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839年《奥贝尔托》演出以来,威尔第几乎是每年写一部剧,总共写了五部剧,最后三部大获成功。各方人士纷纷亲自前来或以信件方式,请求演出他的旧剧,或是谱写新剧。
除了戏剧界的人士而外,米兰的社会开始接纳威尔第。贵妇人下帖邀请他,或者约他一块乘马车到乡下去兜风。他都一概婉拒了。由于事务繁忙,他需要一位秘书。巴雷吉帮他介绍了一个叫埃玛努勒·穆齐欧的青年。
穆齐欧比威尔第小八岁,是布塞托附近村庄里一个穷修补匠之子。他也曾在爱乐待过,在巴雷吉协助下来米兰的音乐学院进修。威尔第自威尼斯返米兰后不久,他也到了米兰。
5月30日,《欧那尼》在威尼斯首演后,穆齐欧写信向巴雷吉报捷,说塔斯肯尼女大公派了政务大臣来向威尔第表示庆贺,事后,威尔第却气愤地说,他们说的简直是一堆废话。
在众多生意人里,里科尔迪最后获得了《欧那尼》的版权。罗马的阿根廷纳剧院与威尔第订下合同,谱写新剧。这出新剧要在秋季公演。威尔第这次选的拜伦的剧本《福斯卡里父子》是部历史通俗剧,说的是15世纪时威尼斯的政治阴谋。
威尔第立刻开始工作,他要皮亚韦塑造出强烈有力的角色,同时他还要加上一首威尼斯船歌。皮亚韦做事一向兢兢业业,作曲进行非常顺利,只是威尔第不久后却病倒了,头疼和胃痛使他在**躺了好些天。穆齐欧帮他跑进跑出,尽量阻挡访客,并把一切都报告给巴雷吉。
威尔第认为乡下的空气也许对自己有益,便返回布塞托,和巴雷吉住了几个星期,接着又返回米兰。威尔第的身体一向很好,晚年尤佳。但在他成功的初期却常生病,他的毛病多半是头痛、胃痛、恶心与喉咙剧痛。这些症状几乎全在他谱写新歌剧时发作。合理的解释似乎是,创作时的激动也引起了生理上的剧烈紧张。
在这一时期,他写的主要是声乐曲,不论他是大声自己唱,或只在脑海中聆听,对喉咙的肌肉造成的紧张都一样,这般专注地唱上几个月,任谁的喉咙也受不了。后来他开始谱较多的器乐,喉咙痛的毛病就渐渐少了。威尔第还常常把剧词记熟,自己在心里重复默念,借此想象舞台上可能产生的情绪反应。难怪他的胃要发出疼痛、难过的信号了。
这种喉痛的现象不止见于作曲家与歌手。像尼采这样的哲学家,他并不演唱,但去听过一次歌剧后,回来后也喉咙痛。因为他虽是坐着用耳朵听,却是用喉咙“反应”!
9月底,威尔第离开米兰赴罗马,去谱写《福斯卡里父子》的交响乐,并照平常一样,指挥了前三场的表演。首演夜虽然热烈,却也让观众生气。剧院经理仗着演的是威尔第的新剧,提高了票价,惹恼了观众。接下来,票价恢复正常后,演出才真正热烈起来。有细心的观众注意到,歌手和指挥谢幕竟达30次之多。这出剧也像《欧那尼》《纳布科》一样,在意大利风靡了好多年,现在仍经常演出。
《福斯卡里父子》有相当多的优点和一些有趣的缺陷。优点在于它的歌曲,特别是第二幕和第三幕的终曲,不只是平常的合唱结束,并设定有成功的场景情节。
为在音乐中增加戏剧效果,威尔第给各角色写了主旋律。但是主旋律必须视剧情需要不断变化发展,才不会使角色形象失衡。剧中女主角的主旋律总是激动地直冲高阶而上,因此她总是显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舞台。在某种意义上,《欧那尼》要比《福斯卡里父子》略胜一筹。不过,这两剧均欠缺《纳布科》的艺术统一。
威尔第感兴趣的是个人。歌剧对他而言,是随音乐发展表现个人不同心理状态的组合。《福斯卡里父子》值得赞赏的是在人物角色上开始看到真正的音乐个性。
11月底,威尔第返回米兰。他已和梅利里约定为1844年至1845年间的狂欢季写新剧,并在12月26日重演《伦巴第人》,展开戏剧季。索莱拉的新剧本已决定根据席勒的悲剧《贞德》而写。
12月,威尔第开始作曲,指挥《伦巴第人》排演。他就像疯子那样大叫大喊,像踩管风琴那样不停跺脚,汗流如雨,一滴一滴落在曲谱上。从此他赢得了“布塞托之熊”的称号。
威尔第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史卡拉歌剧院开始走下坡,演奏的乐团人数太少,在演奏席上的安排也很差。歌手们不按照曲谱,而是随心所欲地乱唱。大合唱的歌手懒得要死,布景和戏服又经常布置得不到位。威尔第累坏了,拒绝参加首演夜,不过《伦巴第人》仍然很叫座,共演了15场。
