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圣保罗号”,罗伯特一家开始遥远的旅程。

罗伯特站在艾莉娜的旁边,心中又喜又忧,高兴的是他终于被公认为诗人了,担心的是旅程中的危险,除了4个孩子外,随行的还有马维·汤玛斯,罗伯特曾经答应艾德华照顾他的儿子到新英格兰的亲戚家。在海上过了一天之后,危险性越来越高,德国已正式宣布使用潜水艇封锁英国,这表示大家必须立刻采取预防措施。罗伯特的孩子们与他们的朋友,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救生圈及放下救生船逃离,也已经习惯夜间灯火管制的生活。

对罗伯特与艾莉娜来说,这一次危险的越洋旅行,增加了他们深厚的感情。

他们一起坐在甲板上,裹着毯子及围巾,抵挡2月寒冷刺骨的海风,心中想着,他们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误,而现在所受到的挫折,比起获得的成功要微不足道。

但罗伯特还是担心,自己回到美国后是否能够受到欢迎。目前只有《诗刊杂志》欢迎他的作品,此外,他的经济状况并不怎么好,鲁特夫人一直没有付过他一分钱,也没有告诉他,她与亨利·霍特之间是如何安排的。他们卖农场的钱,早就在英国两年半的生活中花掉,罗伯特身边仅有的钱只能使一家人回劳伦斯市。他希望回到家后经营祖父的产业,以便购买自己的小农场,他与艾莉娜在“圣保罗号”上讨论着这些问题,并决定住到新罕布什尔离伯利恒不远的诺奇附近,也就是林奇过去住处的附近。

罗伯特手上已有一些诗,他整个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创作新的作品,以便出版第三本诗集,只要他们一家人回到山上去,那里的新鲜空气将是最好的写作源泉。当船进入纽约港,可以望见自由女神的时候,罗伯特除了知道他们一家都还活着,以及他是一位诗人外,对于茫茫的未来,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因为他知道,就是考虑了,也还只是迷茫一场。

入境官员上船检查,发现马维·汤玛斯不足法定入境年龄16岁,但是只差几个月便是16岁了。他将被送回伊利斯岛,很可能被遣送回英国,想到艾德华,罗伯特不禁十分愤怒。实际上,罗伯特只要回答官员他可负担这孩子的经济责任,就会没事的,可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一点,望着孩子被带走,他对自己说:“我会想方设法去替孩子解决入境问题。”

罗伯特·弗罗斯特一家人登上西街码头,当天正好是华盛顿诞辰纪念日的早晨,每一个人都很疲倦,连10岁大的马乔妮手上也提着行李,但是他们仍得继续返回故乡的路程。

罗伯特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新共和》杂志。很自然地,他先看了书摘部分,一眼就见到了诺威小姐所撰有关《波士顿以北》的书评。罗伯特起初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半信半疑地把杂志拿给艾莉娜看,叫她读给他听。

全家人一边走着,艾莉娜一边读着。艾美·诺威是哈佛大学校长的妹妹,又是最近书评的主要评论家,的确是一位重要而又有影响力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的书已于美国发行,身为作者、诗人的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他让艾莉娜及孩子们在车站等着,自己独自前往霍特的办公室。

亨利·霍特已75岁,现在已经退休了,待在办公室里的是年轻经理郝古先生。罗伯特碰到他就自我介绍了一遍,而郝古先生马上从抽屉拿出90美元的支票给他,郝古解释说:“新一期的杂志,刊出《雇工的死亡》一诗,是从你的书中节录出来的,这90美元是你的版权费。”罗伯特顿时间感到信心十足,现在立刻想找出版商出版他的书。

计划有所改变,罗伯特立刻打电报给林奇,叫他把一家人带来纽约。这是他第一次代表自己的书说话,他发现比起鲁特夫人,郝古的开放做法令人非常满意。

郝古向他解释了他的书如何到了美国。当鲁特夫人把书从英国带来时,因为编辑人员不信任鲁特夫人的文学判断,虽然她极力推崇,但郝古仍不表示兴趣,便把书丢到了纸篓里去。不久,郝古发现书还在篓中,闲来无事便拿来翻阅,读完第一首诗的第一段,郝古已深深爱上罗伯特的白话诗,于是往下读第二首《雇工的死亡》,他逐渐迷上了罗伯特的诗。

