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范书郡就起床开始对账。

前日,负责他们范氏一族产业打理的叔伯说族中产业的账目有些不对,但他们又看不准哪里不对,于是便把这几十年内的账目都送过来让范书郡仔细核对。

范氏一族产业涉及族中所有子弟读书,嫁娶等事宜,范氏的族人从来没有人敢在产业账目上动手,范书郡知道自己要核对账本,只觉得有些荒谬。

可送账本的叔伯又是族中有名一根筋老实人,他说让范书郡核对账目,范书郡也不敢怠慢,只得答应下来。

本以为自己随便看看账目便可以将叔伯应付过去,可翻了几册后,范书郡还真的在账本中找到了猫腻。

范书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把所有的账本认真地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心惊,范书郡看了整整一天,算出账本内被人动了手脚钱财后,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在数年内,他们范氏一族产业中,整整四分之三的钱财被人偷偷挪走,只剩下一些充当门面,做样子的东西。

事关重大,范书郡冷静了一会儿后,决定先睡一觉,等精神养好后,再核算一遍账目,看看是自己核对出了问题,还是账目真的被人动过了手脚。

“我昨日确实没有看错,这账目还真的是被人动过手脚了,这手脚还不小啊。”

再次核对完账本的范书郡叹了一口气,对着还在**坐的余婉儿说道:“挪用了这么多钱,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你直接告诉叔伯不就行了。”

余婉儿有些不解地说道:“这钱又不是你挪用的,你怕什么?”

“这我确实不怕,但是我怕惹出其他的事情。”

范书郡蹙着眉说道:“你想想,我们族中的产业的账本,有几个人能够接触到,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挪用了那么多年,你想想那个人会是谁?”

余婉儿想了想,脸色一变,“你说的不会是......族长吧?”

能够接触到账本,挪动钱财,而且还数年没有被人发现,那除了他们范氏一族的族长,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可族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啊。

余婉儿想起现在范氏一族的族长,范书臣的父亲,一个只知道靠着妻儿混吃等死的废物,他能有这样的心机,数年内偷偷挪用族中钱财不会被人发现?

“哪能是族长啊,他能有这个能力,年轻的时候也不会把自家弄破落了。”

范书郡听到余婉儿的话,摇了摇头。

“你忘记族长身边的人了。”

“身边的人?”

余婉儿迟疑了一会儿,“范书臣之前忙着读书,后来忙着朝廷事务,他没有时间去管那些产业,而且他也不像是会挪用钱财的人啊。”

“不是范书臣。”

范书郡叹了一口气,“你就没有想到范书臣的母亲吗?”

看着余婉儿瞪大的眼睛,范书郡抿唇低声道,“我发现挪动这些钱财的时间正好和老夫人当上宗妇的时间差不多。”

“然后中间断过一段时间,也正好和范书臣迎娶王娘子的时间吻合。”

“后来钱财被挪用,又正好与老夫人回京城的时间吻合。”

“你说巧不巧,怎么全都和老夫人有关系。”

“这......”

余婉儿瞠目结舌,“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们府里迎来送往要多少银子,范书臣府上只会有多不少,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这么年轻就当场五品官的。”

“他确实有才华,有能力,但余国有才华,有能力的年轻官员多的是,怎么偏偏就是他上位了?”

“还不是背地里有人用银子给他开路啊。”

范书郡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老夫人自己攒下的私房银子,没想到她是挪用族中产业的钱财,不过她做得隐秘,挪用的不多,除了我这种老手外,没几个人找得到她挪用的猫腻。”

“也许是王娘子嫁过来,带的钱财给她养得太贪婪了,王娘子走后,她挪用得太狠,不然也不会让管产业的叔伯发现不对,才找到我这里来了。”

“可能是范书臣被降了两级,老夫人有些焦急吧。”

“再焦急也不能挪用族中的钱财。”

范书郡满脸严肃,“族中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都指着这些钱财过日子,她日子过得那么好,居然还......”