12月26日至次年2月15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威尔第不只要筹备演出《贞德》,并要谱曲。同《福斯卡里父子》比较,《贞德》是一个倒退,往后退了一步。此时的威尔第满足于昙花一现的成功,满足于不惜任何代价所得到的鼓掌。至于新作很快将被人遗忘,他并不担心。他是不会忘记写的,他还要永远写下去。不过观众却很支持,《贞德》曾有一星期演出四场的纪录。
梅利里想再度演出《欧那尼》,威尔第却拒绝了,他公开表示,再不与史卡拉剧院来往。梅利里把他的《福斯卡里父子》拿来演出,演出时却将各幕次序随意乱换,威尔第无法原谅他。他和出版商里科尔迪新订的合同里,开始保留决定在哪家剧院上演的权力。他不再和梅利里签约,并已准备好替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剧院谱写新剧。
威尔第同那不勒斯的桑卡罗剧院签有合同,新剧在6月首演。
时间已很紧迫,威尔第的健康却越来越差,头疼与胃痛使他非常痛苦。最后他只得在信中附上医生证明,请求剧院经理文生卓·弗罗托考虑延期演出,因为医生规定他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所以歌剧不可能在7月底或者8月初之前上演。弗罗托给他回信说,那不勒斯的阳光、空气可以治好他,要他立即赶赴那不勒斯。威尔第非常生气,对和他合作的那不勒斯编剧萨尔瓦托雷·卡马拉诺抱怨说:“好像作曲家就不准生病似的。”不过到最后,延期还是照准了。6月,威尔第动身前往那不勒斯,带着已经完成大半的歌剧,只余下器乐曲未谱。有卡马拉诺从中斡旋,威尔第与弗罗托剧院中的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卡马拉诺年长威尔第12岁,是那不勒斯的知名诗人。他1835年为多尼采蒂写过《拉美莫尔的露契亚》的歌剧脚本,在歌剧界享有盛名。威尔第给他的信里透着尊敬的语气,这是他给索莱拉和皮亚韦的信中所没有的。
卡马拉诺和弗罗托决定采用伏尔泰的悲剧《阿尔吉拉》作为脚本。故事说的是在秘鲁的一位西班牙总督,他对当地一位印加族酋长十分残酷,临死时,却突然把自己的妻子赐给这位酋长,因为她一直爱着他。印加酋长对这种和平、宽恕、美德的举动深为感动,立即皈依天主教。一般人对《阿尔吉拉》的看法是,伏尔泰想表现真正的基督宽恕的精神,这是基督的本质所在。
卡马拉诺与威尔第以严肃的态度选择了这出戏剧,并排除所有哲学背景,留在舞台上的只是一出荒诞的爱情故事,其中满是异域的暴力。那个西班牙总督临死时,居然摇身一变,成为美德的化身,这种**是很可笑的。
《阿尔吉拉》仍然是传统式的歌剧,音乐枯燥乏味。最好的部分是与剧中人物无关的序曲。他所以创作出这样的作品,身体不适或许是原因之一,应该也跟时间有关:1844年11月3日,《福斯卡里父子》首演,1845年2月15日是《贞德》,1845年8月12日是《阿尔吉拉》。这种步子确实有些快。《欧那尼》《福斯卡里父子》与《阿尔吉拉》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连威尔第自己都承认。以后提及这出剧时,他总说:“那个真是丑极了。”他不肯重新改写,因为他觉得这样不可能使它起死回生,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这样快的速度谱曲了。
威尔第的这出歌剧丝毫没有表达出基督教宽恕的精髓。对19世纪的人而言,音乐是美好、振奋心神、提升人性的东西。威尔第和当时的人都无法看到伏尔泰剧中的讽刺性,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人生观。同时,威尔第欠缺深刻的宗教感受,无法深刻地阐述伏尔泰的主题。玛格丽特和孩子死后,他似乎就没再进过教堂,所以没有任何宗教背景。他涉猎甚广,思想独立,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个自由的思想家。他曾说过:“没有人可以驾驭我的生活,我也不受任何事奴役。”不论是他个人的生活或音乐生活,他都是一个自我教育和自我约束的人。
