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产能又加了百之十,陆满月片刻都没歇息,一车接一车的上着料。

衣服汗湿了一轮又一轮。

湿的时候粘在皮肤上,被车间里的高炉温度一烘,一阵子后就干了。

然后一拖料又汗湿。

她憋着一口气,嘴也不敢张,有时候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最后,她走过的地方,地上都全是湿的。

柳燕两手撑着下巴,百无聊懒地左看右看。

登记本上,像狗爬一样就记了几个单薄的数字。

看着陆满月挥汗如雨的路过,她就会叹一句:“太慢了,上料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害我登记都没得登记,干坐了大半天呢。瞧我,闲得人都要长毛了。”

陆满月瞟了一眼她的登记本,眉头一紧。

登记员的活是轻省,也不是干坐着胡写乱写,是要时不时到最后一道工序处查数顺带抽验一下品质的。

如果发现不良品增多,还要把每一道工序上都巡一遍,及时上报,查出原因,以免做出一大堆不良品来浪费原材料。

本来这活是检查员的活,可是自从陆满月成为登记员后,人家欺负她年轻小,又知道她素来乖巧,是个软性子,所以检查员的活也一并扔给她兼着干了。

她觉得能多学点东西,而且当时也不会反抗,所以她们三组这检查员的岗位就形同虚设,但是活她干了,每个月的工资是组长照旧领回来了的。

检查员岗一个月有二十五块,组长自己留五块,剩下二十块就分给组员了的,一人分五毛。

所以大家也都默认了。

陆满月第二趟上料的时候,就特意绕了点路,去最后一道工序处看了看。

机器后头堆着四五个满筐的打谷机耙钉。

陆满月还没细看,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发现那面上一层至少有几十个变了形的耙钉。

一个生产组干得好不好,最终都是用产品说话。

质量过关,产能高,不良品少,损耗少,就是优。

评上优有奖金每月两块。

要是光有产能,质量却不过关,不良品一堆,浪费了原材料,不止没奖金,还会扣除浪费的原村料费用,摊到每一个职工头上来扣抵。

陆满月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是这产品质量关系到她的工资,她就不得不去提醒一下组长了。

组长是三组的领头人,组里的一切事务都是她说了算。

陆满月好心去提醒她,她却一脸嘲讽地看着陆满月讥笑她:“人最重要的是要清楚自己的本份,在哪个位置就干哪个位置的事,别人的岗位上怎么干是别人的事,管太宽可是讨人嫌的。

你已经是我们三组的小讨嫌了,你自己难道一点都没感觉出来么?”

“工作是工作,私人观感是私人观感,你们再讨厌我,也不能拿产品质量开玩笑啊?

不然,你问问这满组的职工大姐大哥们,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谁想到最后还要被扣工资?”

陆满月劝不动,自己也不走了,还要去问其他职工愿意不愿意扣工资。

“你胡咧咧什么?

大家都是干了多年的老职工了,一样的干法,合着你当登记员的时候质量就是过关的,换了你这质量就跟不上了?

陆满月,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是阴险呢,是不是想借此生事,把登记员的活抢回来才这么瞎编乱造?”组长一把扯住陆满月,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我没瞎编,你不信跟我去成品筐那边看!”陆满月大声道。

“我刚打那边回来,早看过了,我看见的可都是好好的产品。”组长翻着白眼,把陆满月用力往上料车间那边推,“去去去,前头都要断料了,干你自己的活去,如果不想干了,就跟我在这儿顶牛再争一争,我一会儿就跟主任说你不想干了,下午你就不用来了,怎样?”

陆满月本身就没组长长得壮实,上料这活又极是耗费体能,她早就累得不行了,组长使出全身力气推着她走,她根本阻止不了。

她却没放弃,而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大家都停停,看看哪道工序出了问题,成品筐那边不良品实在是太多了,再这么下去,大家干一个月只怕还不够扣的!”

虽然陆满月现在已经调离了登记员的岗位,可是她在这位置上干了两年多,她每次说不良品多的时候确实是有工序出了问题,及时解决之后,大家也都减少了损失。

所以她一喊,大家就条件反射的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开始本能地检查。

组长看到这一幕,嘴都气歪了,陡然大吼了一声:“停什么停,赶紧继续干!这月产能已经垫底了,再不加紧干,到月底全上批评台上挨批评么?”

大家手上一顿,看向组长。

组长大手一挥,板着脸道:“我是组长,我说了算!陆满月已经不是登记员了,她这是对于调岗心存不满捣乱呢。以后她说的话,大家都不要信,听我的就成。”

职工们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没再检查,继续生产。

如流水一样的成品流到了成品筐中。

陆满月咬着牙求劝几个平时不怎么拉帮结派的职工跟她去那边验看。

组长冲柳燕打了个眼色。

柳燕赶紧偷溜到了成品筐那边,眼疾手快的把面上那些不良品给捡了出来藏了。

“变形的耙钉要是组装到打谷机上了,脱粒功能是会大打折扣的。咱们三组,要产能,也要质量,不能明知道产品有质量还不管不顾往下生产,到时候不止咱们扣工资,人家打谷机退货多了,厂里的声誉也受影响。

大家都是厂里的老人了,说爱厂如家,厂里就靠产品质量存活,我们不能自毁长城啊。

跟我去看看吧,就一眼,也不耽误多少工夫。”

陆满月满含期待地看着那几个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老职工。

他们也是十几二十岁就进了红兴钢厂,那时候钢厂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他们是第一批职工。

慢慢摸索着,才把厂子发展了起来。

可以说,钢厂就跟他们的孩子似的,他们是一步一步看着它成长壮大起来的。

他们对红兴钢厂的感情是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我是组长,听我的!都给我坐着不要动,谁动我记谁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