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不是佛。”◎

颜嫣一路上都在偷瞄,目光炙热到连谢砚之都受不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侧目瞥了她一眼,虽未出声,眼神却已表达一切。

颜嫣心里一咯噔,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毕竟,自己的的确确是利用了他一把。

她想着想着,注意力却冷不丁被谢砚之脑袋上那根娇俏的小歪辫所吸引,眼睛登时一亮,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仰头,冲谢砚之甜甜一笑,说了句乍一听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话。

“头发是砚之哥哥自己梳得吗?”

她也没别的目的,在此等危险环境下,还是嘴甜一点会比较安全,免得魔尊大人又抽风来折腾她,受罪是小,若是因此而丢了命可就全玩完了。

谢砚之没否认:“是。”

好了,颜嫣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没忘记自己回栖梧宫前谢砚之的头发也是这般乱糟糟的,彼时的她尚未察觉,还误以为这年头的宫娥废到连个男子发髻都梳不好了,如今想来,分明就是谢砚之不肯让除她以外的人碰自己的头发。

思及此,颜嫣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向上扬了几分。

她该说什么呢?习惯啊果真可怕。

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她在魔尊大人心中多少是有些分量的。

既如此,她就算逃跑被抓也罪不该死罢?

颜嫣思来想去,仍觉得没什么底气,又笑盈盈地对谢砚之道了句:“我还是替你重新梳过吧。”

谢砚之没拒绝,任由颜嫣摆弄自己的头发。

颜嫣以手为梳,把他头发全部拢入掌心,他头发很柔很顺,入手冰凉,像是在抚摸上好的冰丝。

她替谢砚之束发的时候,嘴上也没闲着:“砚之哥哥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认出你?”

她俯身,贴在谢砚之耳畔低语:“因为我最喜欢砚之哥哥了呀,别说换张脸,哪怕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

好了,马屁拍完了。

谢砚之那头柔顺的黑发也已被盘成清爽的道髻。

接下来该检验成果了。

颜嫣表面瞧着轻松,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自己这通马屁可有拍对地方?

她等了老半天,谢砚之却毫无反应,心里登时就纳闷了,这话他到底是爱听呢还是不爱听呢?

颜嫣边在心中嘀咕,边扯长了脖子去打量谢砚之,却不想,他会在这时抬眸,好巧不巧,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颜嫣眼皮一跳,登时就心虚了,连忙挪开眼。

可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让她错过了浮现在谢砚之嘴角的那抹笑。

不同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讥笑诡笑冷笑,他这抹笑依旧矜贵内敛,却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化成灰都能认出我?

颜嫣有些泄气,不想再当狗腿子了,开始转移话题:“砚之哥哥为何会来这里?”

谢砚之敛去多余的情绪,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找空兽。”

颜嫣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毕竟,魇熄秘境中能够吸引到谢砚之这等大佬的东西也就只剩空兽。

如今,谢砚之的头发倒是束好了,她又该开始苦恼了。

秘境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嗝屁,若不抱着谢砚之这条粗大腿,她怕是一天都撑不下去。

可若是真抱上了他这条大腿,又会彻底失去跑路的机会。

就算她运气好,能再遇见柳南歌,就柳大小姐这性子……不在谢砚之面前给她拖后腿都算好的了。

颜嫣想得十分出神,全然未发觉,自刮过一阵风后,谢砚之神色就变了,还不动声色祭出了剑。

待她思绪飘回,身边哪儿还寻得到谢砚之的人影?

她眼前一片模糊,风声不断在耳畔嘶吼咆哮,待到风声止住时,视线才由朦胧变清晰。

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她不知被空溯传送到了什么地方,正与某个人大眼瞪小眼。

场景说不出的诡异,那人与她的脸就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近到都能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

不过,这双眼睛瞧着似乎有些熟悉……

颜嫣心随身动,果断向后退半步,好了,这下总算看清是谁在和她大眼瞪小眼了。

她二话不说,扯下发带将自己与那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缘分妙不可言,那人可不是旁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柳大小姐。

此刻,柳大小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看便知被吓得不轻:“你,你干什么?”

颜嫣十分顽强的用单手打了个蝴蝶结,待她调整完两根飘带的长短,方才抽出空去看柳南歌,言简意赅:“防止我们再走散。”

语罢,她环顾四周一圈,这才发现,她与柳南歌正被一群穿着玄天宗弟子服的修士团团围着。

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也都很懵,像是在纠结,该不该冲上去放倒颜嫣,救出大师姐。

时间紧迫,颜嫣顾不得这么多了,压低声音与柳南歌道:“他也来了。”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柳南歌却一脸呆滞,显然没听懂,颜嫣只能在她掌心写下「谢砚之」三个字。

柳南歌震惊归震惊,却仍是拒绝与颜嫣捆绑在一起。

颜嫣也不恼,心平气和地与她道:“行,那你想个法子,让我们别被空溯冲散。”

说起想法子……柳南歌还真想不出来。

最后,她们二人各退一步,一人牵着发带一端,结伴去找息雾草。

.

