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一问完这句话就知道要遭, 因为方止的脸瞬间染上一层薄红,黎安感觉不远处的林煜眼睛简直要在她身上扎出一对窟窿。
她连忙求生欲极强地后退:“抱歉,是我唐突了, 你要是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没事, ”方止红着脸摇了摇头, 他自然看出来黎安只是随口一问,于是小声给她解释, “药人身上的确大多数都有特殊的香味,只不过有的轻有的重。”
并且这些香味只有在认主之后才会被激发,药人与主人接触得越多, 散发的香味就会越浓,在旁人闻起来只是普通的体香,然而对药人的主人来说……方止见黎安眼神懵懂,估计她并不很清楚这些,可能连桓殷自己也未注意到,但方止也不好意思当面讲得太细, 于是把手中的册子放到黎安怀里,
“其实我与主人在学堂今日等你, 是因为傀儡人失控的事, 想同你和桓殷道歉, 那日虽是意外, 但的确是我修行不佳没能制住傀儡, 险些伤到你。”方止说着面露歉意, 他其实一早便想找黎安, 只不过林煜性子犟不愿道歉, 他央了许久才松口。
“我想金蟾峰应该不缺什么,不过这手札里写了些跟药人相关记述, 你看一看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方止跟桓殷不同,他是被改造成的药人,从小便熟知药人的体质,黎安看着手里好像类似药人使用说明书的东西,不知道该不该接,“这……”
方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是我还有代我主人一起同你道歉。”
“那好吧。”既然方止都这么说,黎安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把手札揣进袖子里。
她这个动作刚做完,就听到林煜在背后冷声冷气地喊人:
“阿止,你该回来了。”
方止听到声音,只得向黎安点头示意,很是听话地疾步回到林煜身边。林煜等到方止,立刻宣示主权般擒了人的手,回头朝黎安冷哼一声,才转身走了。
这人冲我发什么火?黎安瘪瘪嘴,想起林煜平日在学堂里也是摆主人架子,不让方止离开他视线范围之内,也几乎不允许方止同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黎安不由得感叹了声:“明明大家都有药人,看看我就不像他那样。”
“像他哪样?”桓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脸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是不像他占有欲那么可怕啊,”黎安说着,没发现桓殷嘴角有点下压,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这个人很通情达理的,将来要是咱们同心结解开,你想获得自由或者找下家,我肯定不拦你。”
黎安说完,还觉得自己很够意思,她除了武力值很捞,其他方面可都是一顶一大哥风范。
桓殷看她神色轻松,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垂眸捻了捻手指,忽然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啊,那你今天自己驾傀儡鹤回去。”
“啊,为什么?”
黎安听完,顿时垮起个小狗脸,自从上学以来她天天蹭桓殷的仙鹤,早已经忘记独立行走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然而桓殷不理她抬脚就走,黎安怕蹭不上车,连忙追上去问,“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我们不是每天都坐同一只仙鹤吗?”
桓殷头也不抬,兀自往傀儡鹤嘴里塞灵石,“将来我找下家,不是就没人带你了?你自己先适应吧。”
什么?这我可适应不了!
黎安拦在仙鹤前好言相劝:“没事,你找下家还早呢,适应也不急于这一时。”
桓殷坐在仙鹤背上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又知道还早了?”
“……”
黎安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桓殷垂眸不看她,伸手拉起傀儡仙鹤的缰绳,像是铁了心要让黎安自己回去,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忽然,桓殷感觉有人拉他的衣摆。
他顿了一顿,低头就看见黎安仰面望他,用一种可怜巴巴地声音说,
“带我一下吧,”黎安扯着衣角晃了晃手,“求求你了。”
桓殷看着她,目光一瞬间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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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峥在挨了顿打后,回过神来,急匆匆捧着那把断剑去求见了玉衍。
“师尊,弟子说的句句属实,这把剑虽不是什么顶级魂器,但也算一把神兵,那桓殷若只是一个未结丹的筑基期药人,怎么可能单凭一道灵力便轻易击断弟子的随身佩剑?是以弟子大胆猜测,那药人定然掩藏了身份,说不定就是潜藏在宗门里的魔族!请师尊明察!”
