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月很少跟人吵架,但她见多了李芬撒泼的样子,学也能学现几分样子。

她两手往腰上一叉,眉毛一竖,深吸一口气就开始高声反驳。

“我男人有用,他说了,他愿意养活我,是我不愿意闲着。

他到时候也会在城里找工上班,他才不是没用的小老头。

他长得可好看了,他就是不喜欢打扮,要真打扮打扮,你们眼睛都得看直!”陆满月说话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声音也从来没这么大过,小嘴叭叭的,跟只护短的老鹰似的。

杨大妞和柳燕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啧啧啧,吹牛皮谁不会啊,一个乡下泥腿杆子,还想进城找工作?他那又老又残的样子,谁看得上他?

他想找工作就找得上工作啊,你咋不往天上吹,干脆说他要来咱们厂当厂长,好歹也能吓我一跳啊。

说谎不打草稿,简直笑死人了。”柳燕嗤道。

“你才撒谎,你才吹牛,我家魏定邦说了能找到工作就一定能找到工作,你张口闭口当厂长,我们才没你这么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我们脚踏实地,能找啥活就找啥活,劳动人民最光荣,不是只有当厂长才威风!”为了吵赢这场架,陆满月简直把吃奶的劲儿和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拿出来了。

杨大妞捂着笑得发疼的肋巴骨,道:“俗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男人就该志向远大,连想当厂长的志气提都不敢提的人,你指望他真能养活你啊?

陆满月,你就是蠢而不自知的,放着年轻有为的厂长儿子不要,挑来喊去挑了个漏油灯还死鸭子嘴硬。”

“志向远大是好事,可也不能虚到天上去,嘴一张要星星要月亮要当厂长,这种不叫理想不叫志向,叫妄想!”陆满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人对两个还一副夷然不惧的架势。

杨大妞和柳燕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三个人就跟斗鸡似的对峙了起来。

魏定邦见陆满月一进车间就没出来,等了十几分钟就等不住了,悄悄避着人从后门那边进了车间。

他记得她说过,她是三组的。

刚一走到三组,就听到了旁边的人在偷偷的聊几个女人吵起来了的事。

陆满月在她面前乖顺柔弱得跟只病兔子似的,他也没料到她会跟人当面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

转过高炉,看到双手叉腰横眉怒目的陆满月时,他止不住的挑了眉。

“你嘴厉害,我倒要看看你一会儿还有没有这么厉害!

你给我赶紧去上料,今天的产能要往上增加百分之十,要是完不成任务,陆满月,你就给我从三组滚出去!

咱们三组不要你这种活也不干只知道跟领导顶嘴吵架还动不动请假的货色!”杨大妞在柳燕的提醒下,意识到现在自己比陆满月高一级,是她的直属领导,威风一下子就抖了起来。

陆满月能维持到现在已经是破了天荒了,杨大妞做为组长,要安排她任务也是理所应当,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

但是临走前,她还是认真无比地冲她道:“该我干的我不会少干一丝,但我男人好不好有没有用我自家知道,不需要你们来说三道四。

他是想当厂长也好,想当锅炉工也好,那都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因为他想当锅炉工不想当厂长就觉得他不好。

在我心中,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十倍百倍!”

摞了狠话,陆满月拖着发软的腿往堆料的车间走。

魏定邦站在高炉后,眼睛慢慢地眯了一下。

杨大妞和柳燕等陆满月走后又喋喋不休地嚼起了舌头。

“这陆满月最近性情大变,跟鬼上身了似的,拿着一个又丑又残的小老头当宝,还冲我们吼,不许我们说实话了,这人简直太嚣张了。

组长,咱们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得给她点厉害瞧瞧,不然以后这三组的人只怕都会当组长你好欺负,这队伍就难带难管了。”柳燕在一旁煽风点火。

杨大妞哼了一声,“把她调到上料工位上本就是要整治她,今天的产能又往上增加了百分之十,按她那速度,只怕得片刻不得闲地一直上料上到下班儿。

累也能把她累趴下。

燕儿啊,你才来一天,位子还没坐稳呢,这工作又是走后门来的,咱们厂里多的是人精,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轻省活呢,先悠着点,等过段时间,把地盘踩熟了再整治她也不迟。”

“好的,嫂子,我省得了。”柳燕道。

杨大妞赶紧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提醒柳燕道:“在车间里不要喊嫂子,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俩是亲姑嫂。

我也是知道陆满月得罪死了厂长夫人才钻了个空子,花大钱替你买来了这个工作关系,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柳燕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拿起登记本小声道:“组长,这损耗怎么记?”

“傻子,然是往少了记啊,损耗越少,厂里有个良品榜的,产出良品最多的组有奖金的,一个月五块呢!”杨大妞说。

“那要少多少呢?”

“越少越好啊。”

“可那样会不会太明显了啊,要是给查出来……”

“傻子,你不知道这中间的门道,一车间那边还虚报产能数呢,咱们弄这点小手脚算个啥,不要怕,这一批打的是打谷机上用的零件,那就不是啥精贵玩意儿,好点也能用,差点也没啥,照样能使,坏不了道的。”

两人在那边偷偷摸摸的商量怎么坑奖金,高炉后的魏定邦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偌大一个红光钢厂,乌烟瘴气的。

虚报产能,数据作假骗奖金,因为个人喜好随意给人调岗,走后门买卖工作关系。

呵。

魏定邦冷笑着出了车间。

李芬手脚都动不了,跟个半瘫的人没两样,使不了坏了。

陆满月请不到假,他便自己去医院看了看杨和平。

杨和平刚做完手术一天,脸色苍白地躺在病**,手上挂着吊针。

魏定邦进去的时候,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换着打空了生理盐水瓶子。

看到陌生人,护士十分警惕,扭头冲魏定邦道:“他这案子还没结案,公安说了,不允许陌生人探视。”

杨和平突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