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失败。

慕容景衍成了阶下之囚。

在暗桩的帮助下。

他九死一生逃出了死牢。

最后晕倒在一处破烂的墙角。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

他身边围了一群衣衫破旧的人。

有男有女。

大多是身有残疾的男子,或者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

“醒了醒了,他终于醒了。”

“我去通知姑娘。”

“好,快去快回。”

不多时。

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提着食盒、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前来。

女子只是简单为他号了一下脉,就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就着一枚乌漆嘛黑的药丸全部灌进了他的嘴里。

“死不了,好好睡两天,睡醒就好了。”

她的声音冷淡,动作干脆利落。

起身离开的时候亦是没有半点留恋。

慕容景衍才刚醒过来,又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梦中,没有潮湿且布满血腥味的刑房。

鼻翼间,是混杂着甜香气息的稻草香。

阳光暖暖地落在他的身上。

再次醒来时。

他只觉得精力充沛,连在死牢里受刑罚留下来的伤势也结痂了。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断了手的中年男人朝他笑得一脸和善,“你醒了?沈神医还真是神机妙算。”

说着,他掀开了身后的破席,从破席下拿出来了一个又大又软的馒头和一碗带着热气的大米粥。

“这是神医留给你的,吃了就有力气了。”

慕容景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拿着手上的食物。

心中疑问脱口而出,“沈神医是何人?”

听到他的问题,本来坐在其他角落吃东西的人纷纷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更老当益壮地是挤到了他面前,“你连沈神医是谁都不知道?”

慕容景衍反问,“你知道?”

“她啊,本来是吏部尚书沈钏海的女儿,后来亲娘死了,吏部尚书去了新妻子,继女上位,未婚夫也被抢。

落水醒来,她一起之下去敲登闻鼓,结果被打瘸了一条腿,赶出了家门。

一开始她还不死心,要爬回去。

现在倒像是看开了,就守着一点田地,平时收铺收租,偶尔雇佣我们去帮她看看铺子田地,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说话间,老妇人注意到了慕容景衍逐渐皱紧的眉头,“你在担心沈神医?”

“没有。”

“看你这个样子,是从边陲逃难来的吧?”

两年前,最后一次出使北宸的时候,北宸污蔑慕容景衍杀害朝中重臣,随即对南渊发起进攻。

南渊勉力一搏,只能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饶是如此,南渊边关的百姓因为连连战乱而民不聊生。

逃窜四散去谋生活的亦不少见。

起码,这个破庙里,就有许多在边陲逃窜来到邺城周围被救下的。

“是...”

为了不掩人耳目,慕容景衍拿着馒头啃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他注意到了那个姑娘。

因为,无缘无故收留边陲难民,绝对不是巧合。

他以为,她会为了卖国而成为敌国探子之类的人。

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居然想要靠一己之力给当今吏部尚书下毒。

有两次,她失败以后,他及时出现将她带走并且警告。

可是,不管警告多少次,她依旧我行我素。

“这是我与沈钏海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别来插手。”

她离开得很干脆。

可是她之前的两次下毒,已经惊动了沈钏海。

沈钏海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他只好想办法制止她的第三次行动。

一路跟踪,他来到一处竹林。

竹林深处,是一座简单清幽的小竹庐。

小竹庐里,并排着三个灵位。

生母宫氏之牌位。

爱妹凌曦之牌位。

先太子慕容景衍之牌位。

她...这是何意?

他震惊了。

他们二人之前从无交集...

“你来做什么?”

她明显认出了他,态度十分不好。

他没空顾及,只想弄清楚她到底意欲何为。

“你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往几个牌位前各自上了一炷香,语气冷淡,“只是觉得,有点惺惺相惜。”

“为何?”

“他的娘亲死于父亲的宠妾灭妻,我的娘亲也死在父亲的宠妾灭妻,我们之间也算是同病相怜。”

“...”

慕容景衍想过很多理由,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竟是这样的理由。

“沈钏海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去抓你,你打算如何?”

“暂时杀不了沈钏海,我就先回去北宸复仇。”

“复什么仇?”

“我女儿跟我好友的血海深仇。”

两人久久没有声息。

她自嘲一笑,打断了这诡异的沉默。

“你是先太子的人吧?当时我看到你是从死牢的方向逃出来,而你那一身伤,估计也是不肯就范得来的。

难得还有你这么赤诚的人。

相遇也是缘分,但愿有一天,我们能有机会,得偿所愿,听到彼此的好消息。”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不若,我帮你杀了沈钏海?”

“好啊。”她没有怀疑他的话,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这是信物,若是有一日你帮我杀了沈钏海,你取玉牌寻我,届时我会好好感谢你,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夏日采莲,冬日煮酒。”

“...好。”

两个没有未来的人,在畅想着彼此的未来。

也许是她给了他极大的信念。

几年后,他成功了。

却迟迟未能收到她的只言片语。

他已料想到她的失败。

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惨败。

死后还被挫骨扬灰。

害死她的,荣郡王顾时以及他那个表面和善的荣郡王妃。

然而那时候,顾时在北宸的权势如日中天。

他才刚接过南渊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能够维持政权也是十分吃力,再加上两国战争已经开战数年,早已生灵涂炭。

谁都经不起再一次的开战。

她的死仇,像是一根深深嵌入他骨髓血肉的细针。

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每当他呼吸一下,胸口的位置就疼痛一下。

他自认无愧于天地,却独独对她有所亏欠...

因为,纵然他杀了沈钏海,后来又杀了顾时。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

再后来。

紫阳观的玄清找到了他。

“陛下心有亏欠才如梗在胸,若求圆满,只能时间回溯,重来一遍。”

“重来,就能得到我所求的一切?”

“那就要看看陛下的执念是什么,陛下愿不愿意求来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想为另外一个人,也求一次重来,得到圆满。”

“那便看陛下是否有这个资格了。”

说完,玄清笑着离开了。

从那一天开始,慕容景衍开始物色合适的继承人,一边励精图治。

他不知道玄清所说的资格是什么,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遵循本心,万事皆许。

三十年后。

白发苍苍的玄清再次找到他。

“陛下所求,贫道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他将南渊这个重担卸下。

坐在法阵之前,玄清问他,“陛下在这世上,可还有未了尘缘?”

“这一世,我如母后所愿,做了一位好国君;如今只求重来,希望能与心中之人,夏日采莲,冬日煮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