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衣服的遮蔽,一颗血糊糊的脑袋顶便显露于人前。

她头上的头发全被剃了。

剃的时候用的不是剃刀,剃的人手艺也不行,所以才会既没剃干净发茬,还在脑袋顶上剃出了这么多血口子。

十几道血口子,长的有六七厘米,短的三四厘米,深的能看到血肉,浅的也破了皮见了血丝儿。

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女医生年纪也不小了,见多识广,可看到女孩的伤,她还是止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陆满月也惊呆了。

可是这些,还不算完。

女孩默默地解开上衣扣子,脱掉外衣,露出里头同样打着五六个补丁的红色背心。

背心已经被洗得薄薄的,棉纱都有点透了,女孩身上的伤,隐在半透明的背心下,若隐若现。

背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女医生小心翼翼地撩起背心看了看。

发现那些伤口上还粘着黑黄相间的污垢,凑近闻,还能闻到一点点尿臭。

“用旧刷把头打的?”医生问女孩。

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

陆满月别开了眼,不忍再看。

刷把是竹子做的,劈篾成细丝然后扎成一束,一般人家用来刷锅。

还有些人会用它来刷尿桶。

很明显,把女孩这背打得稀烂的刷把是刷尿桶的,所以伤口才会又脏又臭。

夏天的伤本就容易感染,那刷尿桶的刷把上头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病菌……

想要治好这些伤,光是清理伤处就是一个麻烦事儿。

后续的用药和护理成本也是普通伤的很多倍。

女医生看了陆满月一眼。

陆满月摊了摊手,叹了口气。

五块钱想要给这女孩治好,肯定是痴心妄想了。

但她只有五块。

高岗后,工资一个月才十八块五,这个月又请了婚假,又有伤假,发到手只怕也就剩下十三四块。

十三四块,三四张嘴巴要吃要喝。

魏定邦的战友送的那些东西,魏定邦要是要走,她也不好意思不给人家东西。

思来想去,陆满月突然就发现这个好人真的不好当啊。

诊室里沉默得可怕。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医生突然出声问。

女孩瑟缩着身子,咬了咬唇,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我爸,我妈,我哥。”

“亲爸亲妈亲哥?”

女孩轻轻地嗯了一声,“亲的,我生的时候,大队正春种,我妈担着粪桶上坎,我直接掉她裤子里,村里好多人都亲眼看到的。”

“那,亲生的,怎么忍心下这样的狠手?”不止医生无法理解,陆满月更是思绪一下子就被冲击得混乱无比。

她之前猜测李芬虐待她是因为她可能不是她生的,没有血缘羁绊,自然感情淡薄,可以动辄打骂也不心疼。

可女孩这话,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对的。

女孩挨的打比她挨得狠多了。

“我哥好赌,欠了人家好多钱,家里该想的办法都想了,房子也都抵出去了,还差着一大截儿,人家说再还不上,就剁了我哥的手,再不还,就剁他的脚,还还不上,就剁了她子孙根。

我哥听说债主还没结婚,想要拿我去抵帐,我求我妈,我说我可以卖血,可以干更多的活,替我哥还都行,不要把我绑了送给那个男人。

我爸我哥我妈不同意,我就拿菜刀把自己头发给剪成了板寸。

我本来就长得不咋的,有头发遮一遮,勉强有个女人样,理了寸头就更丑了,债主只看了一眼就喊我哥领着我滚蛋。

我哥回来之后就和我爸我妈说了,他们很生气,说养活我这么多年到该用得着的时候,我坏他们事,说我没良心,害了我哥。

一气之下就拿菜刀把我头发全剃了,说我自己剪得不干净,帮我剃干净些。

剃了我的头发还是不解气,所以就围着打我。

后来,他们打累了,把我扔院子里自己歇息了。

我邻居大爷是个好心肠的,我晕过去之前看到他偷偷把我背了起来,那会儿,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等我被说话声吵醒时,已经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了。

我哥不来找我,我也是没钱看医生的。

姐姐,谢谢你费尽心思的帮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我这伤太重了,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活着太没意思了。

你让我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死在路边也行,山沟里也行,就是不要让我死在医院里。

要是我死在医院里了,我哥肯定又有借口来讹钱了。”

女孩的话让陆满月心头一酸。

连见惯了生死的医生都眼圈一红,忙宽慰她道:“孩子,我能治好你的,你还年轻,十几岁年纪,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动不动就说不想活了。”

“有什么用呢?你们救得了我这一回,不能回回都救得了我。我好了回家,照样是要挨打的。”女孩苦涩无比地道。

医生沉默了。

陆满月眉头一拧。

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找到了魏定邦缠上了他,缠得他肯帮她,她现在还被李芬把在手里欺负。

“你多少岁了?”陆满月轻声问女孩。

“十九。”女孩回答。

那可以嫁人了。

“要不然……找个人嫁了,只要嫁了人,你就是别家的人了,娘家的人也就再也不能打你了。”陆满月出着馊主意。

女孩啊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这倒是个法子。我觉得还行。”女医生点头表示支持。

“可这嫁人,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我,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不知道谁好谁差……我家里人要知道我打这个主意,只怕不等我嫁人就会打死我。”女孩眼中满是忧虑。

“那你先治伤,然后就说伤太重,要住院,要是你家有人要来医院,就让医生追着他们要医药费,他们肯定就怕了跑了。”陆满月绞尽脑汁想着招,“找到合适的男人说定婚事之后,你再让男人陪着你去村里开证明信打结婚证,到时候,有男人给你撑腰,你爸和你哥应该就不敢打你了。”

“姐姐,你真的很好,可是这伤只怕是不好治了,我也没钱,我也不想拖累你,还是不治了吧。你们让我走吧,趁我哥还没反应过来可以用我的死来讹医院一笔钱前,让我走吧。”

女孩重新穿上衣服,又把头罩了起来,两手撑在椅子上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姐姐,很高兴认识你,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陆满月。”陆满月一把把女孩按回去坐好,“你叫我姐姐,就听我的话,咱们把伤治好。”

女孩慢慢地念着陆满月的名字,眼神怔怔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原来是你啊。”

定邦表哥的新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