从这之后,郝古对该书的看法起了完全的转变,一方面拿给佛蒙特州的一位作家桃乐丝·肯非·费雪看,一方面写信给鲁特夫人进行交涉,结果鲁特夫人只肯给他代售150本。郝古识“货”到处鼓吹,他向辛克莱·路易斯说,如果他们出版这本美国新作家的书,第一季就可净售一万本。同时郝古把书拿给《新共和》的编辑法兰西斯·哈克,拜托他一览佳作,并在创刊号的《新共和》中,选载几首书中的诗。

三月间,罗伯特的书终于在美国发行,书皮的内面刊有广告,宣传《一个男孩的愿望》一本75美分,并有两本书评的引句,其中一句来自《指针盘》杂志。《波士顿以北》的第一首诗之前是《和睦相处》,就好像《一个男孩的愿望》中的《花丛》一样,都是散文,这之后才是诗。

郝古告诉罗伯特有许许多多人想见他,其中也包括以前拒绝刊登罗伯特的诗的杂志编辑,还有《新共和》的编辑法兰西斯·哈克、华特·立普曼、费立·力特、黑伯·克里,他们都希望与罗伯特共进午餐;《诗社》也在询问罗伯特是何许人也。郝古认为他应该与有关人士接触,但罗伯特觉得必须先把马维·汤玛斯救出来。

罗伯特回到车站告诉艾莉娜这个好消息,艾莉娜听了后心想罗伯特今后可能会很忙,她将独自一个人在农场中工作及照顾孩子。罗伯特叫她们先行回到山上去,在马乔妮生日以前他会从纽约赶回去。

罗伯特到伊利斯岛去找马维。他正在临时法庭中受到3位法官的审问,他已在像监狱船的宿舍里度过了一夜。罗伯特赶快打电话给郝古,郝古请他的律师到入境处走一遭,终于把马维交给了罗伯特。

在纽约没待多久,他打算马上回劳伦斯见见老朋友,很可惜,祖父母不能见到他的成功。在他离开劳伦斯前往波士顿的时候,他还没有把祖父的产业转卖,他很想马上见艾莉娜跟孩子们。

在郝古的安排下,他在波士顿见了艾美·诺威、约瑟芬·皮波第以及芝加哥的哈瑞·莫洛,除了诗人之外,罗伯特还认识了许多政治家。《格克船长》的作者艾得文·罗宾生,在餐会将要结束时,请罗伯特喝了一杯酒。若干年后罗伯特·弗罗斯特在罗宾生的《贾思波国王》序文中写着:

很久以前不知道谁说过,只要是一首能够给我们真正东西的诗,我们并不需要作者是改革者或是实验者。诗就是诗,不要用一个固定的形式去限制它,罗宾生所作的就是这样的诗。

此后,罗伯特与罗宾生常常讨论别人作品的优劣处,在一次餐会中,《大西洋月刊》的编辑赛维先生与罗伯特相遇,他就是曾经拒绝刊出《波士顿以北》中的6首诗的人。罗伯特回到美国之后的确是受到大家的欢迎,但他仍然向往乡村的生活。每次餐会,总会有许多作者与编辑围绕着他,或是问他的诗,或是问他将来的计划,最后他终于决定离开波士顿。

第二天,他抵达了北部火车站,询问火车时刻时,恰巧碰到哈佛大学哲学教授哈金的夫人,她请他当天下午到她家喝茶。后来,他在哈金夫人家里待了两天两夜,与哈金先生及其夫人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经由哈金的介绍,他认识了以前在哈佛大学的逻辑学教授乔治·巴莫。

巴莫先生也是一位诗的爱好者,他介绍罗伯特参观他的藏书,并建议罗伯特应该大量写作,可以写一些严肃的作品,比如史诗之类的。他愿提供罗伯特一个宁静的写作地方,但罗伯特婉言谢绝,他只想为自己工作而不愿意替任何人工作。他很想念艾莉娜与孩子们,更向往大自然的景色,“在阳光下的花岗岩阳台,以及可休息的树荫……”他在《山》一诗中描述着。