由于缺乏有关教会神秘信仰的亲身体验,加上天生厌恶它所拥有的权威,威尔第顶多只能把《阿尔吉拉》写成通俗剧而已,并不涉及各文明间的冲击,也不讨论宗教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在之后的13出歌剧中,他下意识地尽量避免一切宗教方面的问题,只留下最传统的宗教合唱、教会服装、游行圣歌、祈祷等意大利歌剧中的标准样板。
这出剧演出几场后,便永远为人遗忘了。但是一次的失败并不影响威尔第的价值。经纪人和出版商仍围着他打转。里昂·艾斯辜迪埃获得了威尔第在法国所有歌剧的版权。
当时巴黎人口逾百万,在巴黎的歌剧院成功演出自己的作品,是每个音乐家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事情并不简单,它牵涉到社会、政治和艺术很多方面。一个作曲家得有好经纪人和律师才行。贝里欧兹(1803—1869)是法国当时最棒的作曲家,都没办法做到。瓦格纳1861年在歌剧院演出《唐怀瑟》,因拒绝在剧中穿插一场芭蕾舞表演,结果第三场后便撤演了。
瓦格纳所以失败而威尔第所以成功,部分是由于巴黎人比较能接受意大利音乐,部分是由于艾斯辜迪埃的精明能干,他能在小问题上让步,以达成大问题的解决。按照传统,在巴黎歌剧院演出的歌剧,其中需要有芭蕾舞表演,这个方面威尔第愿意妥协,不过歌剧院还有一个传统,就是剧词必须是法文。这一点,威尔第不肯妥协,他觉得自己无法为法文脚本谱曲。
1845年10月,艾斯辜迪埃开始安排在巴黎较小的剧院,演出意大利文的《纳布科》《欧那尼》与《福斯卡里父子》,这是威尔第进军巴黎的最佳方式,安分而踏实。一个法国剧作家证明了索莱拉的题材剽窃自他的作品,把《纳布科》的版税搜括而去。另外,雨果也不许《欧那尼》以原名演出,结果改了个名字才上演。不过从这之后,巴黎人就把威尔第当成和罗西尼、贝里尼和多尼采蒂一样一流的作曲家。威尔第和瓦格纳同年出生,但威尔第比瓦格纳早出名10年。
除了法国,还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剧院经理班杰明·蓝利来跟他接洽,他已经成功地演出过《欧那尼》。
在意大利,威尔第一如既往地应接不暇。里科尔迪出版了他大部分的歌剧,出版商卢卡出版了他的《阿尔吉拉》。10月,他和卢卡签约,继续为他写新剧。同时他还给了卢卡六首歌曲出版。六首中五首情感浮滥、过分戏剧化,且全是声乐曲。唯一的例外是《扫烟囱》,孩子站在大街上,向着各家各户喊着,没人理他,他耸耸肩继续向前走。这首曲子唱时不像别的曲子,要带着“感伤”和“表情”,它是要“明朗地”“玩笑地”,而且威尔第一度以华尔兹的钢琴曲来与歌声对比,而不是一味伴奏而已。这首小曲是威尔第唯一留存至今的曲子。
威尔第替卢卡写的新剧名为《阿蒂拉》,根据一个叫查卡利阿·韦纳的人的剧本而写。剧中有一场,教皇里奥一世与阿蒂拉相会,劝他不要入侵罗马,这是公元前452年时的一段史实。
《阿蒂拉》剧本由皮亚韦执笔,但威尔第以为写激奋、爱国的诗句索莱拉更在行,因此改请索莱拉写。可是嬉皮式的索莱拉却不靠谱,一拖再拖,最后在10月底才交卷。迟迟收到脚本,威尔第紧张而愤怒,更糟糕的是不久他又病倒了,这回是严重的风湿。他复原很慢,12月抵达威尼斯后,他无法排演《贞德》。圣诞夜首演,俄皇亲临观赏,他也未能参加。不过《贞德》在威尼斯并不成功。
威尔第要皮亚韦对《阿蒂拉》作些增润修改。威尔第抱病工作,《阿蒂拉》进展缓慢,但终于在半月后写完,于1846年3月17日首演,十分成功。而且每多演一场,声誉便更佳。
当时的批评家们一致认为《欧那尼》后,威尔第进入了“拙劣时期”。他写的很多歌剧都是因政治原因而成功,而不是音乐的胜利,因此不值一提。今天的批评家有不同的见解。《阿蒂拉》的成功部分是非音乐的因素,但它的交响曲确实较《伦巴第人》高明许多。威尔第正在竭尽所能,朝着真实的人性歌剧迈进。
威尔第对《阿蒂拉》很满意。虽有人批评该剧是商业化的产品,可是大家都承认,他不是重复《伦巴第人》而已,他有更多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