贺峥说完,手举断剑就在天极宗的大殿上磕头跪下。
“明察?你还要本座怎么明察?”玉衍坐在高台上看着他,有些烦躁地撑着长椅扶额,“你上次来说有发现有魔族潜伏,本座便抽出时间亲自到学堂查看,结果呢?”
贺峥自然不信,神色激动地上前:“上次定是那药人提前准备,刻意掩藏了身份——”
“你也知道那只是个药人?”贺峥还未说完便被玉衍不耐烦地打断。
“你以为我没探过那药人的境界?微乎其微,连筑基都不稳,就这种货色你敢来跟本座说是我要找的降世魔神?!若他真是魔神,你现在就不止是断一把剑,恐怕没命站在本座面前。”
“可是师尊,他不是魔神,也有可能是魔——”
“够了!”玉衍说着暴躁地拍了一把扶手,那张出尘脱俗的脸忽然染上一丝扭曲的狰狞,“本座要找的是魔神,预言中的降世魔神!这才是关乎的是天下苍生的大事,没时间陪你在这里儿戏!不过是打断一把佩剑而已,你自己技不如人,有什么脸到这里来告状?”
贺峥原本还想说什么,此刻被玉衍厉声斥责讽刺,顿时脸色发白,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玉衍胸膛起伏,看着底下这个无用的弟子烦躁不堪,他揉了揉眉心,忽然发现自己胸前一簇发尾中冒出一丝银白,顿时双手掐紧,神色变了几变。
“滚出去,若是没有魔神的消息,就不要再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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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放学,黎安成功靠着撒娇蹭上了桓殷的仙鹤。
然而她回金蟾峰的第二天就病倒发起了高烧,黎安气死,不免又在心里给贺峥上了几炷香。她请假好几日未去学堂,至于方止给的那本手札,一回来就不知被桓殷丢到哪里去了,自然也没想起要看。
终于等她病好得差不多了,一回学堂上学,就碰到周栩偷偷告诉她,今夜是下界要举办花灯节,场面十分盛大很难遇上一次,天极宗一些弟子私下约好,打算在亥时偷溜出界门去玩,问她要不要一起。
“要去,当然要去,这种凑热闹的事怎么少得了我呢?”
黎安自从穿越以来,还没有去过天极宗以外的其他地方,听到大家要一起逃学出门很是兴奋,她还悄悄问过桓殷,下界过节日是怎么样的,路上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妙龄少女,结果只得到他嫌弃的五个字答复:
“人多,吵死了。”
不过这丝毫消减不了黎安出门逛街的热情,她提前换了漂亮的袄裙,还准备了一些银两,唯一不爽的是她拉着桓殷赶到界门外时,碰到了贺峥带着云柔一起,也要去花灯节。
贺峥一看到黎安,脸色顿时就变了。
那日他与黎安起了争执,不仅腹部受伤,又叫桓殷折了佩剑,后来还被玉衍大骂一通,贺峥气结,回到门派私下发了好几次火,甚至忍不住吼了云柔,最后装病告了几日假,不想去学堂看见二人,然而却得知黎安也没去上学,直到今日才意外在界门口撞见。
贺峥看见黎安又与桓殷形影不离,不知是不是有意,二人连私下穿的衣服都是同色系的,远看起来华冠丽服,倒叫人脑袋里莫名冒出金童玉女四个字。
而他自己连月例都拿来补贴了门派物资,没有闲钱再置备新的衣裳,只得跟云柔一起穿着普通的道袍出门,站在人群中顿时泯然众人。
黎安撞到贺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绕路,就发现贺峥像是浑身不自在,脸色铁青,先她一步带着云柔走了。
黎安有点疑惑地望向桓殷:“他今天怎么突然有垃圾的自觉了?”