地图显示息雾草在秘境中的西北方,颜嫣便与柳南歌马不停蹄地往西北方赶。

可今日的空溯来得格外频繁。

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她们先是被传到某巨型鸟巢中,险些被护雏心切的雌鸟薅秃头发;再又被传到一个乌漆墨黑的山洞里,吵醒了一只冬眠的狗熊精。

就在刚刚,她们还掉进了一汪水池中,被三十来号奇形怪状的邪修追杀了数十里。

空中不时有妖兽成群结队地掠过,此等情况下,柳南歌不敢御剑而行,拽着颜嫣一路拔足狂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邪修们一路穷追不舍,好在柳南歌的女主光环发生了关键性作用,她们二人命悬一线之际又出现了空溯。

只见平地刮起一阵风,眼前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她们二人都很狼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颜嫣还没回过魂来,忽闻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师姐!”

她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来人竟是陆仁贾。

陆仁贾发现颜嫣的那一刻亦来了个紧急刹车,颤颤巍巍指着她:“怎么又是你!”

说完,脸色一变,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发现谢砚之不在,才放下心来。

颜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甩胳膊甩甩腿,笑吟吟道:“对呀,是我,乖孙子看见你老祖可高兴坏了吧?”

陆仁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脸虽已消肿,却不敢再去招惹颜嫣,连原本想要搭讪柳南歌的计划也都放弃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柳大小姐家世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个惨遭退婚的弃妇?不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

颜嫣赶跑陆仁贾,又一屁股坐回地上,甚是无奈地望着柳南歌。

“也不知道这空溯到底有完没完。”

颜嫣累,柳南歌比她更累,趴在地上开始摆烂。

“不找了,鬼知道啥时候是个尽头……”

她尾音才落,头顶赫然响起一把温润的嗓音。

“空溯其实就是空兽为了摆脱人族修士的追捕所使的空间置换术,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有人找到空兽了,它们正在被人追捕。”

原来此处不止陆仁贾一个人,颜嫣总觉得眼前这位仁兄的神态瞧着有些眼熟,可她现在没多余的时间用来浪费,与那人道了声谢,便从地上拽起半死不活的柳南歌。

“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赶路,御器低空飞行罢,高度不超过树冠,该不会引起空中那群妖兽的注意。”

柳南歌抬头看着颜嫣,一动也不动,早知这么折腾人,打死她都不要跟颜嫣结盟合作。

颜嫣也不慌,她早有对策,笑眯眯地用口型说出三个字:谢砚之。

这不止是赤.裸裸的威胁,更是明晃晃的**。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柳南歌还能怎么办?

只能咬牙祭出飞行法器,继续替颜嫣卖命,简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送走情敌。

颜嫣与柳南歌前脚刚离开,本已默默退场的陆仁贾又冒了出来,夹枪带棒地对那位仁兄说:“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你穿着我玄天宗内门弟子服,又是筑基期修为,为何这般面生?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

那位仁兄本欲跟在颜嫣与柳南歌身后走,被陆仁贾一打岔,哪儿还寻得到她们二人的身影。

他回眸乜了陆仁贾一眼。

只一眼,便让陆仁贾明白,他也是个高阶修士。

陆仁贾身子一僵,默不作声地缩了回去。

可那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陆仁贾,一把扼住他喉咙,桃花眼里波光潋滟:“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

陆仁贾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忙不迭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愿为前辈效命!替大人去找那位姑娘!”

那位仁兄眸光渐渐变冷,手指寸寸收紧:“是吗?可我只相信死人。”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陆仁贾便已断气。

怪得是,断气后的陆仁贾并未瘫倒在地,反倒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爬了起来。

那人眼中划过一丝柔情,似在对情人低语:“去吧,替我把阿颜找回来。”

陆仁贾目光空洞,如提线木偶般被操控着离开:“阿颜,阿颜,去把阿颜找回来……”

.

尚未找到息雾草,颜嫣这边又遇波折。

就在刚刚,柳大小姐突然洁癖发作,非要清洗那根染了兽血的发带,颜嫣拦都拦不住。

然后,空溯来了,猝不及防将她们二人冲散。

不知被空溯卷到何处的颜嫣无语望天,兜兜转转,又只剩她一人了。

正当时,天幕之上赫然划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颜嫣倏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谢砚之么?