范书郡和余婉儿对视一眼,长叹一声。

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换上外出的衣服,带着账本,范书郡匆匆出了门。

到了叔伯家里,范书郡便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和叔伯仔细说了一遍。

那位叔伯虽然是一根筋的老实人,但脑子并不傻,一想就知道挪动钱财的人是谁了。

当下,叔伯就让人给在京城的族人送了信,然后便带着范书郡气势汹汹地冲去范书臣府上,准备对范母兴师问罪。

范母还不知道自己挪用钱财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还在和范书臣吵架。

“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范母把手里的画册往范书臣脸上砸了过去,“这不要,那不要,你要什么?”

“你要王从碧,王从碧已经和那个尉迟九仪好上了,你以为她还会回头看你吗?”

看着范书臣侧头躲闪,范母更是生气,刚想呵斥,却听见丫头禀报,说族中来了人,要找范母有些事情。

范母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暂时放下和范书臣商量再娶的事情,去换会客的衣服。

“你们怎么都来了?”

范母到了待客的花厅,看到京城范氏一族的人都来了,愣了一下,才坐在了主位上。

“当然是因为有事情。”

范母的话刚说完,一个性子比较急的范氏族人就立刻开口,“宗妇,你说说,这账本上怎么会少了这么多钱财?”

“什么账本,钱财?”

听到这两个词,范母一脸迷茫,“叔父,您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怎么可能不懂?”

见范母装傻,负责管理产业的叔伯脸瞬间黑了,“这账本除了你们夫妻和我以外,谁能拿到?”

“你相公是个憨人,是想不到对这账本做手脚的,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够对账本做手脚,偷偷挪用我们族内的钱财?”

“小叔,你可不要胡乱攀扯人啊。”

范母轻笑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说了吗?除了我以外,还有你能够拿到账本,而且族中的产业都是小叔你在管,你说......”

范母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笑着看着说话的叔伯。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

叔伯气笑了,没有想到范母竟然反手倒打一耙,居然贼喊捉贼。

“这我可没说。”

范母放下茶盏,冷笑一声。

她确实在账本上动了手脚,也确实挪用了范氏一族的钱财,但她一点都不怕被人质问,因为没有证据,范氏一族的人就不敢动她。

毕竟她是范氏长房嫡长子的夫人,范氏一族的宗妇,京城官员范书臣的母亲,有诰命在身的。

叔伯没想到范母居然会耍无赖,不但不承认自己挪用钱财的事情,还污蔑这事情是他做的。

叔伯想要反驳,可手里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是范母挪用了那些钱财。

难道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范母赖掉这些事情了吗?

叔伯正在绝望的时候,身边辈分最大的范氏族人开口了。

“宗妇,你不要冤枉其他人。”

“我这里有你挪用族中钱财的证据。”

老族人的话并没有让范母有什么触动,只换来了她的另一声冷笑。

见状,老族人也没有恼怒,而是慢悠悠地说道:“朝仪大夫家中的花瓶、中书舍人夫人手上的镯子、尚书右丞书房中挂着的古画、吏部侍郎家中的博山炉、黄门侍郎手上的扳指......”

“叔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母的脸色还是没有变化,但宽大的衣袖里面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也暴起数条青筋。

“宗妇,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老族人对着范母和蔼地笑了笑,“我范氏公中的财物可都是要入册子的,只要我们找那些大人问一问,便能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我们范氏一族的财物,什么时候到了那些大人手中。”

这老东西居然敢威胁她。

范母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敢这么嚣张,也是因为她肯定族人都不知道她挪用了哪些东西,可现在这老族人却把她送出去的东西一一讲了出来。

若是这老族人真的真的带着族人找上那些大人的话,那她做过的事情可是瞒不住的。

那么到时候范书臣可能又会被人弹劾说治家不严,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那你们想要怎么做?”

范母索性摊牌了,“东西是我拿走打点这些大人的,但好处你们难道没有享受到吗?”

“我儿当上五品官的时候,你们谁没有扯过他的大旗?”