桓殷无聊地看她一眼,回给黎安一个“并不想关注垃圾”的冷漠眼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身下界,桓殷对要去花灯节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兴致,不过黎安说想去玩,他也没有拒绝陪着来了。
此时界门口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天极宗的弟子。因着之前捉拿魔族界门封闭,大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过门,都有些按耐不住躁动,黎安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周栩和纪澜,就连林煜都准备带着方止一起去下界。
但是怎么打开界门却是个问题。
天极宗的界门封印是由几个长老仙尊联手所布,想要溜出去,就得在封印上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既要不被封印者察觉,又要使人方便通过。
这种需要精准搞破坏的事,一般都是武力值比较高的剑修出手,在场的人自然而然都把目光投向了贺峥。
放在以往,这种能出风头的事贺峥自然很乐意上,况且他也不是没开过界门,但如今他的佩剑已毁,若是用其他人的普通铁剑,不一定能把控好破门的大小。
是以贺峥只好收敛神色,露出一副略带歉意的表情:“各位,实在是抱歉,今日我只顾着带柔儿去花灯节赏景,一时着急,忘记带佩剑在身边了。”
众人听他说完,神情顿时都有些失落。
孙志见状连忙跑过来献殷勤,“害,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大师兄你用我的剑不就行了!”
贺峥的表情顿时一僵。
而孙志个铁憨憨已经把剑举到他面前,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贺峥看到那把粗糙的剑柄,手在袖子里拢成拳头,半晌都未伸手去接。
此时有些等待的弟子开始小声嘀咕,对他莫名的迟疑有些疑惑。
林煜见他久不动手,也有点不耐烦起来,嗤了一声,正打算唤出自己的武器长琴,忽然看见桓殷带着黎安,就这么空手走到了界门旁边。
其他的弟子自然也注意到。
天极宗的界门封印都带有反噬力,徒手碰上必然会受伤,林煜皱起眉毛不知要不要提醒,只见桓殷取了黎安头上一只朱钗,随手在界门结界上一划。
然后便牵着黎安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余下众人顿时惊愕地愣在原地。
“我刚才没看错吧,界门……是这么开的吗?”
“谁来告诉我那只朱钗肯定不是普通的朱钗,是不是什么神器之类的?”
“那个,你们有谁知道刚才那位男修姓甚名谁吗,我觉得看样貌还挺俊朗……”
天极宗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开始排着队从桓殷划出的结界口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有人感叹,这个结界口子竟然刚刚好够一个人出入。
贺峥见状站在一旁,脸色冷得像是寒潭里的冰,他瞪了一眼孙志,也只能沉着脸带云柔去排队,却发现云柔不知何时定站在原地,看着结界开口的方向微微红起脸。
贺峥蓦地感觉一股怒意蹿上脑海。
若不是云柔执意要去看花灯,他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凑热闹,受此羞辱。
云柔正看着结界的方向出神,忽然觉得手腕处一阵疼痛,她蹙起小脸回头,正撞上贺峥愠怒的眼神,
“柔儿,你要记清楚,谁才是你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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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跟着桓殷跨出界门时,也被他随手一划给震惊到。
虽然她知道桓殷没有她之前想象中那么弱,但是开个界门就跟划保鲜膜一样,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黎安好奇地打量桓殷,脑袋不由得歪了歪,桓殷面无表情地捏着她的下巴扶正,然后把朱钗重新插回她发髻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黎安没想到从界门出来,周围竟是一片荒山野岭,别说花灯节,就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她想起什么忽然拍了下脑袋,“等等,去花灯节不会是要御剑下山才行吧?”