3月13日,他终于与家人团聚,不过经济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艾莉娜对罗伯特在文学界所受到的欢迎,感到很骄傲,也很想知道详情。家乡的报纸专栏报道罗伯特回来的消息:

三年前,一位年轻的新罕布什尔教员前往英伦,出版了一本诗集,使他获得不少朋友,不久他又出版了另一本诗集,更使他闻名于大西洋两岸。他被英国文学界视为年青一代的英国诗人之一……不久他的书也出现在新大陆的书店与图书馆中,读者彼此猜着,究竟谁是罗伯特·弗罗斯特。消息传来,弗罗斯特一家人已在纽约上岸,正在回到新罕布什尔的路上,准备恢复农耕生活。他之前曾是教员也是农夫,有人称赞弗罗斯特在诗方面带给新英格兰的光荣,就好像艾利思·布朗、马利·维京、莎勒·贾维在散文方面的成就一样……

赛维是罗伯特最早的敌人,也表示对他的近作感兴趣,虽然与他合作可以赚到不少钱,但他还是拒绝了赛维的“好意”。

诺奇附近的山顶仍然下着雪,罗伯特一家人住在林奇家里,他与凯洛每天劈柴,使卧房中的壁炉能继续燃烧着。马乔妮的生日也只能简单地庆祝,但她并不介意。不久消息传来,罗伯特还可在祖父的产业里每年拿到800美元,直到五年后为止。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勉强维生。

他希望孩子们能够了解,他在这5年内将一直作诗而没有工作的苦衷。最小的马乔妮曾经向林奇的太太说过,她认为她的父亲是一位好的诗人,也是一位好的父亲。身为父亲的罗伯特一直担心在这一段时间内,孩子们可能遭遇到的经济困难,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1915年3月22日,他写了一份简短的自传,并附上一本《一个男孩的愿望》给波士顿《抄本杂志》的诗编辑布莱威先生,信中他解释了《一个男孩的愿望》著作的心理背景。

鲁特夫人争吵着版权问题,霍特出版社全力支持罗伯特,并为他解决此项问题,同时罗伯特·弗罗斯特在法兰克尼亚寻找合适的农场,他再一次感到置身在乡村对创作的重要性,于是他写下了《甘蔗园的夜晚》。

在法兰克尼亚寻找农场所花的时间比预计的还多,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现在该农舍正在整修中,在整修还没有完成以前,他们不能搬进去住,罗伯特已经替自己选好楼上的卧室作为自己的书房,窗外可望见三座雄伟的山——拉发亚特山、利波地山以及坎农山,高耸入云,夏天到的时候,他与一家人将攀登那些高山。

5月5日,罗伯特被邀请至特福兹大学诗学研究社朗诵他的一些作品。前一天,美舰“路西塔尼号”被德国潜水艇击沉,使美国濒临战争边缘。在前往该大学的路上,罗伯特想起面对这么多的听众,心中有点害怕。他首先到巴斯特教授住处,认识了当天演讲贵宾路易斯·温特麦尔,两人谈得很投机,所以当罗伯特在朗诵时,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他所读的诗是未经出版的三首:《树》《不该走的路》《树声》。他朗读这些诗时,像平时说话一样,一点也没有朗诵诗歌所应有的语调,但却能让人感受到诗的自然与其中所孕育的感情,他那种毫不做作又富感情的风格,使他成了有名的诗歌朗诵家。

巴斯特教授认为,他应该去比肯山见见赛维·当赛维。见到他来访,赛维高兴得笑着说:“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你的作品我们一定竭力推销。”当两人谈及英国书评家加纳所作的关于罗伯特的散文时,赛维表示很感兴趣,愿意刊登此篇文章,他随即又问罗伯特有没有新作品,罗伯特心中暗想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因为他早就希望他的诗能在《大西洋月刊》中刊出。他说现在正好有三首诗,也就是在大学时期的那三首。

罗伯特表示这十二首诗应该与那篇散文一起刊出。经过一番争论,赛维最终答应了罗伯特的请求。与赛维会面后,他回到了新罕布什尔。罗伯特激动地告诉了艾莉娜这个好消息,并且很着急地催着一家人能够尽早搬到新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