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然而,颜嫣并不知晓,她与柳南歌今日之所以会这么频繁的遇上空溯,也正是因为谢砚之对那头空兽穷追不舍,所导致的。

一言以蔽之,谢砚之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兼万恶之源。

而此刻,颜嫣正仰着头,对万恶之源谢砚之笑弯了眼:“是砚之哥哥呀。”

谁说非得靠柳大小姐才能摘息雾草,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工具人么?

念及此,颜嫣歪着脑袋,笑得愈发甜了。

“我和柳小姐走散了,你能带我去摘息雾草吗?”

谢砚之看着她那甜得都快能沁出蜜的笑,答得毫不犹豫:“好。”

他未能一举捕获空兽,本就是特意来此找颜嫣的。

颜嫣见他答得如此爽快,反倒起了疑心。

该不会有诈吧?

这次委实是颜嫣想太多。

诈是不可能有诈的,谢砚之是放她来“献血”,又不是来放她送死,总不能真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至于摘息雾草,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半个时辰后,颜嫣与谢砚之成功抵达西北方,看到了传说中的息雾草。

息雾草尚未成熟,却已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修士,见谢砚之与颜嫣突然从天而降,皆心生警惕。

颜嫣来魇熄秘境已有两日,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人,乌压压一大片,放眼望去,像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出现觊觎息雾草的新面孔,必要打破原有的平衡。

已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挑起事端,好坐收渔人之利。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指着谢砚之那张假脸,大放厥词。

“此人生得平平无奇不足为惧!”

话锋一转,又指向颜嫣。

“倒是要小心他身边那个看上去像凡人的女子!许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能!大家一起上,先制住那个女子!”

颜嫣:“……”

到底有完没完了。

还真不怪这群修士脑子转不过弯来,毕竟,任谁都想不通,怎会有凡人跑来魇熄秘境送死,修士来此尚且九死一生,更遑区区一介凡女。

颜嫣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近万年来,第一个进入魇熄秘境的凡人,而魇熄秘境之行,又将为她这一生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话扯远了。

这厢,已有数百名修士祭出法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的颜嫣当机立断躲在谢砚之身后。

谢砚之勾唇,漾出一抹笑。

眼神极冷,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锃——

剑出鞘,罡风起。

却闻轰隆隆一声巨响。

他竟一剑削平了整座山!!!

速度快到颜嫣根本看不清他何时出的手,那群蜂拥而上的修士皆已丧命,成为他剑下亡魂。

静。

死一般的静。

从人声鼎沸到落针可闻,仅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扬起谢砚之的衣袍与发,围在息雾草周遭的修士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

就连当世剑尊池峻都挥不出这样一剑。

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在场之人皆面如土色,心胆俱裂。

谁人不知,堕魔后的谢砚之乖张暴戾嗜杀成性,遇上他这尊煞神,可真真是倒足了八辈子的血霉。

而此刻,煞神谢砚之却正垂着睫,神色散漫地擦拭着剑,连同说话的语调都随意至极,像是在与人讨论今日的天气。

“我给你们三息的时间用来逃。”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人群沸腾了。

从落针可闻到吵吵嚷嚷,仅用了不到半息的工夫。

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乱成一锅粥,或是抱头鼠窜,或是相互推搡辱骂,吵得不可开交。

谢砚之已然抬眸,左手勾着颜嫣的腰,右手握剑,闲庭信步般在虚空中踱步。

“三、二、一……”

当最后一个字溢出唇齿时,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轰——

这一剑比上一剑更为强横霸道。

剑气横扫近万里,方圆数里内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变形。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山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修士的惊呼声与妖兽的嘶吼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

眨眼间,魇熄秘境就已变作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至于那株娇弱的息雾草……

连片叶子都没掉,依旧生机勃勃地在悬崖峭壁上招摇,确切来说,是在谢砚之生生用剑劈出来的峭壁上招摇。

这还是颜嫣第一次见他用剑。

万万没想到,竟这般暴躁。

她杵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弱弱说道。

“这个杀法会不会太凶残了些?”

谢砚之垂眸,压下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快.慰。

“我是魔,不是佛。”

行吧。还真把他当人看了。

颜嫣当即闭嘴,转而低头去看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柄剑。

那是一把断剑。

顾名思义,即,断了的剑。

这柄断剑名唤无念,早已成为魔尊谢砚之的标志。

他当年折剑堕魔,还曾掀起一阵剑修虐剑的狂潮,效仿他折剑的中二剑修不知凡几,无念同款伪断剑至今都是各大筑器行卖到脱销的爆款。

可谁都不知道谢砚之当年因何堕仙成魔,连原文中都未曾提及这段被尘封的往事。

故而,颜嫣也是一头雾水,只当他天生反社会人格。

没人抢息雾草了,颜嫣如今要做的,也只是等待它成熟。

她正坐在悬崖边上发呆,满脑子都是逃跑大计。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谢砚之头疾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