
而今已立夏,天暗得越来越晚。
待到月上柳梢头,夜色渐浓,颜嫣又重新推开了窗。
她手里拿了把细密的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
“沙沙沙——”
“沙沙沙——”
篦子穿过发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擦着人耳膜,像是一场暗潮汹涌的邀约。
有风自墙角袭来,裹着淡淡栀子花香。倏忽间,她手中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懒懒瞥向前方。
原来,是那顾郎趁着夜色偷偷摸了过来。
他对颜嫣那抹笑可谓是牵肠挂肚,躺在**,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那顾郎正直勾勾地盯着颜嫣,眼中喷涌着不加掩饰的欲.色。
他已从妇人口中得知颜嫣是个无依无靠的凡女,连客套话都懒得与颜嫣说。
傲慢且直白地道:“你这小凡女生得不错,跟了本君,仙丹灵药管够,若能替本君诞下有灵根的孩子,本君还能破例纳你为妾。”
颜嫣垂着眼睫,笑而不语。
凭良心来说,她笑起来的模样是实打实的勾人,但顾郎总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这小小凡女哪有胆子敢嘲笑修士?
于是,他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笑什么?”
颜嫣终于掀开了眼帘,面上笑意不减:“我只想在想,凭什么连你这种货色都能修仙,而我却不能?”
顾郎神色瞬变,面色阴沉似水。
“你这小贱人什么意思?”
颜嫣笑得愈发璀璨,整个人花枝乱颤,音调也蓦地一下拔高,回音在寂静的夜里来回缭绕。
“修仙的既都是你们这种德性,那得道飞升的又该是些什么玩意儿?”
修士的威权又岂能被一介凡女这般挑衅?
顾郎终于坐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扣住颜嫣手腕,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找死!”
颜嫣终于止住了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就要被顾郎折断的腕骨,复又抬眸,定定望着他。
月光缓缓流淌。
她精致小巧的脸笼在夜色里,犹如鬼魅。
一字一顿道:“不,找死的,是你。”
音落,丝丝缕缕血雾自她葱白的指尖溢出,蛛网般缠绕在顾郎身上。
……
“呼——”
阴风四起,乌云在这一刻掩住了皓月,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一声声孱弱的呜咽,被初夏时节逐渐嘹亮的蛙鸣所掩盖,不知随风飘去了何方。
然后,风又将那乌云吹散,皓月现了出来,冷冷注视着一切。
颜嫣垂着眼睫站在血泊间。
夜风扬起她的发与素白的裙,犹如血色间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良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摊开手掌,接住从她肩上跳下来的青冥,轻声叹道:“果然,还得按照你说得来,我那方式也就只能杀几只扁毛畜生。”
青冥洋洋得意:“这是自然,毕竟老子才是行家。”
颜嫣身上的龟蛊本就是他那缺德主人捣鼓出来的产物。
龟蛊,即,神奇蛊虫的正经名字。
据说取名灵感来自“千年王八万年龟”中的那个“龟”字。
青冥那缺德主人便是在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世人,有龟蛊,宿主至少能活个万把年。
而那人捣鼓出龟蛊的初衷,本是给即将断气之人续命用的,龙精虎猛的大活人并不适用,甚至还有被蛊虫吞噬的风险。
于是,颜嫣就这般误打误撞,在将死未死之际触发了龟蛊的正确使用方式。
只可惜,未能与柳南歌换完第三次血,否则,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颜嫣与青冥聊得正来劲。
晚风中送来了诱人的鲜香。
青冥立马截住话头,转身,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颜嫣虽嗅不到气味,却能听到那浅浅的,明显是来自女人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抬头,只见那妇人正踉踉跄跄向后退,端在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泼洒在地。
颤声道:“妖……妖怪!”
向来能言会道的颜嫣竟不知该如何来回应这妇人。
她沉默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
目光掠过散落一地的碎尸块。
犹豫片刻,她仍是道了句:“更何况,这种不把你当人看的狗男人死有余辜。”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律法可言。颜嫣纵是杀了顾郎,也无人能奈何她。
可不知怎得,颜嫣总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妇人擦身而过时,特意放缓了脚步,递给她一袋灵石。
瑟瑟发抖的妇人终于缓过神来。
她抓起灵石袋往颜嫣身上猛地一掷,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你为什么要杀他!”
“既如此,倒不如把我也给一并杀了!”
现在的她面目扭曲,犹如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与那慈眉善目的大姐姐判若两人。
颜嫣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他都对你这样了……”
妇人瘫坐在地上,红着眼打断她的话,哭音一声大过一声。
自欺欺人般地道:“他对我很好!是他把我从鼎炉楼赎了回来,若没有他,我还在鼎炉楼里接.客!”