桓殷扯了下嘴角,用那种“你才知道”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他们身后已经有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御剑飞走。
黎安有点尴尬:“怎么办,我没有准备飞剑。”
桓殷又用那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她。
黎安被他今晚不说话只用眼神怼人的态度气死,正想偷偷揪他一把出气,突然遇到林煜带着方止御琴飞到他们旁边。
音修的古琴相对飞剑来说要宽大许多,黎安看到林煜板着脸盘坐在琴头,方止贴在后面抓着他的衣服,琴尾处还有空位可以坐人。
方止也十分友好地朝她开口,“黎安,你们是没有准备飞剑吗,我主人说可以载你们一程。”
黎安听完两眼一亮,正要满口答应下来,就被桓殷一把拽着腰带往回一拖,冷冷地拒接了对方的好意。
“不用。”
桓殷说完,林煜冷哼一声也不再等,直接开着琴就走了,黎安连琴尾气都没来得及闻到,气鼓鼓地转身戳了他一下,
“干嘛鸭,这下没车坐只能靠腿走路了。”
桓殷被黎安一根手指戳的不痛不痒,也不管她嘴里的车是什么东西,摆着一张臭脸,忽然又用那种爸爸抱女儿的姿势把她抱起来。
黎安愣了愣,脚下悬空,下意识搂住了桓殷的脖子。
“搂紧,松手就把你丢下去。”
黎安只听到桓殷说了一句,接着耳边就闪过一阵呼啸的风声,她立刻紧紧扣住桓殷的脖颈,只见他身体往上一跃,脚尖在山岭的树枝间来回轻点,整个人眨眼蹿上高空,速度比旁边御剑的弟子还要快得多。
黎安震惊地看着身后疯狂倒退的景色,趴在桓殷胸口挠了下他的头发:“哇哦,你这两条腿比车还管用,怎么不早说。”
桓殷:“……”
花灯节举办的地方在天极宗脚下的青河镇上。
这里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镇,实际上却比有一些大的城池还要繁华,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青河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天极宗的庇护,住在这里的居民,相对来说受到妖魔鬼怪的侵扰要少一些。
但也只是少一些。
大千混沌共分三界,其一是飞升入道无人知晓的上界,其二是各家仙门联手统治的修真界,其三便是所谓的下界。
如今仙门昌盛,邪道势微,许多地盘实际上都被仙门瓜分,各类妖魔虽遭到打压,却难以赶尽杀绝,也无人管束,以至于这些四散逃窜的妖魔精怪最后全都混入了人间下界。
这些不谙世事的仙门子弟又怎么会清楚,青河镇的花灯节,说是赏景放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藏在人皮底下,想趁着夜色无人偷分一杯羹。
好在这些鬼怪顾虑着是仙门子弟,应该也不至于太猖狂放肆。
桓殷这样皱眉想着,脚尖落到青河镇上。
黎安在天上飞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个小镇的繁华,现下已临近子时,整个青河镇竟然还灯火通明,中央一条主街上人头攒动,旁边的青河河面皆是大簇大簇漂浮的水灯。
是以黎安一被桓殷放下来,就忍不住兴奋雀跃地想往人群里钻,但她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桓殷一把揪住了后领。
桓殷脸色难看,思考着该怎么提醒黎安注意周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人群中迎面撞过来一个油头粉脸的公子哥,桓殷一眼看出这是个吸人精气的披皮白骨精,拉着黎安后退一步,就见那白骨精竟敢当着他的面,塞了一盏水灯在黎安怀里,趁她不注意摸了把手揩油:
“小娘子长得真水灵,可是第一次来青河镇?哥哥这盏水灯送你了。”
说完抛了个媚眼笑眯眯地走了。
桓殷愣了愣,盯那白骨精的背影顿时脸色发黑,偏偏被蹭了灵气的黎安还无知无觉,抱着那盏用树叶化成的水灯,开心地冲他咧嘴一笑,
“哇哦,桓殷,青河镇的人民果然好热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