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已经七十九了,路都不太稳了。
满口的牙齿只剩下三颗还健在。
说话漏风,耳朵也不太好使。
不过,她喜欢热闹,每次都喜欢跟着知青们一起干活。
年轻人们叽叽喳喳,五婶哪怕有时候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看到他们这闹腾腾的样子心里都高兴。
众知青沉浸在悲伤中。
周小山的尸体就摆在他们中间。
早上他们还一起说说笑笑,憧憬着离魏家村后是不是能避过所有人视线回家一趟,见见想见的人。
现在,他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最喜欢的妹妹也被人带走了,落在那群人的手中,周芳华的下场可想而知。
兔死狐悲。
人人都能在周小山兄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胡老师坐在角落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两个剩下的女知青抱着肩膀哀哀地哭泣,声音里满是凄然。
五婶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村长让我来通知你们,村里的红薯窖要淘一淘,好装接下来挖的红薯,你们现在去拿上农具,跟我走。”
气氛低迷的屋内刹时静了一瞬。
众知青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那一双双瞪得极圆的眼睛里满是谴责。
似乎在质问五婶,这种时候还要催着他们去干活,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下乡插队,听从村领导安排,不能消极殆工。村长发了话了,你们就得去干。”王婶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知青们的表情。
所以他们的任何反应,都影响不到她。
她就像个传话筒一样,尽职尽责地催着知青们上工。
胡老师慢慢地站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逃跑计划因为突然出现的那群男人而被迫中止,他们自愿回到村里,现在就得服林村里的管束。
对他们来说,周小山是同学,是学生,是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亲人一样的存在。
可对这些村民来说,他就是一个只来了村子里几天的陌生人。
他的死,他们无法感同身受。
“就让小山一个要在这儿睡吧,我们先去干活。干过今天的活,晚上再商量商量怎么下葬。”胡老师的声音里满是沉痛。
知青们愤怒地站了起来,齐唰唰地跟着胡老师出去拿农具去了。
五婶笑眯眯的拉上门。
带着众知青前往红薯窖。
哄着人下去了之后,五婶把村长给的那包好几斤重的水煮栗子扔了下去,砰的一下关上了地窖的木板。
底下的的知青刚适应了
他们赶紧大喊:“五婶,五婶!”
五婶正颤巍巍地抱石头往木板上压。
听到喊叫声音也只当听不着。
旁边守着的村民也上来帮忙,没一会儿地窖口的厚木头板子上就压满了石头。
怕不保险,五婶又让人把魏定邦家院子一角放着的磨盘都给抱了过来压上去。
完事儿之后,五婶才冲着下头道:“乖乖呆在下头,剥栗子吃。建设娃子为了帮你们出气,尾随那群男人的时候被发现了,头都被人砸破了,咱们村要报公安。
村里现在乱着呢,你们就老实点,别添乱。
等回头村长发话了,我们就会把你们放出来。
嗯,你们要不听话,惹恼了村长,他说要放蜂子来居你们的。”
五婶婶说完,就搬了张凳子在旁边坐着歇气。
正在嚷嚷着搭人梯破门出去的知青们听了这话,立刻停了下来。
胡老师缓缓坐了下来。
地窖里放着一些干谷草,人一坐上去就会簌簌响。
“村长是好心,怕我们撞上公安。”胡老师道。
知青们也想明白了,摸索着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村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魏家村,从魏定邦到村长,再到魏建设,五婶……全都是好人哪。”
“是我们对不起建设,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等他好了,我要给他捉一百只蚂蚱烧给他吃感谢他。”
有人摸到了那一大包栗子,摸索着把系着口子的麻绳给解开,掏了一把栗子出来,嘎嘣嘎崩的咬着。
慢慢的,下头的人一个传一个,都分到了一把栗子。
五婶让个小娃把耳朵贴在石头缝里仔细听。
小娃听着他们吃栗子的声音,口水直流。
五婶便招手让他过去,在她的大围裙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颗已经有点化了的水果糖递给小娃。
小娃一边剥粘在糖上的糖纸,一点点的撕着皮。
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滴,很快便打湿了衣襟。
糖终于剥出来了,小娃先往五婶那边递:“五祖祖,你先咬一口,剩下的再给我。我妈说了,要孝顺老人家,不能吃独食,吃独食牙齿要落完。”
五婶张嘴,露出仅剩的四颗牙,摇头道:“五祖祖咬不动喽,还是小娃自己吃。”
小娃想了想,就把糖放嘴里,用力一咬。
糖崩成了两三块。
他挑了最大的一块塞进五婶嘴里,自己吃了剩下的两块小的。
糖一进嘴,甜丝丝的。
小娃满足地眯眼,“真甜。”
五婶也把糖块包在嘴里慢慢化着,唇角慢慢扬起笑,“糖甜,总有一天,咱们魏家村的日子也会像糖一样甜起来的。”
小娃突然指着远处田坎上转来转去的青年,“五,五祖祖……你看……尸体,尸体走路了。”
五婶眯起老花眼看了过去。
那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个子高高瘦瘦,脸白白净净,说话总是侬啊侬啊,最喜欢甩他那一撮额发,说要给村里擦路也没见擦过一回的周知青,正在田坎上像转魂一样转着。
这人明明之前就断了气儿了啊。
怎么又活了呢?
五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完了,这是闹妖了啊。
小娃,小娃,快去找村长,看哪家有黑狗,弄点黑狗血来泼他。等他身上的妖走了,他就躺下了的。”五婶道。
小娃跑得飞快。
十几分钟后,两个村民端着黑狗血悄悄走到了周小山背后。
盆子一翻倒,黑色的血便泼了他一脸一身。
他骤然回头,眼珠黑定定的,十分吓人。
“WTF,你们弄啥嘞?这是啥剧组在拍年代戏?你们是跑龙套的?多少钱一天,这么敬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