“现在你们跑到我府上指责我挪用了公中的东西,是觉得我儿被贬,以后起不来了,落井下石是吧?”

“告诉你们,我儿还会起来的,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再来攀附我儿!”

范母一番话下来,直接让几个想要问罪的族人犹豫了起来。

他们范氏一族确实因为范书臣之前当上了五品重臣,得到了不少的好处,现在来找范母的麻烦,好像是有点落井下石的样子。

而且,范书臣也很年轻,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若是以后他又被天子重用,成为五品以上的高官的话,那他以后会不会清算他们。

“宗妇,我们说的是公中的财物,和书臣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范氏一族就只有书臣走仕途吗?”

老族人笑眯眯的,丝毫不为范母的怒火所影响。

“今年秋闱,族中很有几个出众的子弟,他们也不比书臣差到哪里去。”

老族人的声音不高,语气并不严厉,语速也不快,但话中的意思却很明白。

他们说的是挪用族中财物的事情,范母不要东拉西扯,把范书臣拖下水,把水搅浑。

他们族中还有不少青年才俊,秋闱之后很可能走上仕途,范书臣并不是范氏一族的唯一指望。

是哦,差点被范母绕进去了。

听到老族人的话,其他的范氏族人恍然大悟。

明明是范母做错了,范母对不起他们,他们有什么可愧疚的。

再说了,他们确实因为范书臣当官得了好处,可他们也送了不少好处给范书臣一家啊,这不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他们怎么还理亏了。

当下,其他的族人看着范母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不过我会补上相同的银子。”

范母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肉中,狠狠地盯着老族人。

这老东西,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居然敢这么逼她。

他是忘记有句话叫做“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了是吧。

书臣只不过是被贬官,又不是丢了官,以他现在的能力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平民吗。

等过了今日,她一定要找人弄死这个老东西。

“我觉得这东西毕竟是给书臣用的,倒也不用补上。”

出乎范母意料,老族人并没有点头要范母的银子,而是提出了另一个条件。

“只要宗妇给我们一个交代就行了。”

老族人对着其他的范氏族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一下,听他说完。

“宗妇做错了事情,再当宗妇就不合理了。”

“族长没有发现宗妇做错事情也是有错,那么就请族长退位,宗妇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你看如何?”

老族人看着范母背后说道:“书臣,你看这个事情就这么解决,行不行?”

“行。”

“不行。”

范书臣的声音和范母同时响起。

“你同意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同意了以后,你就不是范氏一族的宗子了。”

不是宗子,以后范氏的资源就不会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他以后就不会像以前一样能够得到族人的鼎力支持,想要升职就太难了。

范母听见范书臣的话,气得站了起来,想要阻止范书臣。

可范书臣却摇了摇头,“母亲,算了吧。”

族人都和范母撕破脸了,他还要这个宗子做什么?让族人唾骂侮辱吗?

“你......”

范母还想说些什么,但老族人听到范书臣同意后,便当场拿出一封早已拟好,内容是换族长的书信给范书臣签名。

等范书臣写下自己的大名后,他又让在场的族人一一签字画押,最后把那封信交给范书郡。

“书郡啊。”

老族人对着一直躲在角落装鹌鹑的范书郡和蔼地笑了笑,“这信就交给你了,你送给你伯父看看,他同意的话,我们择日就另选族长。”

说完,老族人也不等范书郡推辞,就找了个借口跑了。

其他的范氏族人跟在老族人后面,想要找他再说几句话,可才三两步,他就跑得没影了。

“叔父还真是老当益壮,跑得真快。”

族人站在范府空****的大门前不停感叹老族人动作敏捷,身体好,脑子灵活,来范府之前就想好了对策,却没发现他们感叹的对象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和人说话。

“尉迟大人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

“范书臣已经没了宗子的位置,族人以后也不会全力支持他了。”

老族人向对面的一个卖菜婆子伸出手,“那你们说好的报酬?”

“这是说好的一半。”

卖菜婆子把一个钱袋放在了老族人手中,“剩下一半,等范书臣他爹没了族长的位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