你永远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是她自己愿意醒。
颜嫣不再停留,捡起灵石袋,大步离开。
她又回到了那间客栈。
两日后,小白的传讯纸鹤钻过窗格,飞了进来。
原来,是小白要回来了。
得知这一消息,颜嫣戴好幂篱,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
近几日外出执行门派任务的仙门弟子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原本冷清的客栈渐渐有了人气。
人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或是在聊他们此行的收获,或是在自艾自怜,抱怨自己时运不济,未能夺得想要的资源。
偶尔也能听见有人在议论一个月后的论道大会,地点定在玄天宗,据说久未露面的魔尊谢砚之也会来。
如今六界和平,人、魔两族皆有移山填海之神通的大能坐镇,妖、鬼两族亦人才济济不逞多让,也正因各界实力旗鼓相当,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太平。
故而,每百年都会举办一次论道大会。说是论道,实则暗潮汹涌,是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听了这些话,颜嫣方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谢砚之。
只因此地正是魔域通往玄天宗的必经之路。
她不禁有些犯难,此番前去玄天宗若是又撞上谢砚之该如何是好?
虽说遇上他的概率其实并不高,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上次那种情况都能让他们遇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颜嫣犹自趴在桌上思索,该如何避开谢砚之,忽闻墙外传来一声吼。
“池川白!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玄天宗!”
那把公鸭嗓着实太过聒噪,别说颜嫣,客栈里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忍不住转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腿短脖子也短,神似河豚的男子气势汹汹朝小白冲来。
那厮十分费力地踮起脚尖,拎住小白衣领:“你当年好歹也在我们玄天宗待了这么多年,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嫣不懂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第一反应竟是在感慨,原来小白也是个有正经名字的人。
不过,等等……
池川白这名字听上去咋这么耳熟?
颜嫣思索片刻,一拍大腿。
她怎就忘了这茬!
池川白不就是原文中那个被原主哄得晕头转向,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御剑公子么!?
好家伙!!!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而另一边,池川白刚解决完麻烦,一转身便对上了颜嫣那格外有深意的眼神。
哪怕隔着一帘轻纱,被颜嫣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池川白面颊仍红了一大片,耳根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却不似从前那般羞答答地别开脸,他迎上颜嫣的目光,神色很温柔:“老大,怎么了?”
怎么了?
她总不能跟池川白说:你小子以后会变成我的舔狗,且还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凄惨下场罢?
颜嫣匆匆收回目光,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咱们赶紧出发去玄天宗罢。”
池川白微微颔首:“好。”
且还十分体贴地替颜嫣推开了院门。
客栈外闹哄哄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颜嫣平日里最爱凑热闹,今日却不知怎得,突然就不想管闲事了。
青冥突然“咦”了一声,扯着嗓子在颜嫣脑海中嚷嚷。
“这不是那被你杀了情郎的妇人么?她怎么被人抬出来了?”
“哦,原来是死了。”
听闻此话,颜嫣僵在原地半晌没出声。
过往行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那妇人死了已有两日。
还有人说,也不知她怎就这么想不通,腹中还怀着胎儿,竟上吊自缢了。
看热闹的闲人越聚越多,吵得颜嫣耳朵嗡嗡嗡。
她也顾不得池川白还在自己身边,快步向前,扒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那妇人的尸首前。
那妇人果真死了,尸身已经开始发臭,用草席卷着,连副棺椁都没有。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没人替她敛尸?她家里人呢?”
无人回复她。
隔了良久,才走来一个看热闹的阿婶,她连连摇头嗤笑。
“姑娘你一看就不是生在穷人家。”
“穷人家嫁出去的女儿,哪儿还有家啊?”
颜嫣闻言又是一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妇人甚至都不是嫁过来的,只是被那顾郎当做商品买回来的。
她……当然没有家。
颜嫣发愣之际,池川白也拨开人群,挤了进来,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柔:“老大,你怎么了?”
颜嫣收回目光,缓缓摇头。
“我与这位姐姐有一面之缘,想出点灵石把她葬了。”
池川白点头应了声“好”。
不待颜嫣开口,便已自顾自地替她忙活了起来。
热闹不嫌多的青冥翘着二郎腿,瘫在颜嫣耳廓上轻声嘀咕着。
“想不到你竟还是个好人。”
好人?
颜嫣轻声笑了笑,约莫是不算的吧。
八岁那年,颜璃病逝,她饿到要与路边野狗抢食。是一个大娘替她赶走了野狗,把她带回家,请她吃了顿饭。
直至现在,她都忘不了请她吃饭的大娘的音容笑貌。
她与这妇人生得一模一样,连颈子上的胎记都生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形状。
那日,她亦是这般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写满悲悯。
“孩子,这饭吃不得,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走一遭罢,我家还剩了好几个窝窝头,能给你填饱肚子。”
颜嫣从回忆中悠悠抽回心神。
她并不后悔杀顾郎。
“可我欠她一顿饭。”
这没头没尾的话青冥压根听不懂。
颜嫣嘴角翘了翘,什么都没说。
她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即将暗下来的天。待葬完妇人,就该去玄天宗与付星寒认亲了。
也不知付掌门收到这份大礼可会开心?她倒是十分期待看着他们狗咬狗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