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冉冉悬浮于东天,忽逢风云乍起,束浪纵横间,搅作满天金辉。

“哐啷啷……”

浅竭的护城河边,长达十余丈的吊桥慢慢坠下,砸得地皮纹裂颤抖,激起黄沙四溅。

“呜,呜……”

号角催马蹄,骄骑奔滚雷,当先一骑,浑身华甲,身披红氅,腰挎长剑,额缚红绸束乌发,眸子冷凝若雪,待冲出吊桥,“锵”的一声,拔出腰剑,斜指西北,娇声喝道:“诸将安在!”

“在!”

诸曲都轰然回应,曲平扬了扬眉,倒拖剑槊,心甘情愿的居于其下,孔蓁兴奋致极,丈二长枪斜斜一挥,她亦乃曲都。

葛灌娘看了一眼城头的刘浓,而后,斜斜扫过五千铁骑,柳眉一挑,秀足踏蹬,高高勒起马首,叫道:“随我杀敌,陈尸横野!”话坠地,马蹄落,人骑随风飙走,插向西北方。

“诺!”

“陈尸横野!!”

铁骑滚滚,卷得天地乾坤亦为之而变色,刘浓按剑立于城头,目遂白浪卷野,微微一笑,荀娘子便是荀娘子,言简而意赅,呼延谟之游骑勿必击溃,理当横尸于野。

……

薄雾茫茫,金日之眼绽射万道光芒,正行破雾。

八千大军露宿于野,营衔营,帐连帐,绵延拖曳近有五里。

呼延谟正在中军大帐啃羊骨,手捧滑腻腻的胫骨撕着嫩肉,吸尽内中骨髓,满意的扯过侍女,狠狠的掐了几把,掐得年方十来岁的侍女满脸娇红,复捉起案上一盅沫茶,咕噜噜饮了一气。

“将军!”

这时,一名千人护帅来到营帐口,沉声道:“将军,侦骑已有半个时辰未归,恐其有失!”

半个时辰未归……

呼延谟眉头紧皱,不敢大意,当即挑帘出帐,骑军对峙于野,侦骑与侦骑之间的猎杀最为惨烈,夜复昼出间,已损两队侦骑,此时稍作一思,暗觉形势有异,沉声喝道:“侦骑未归,势必已失,敌捕侦骑,当为突袭我军。速速整顿三军,整备弓矢,食之于背!”吊眼一垂,冷笑:“嘿嘿,偷袭复突袭,教汝来而无回!”

“诺!”

护帅领命而去,霎时间,呼喝声、马啸声传遍四野,胡人生于马背,可于马上裹食,千里奔袭时,甚至于马上休憩、盥洗。

“报……”

便在此时,侦骑踉踉跄跄窜来,尚未及营,朝天喷出一口血雾,斜斜一歪,滚落草丛中。

……

洛阳城南,大张着嘴,吐着万民流徙,由日方初起至日中,绵延十里的长龙一半居野,一半尚拖曳于城中。更有甚者,不愿背井离土,跪于城门口高呼:“刘中郎,我等方定半载,何故复起流离?”

“刘中郎,白袍无敌,何不战敌于野,保我家土?”

“刘中郎,刘中郎……”

刘浓默然不语,一任背后白袍翻浪。

一名垂垂老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蹒跚而行,待至吊桥外,拽了一把土,塞入怀中,抬起皱纹满布的脸,悲呼:“刘中郎,粟方入土初见苗,南流一去不复回,种之奈何也?洛阳何辜也!”

“然也,刘中郎,何故不答也?”

“刘中郎,苗方新簇,数月即挂粟也!”

接二连三的老者跪伏于泥土中,仰天悲呼。

江霸率领着百余甲士,于城门口维持秩序,见人群愈聚愈多,渐呈围堵之势,赶紧命人去请李矩。

少倾,李矩匆匆来到城头,看着远方的蕊蕊青苗,眼底含泪,却不得不挥着手,朗声道:“诸位乡老,洛阳之民,而今胡人卷骑复来,石胡北来,刘胡西侵,李矩实难以抗,是以尚请……”

待李矩将乡老们劝离,复去半个时辰,日坐正中,刘浓面色铁青,内心潮起云涌,民思安定,不愿离去乃人之常情,然若再行耽搁,恐城破人亡。奈何,按此流速,两日内,定难尽数迁离!

“鹰,鹰……”

鹞鹰由东北方插来,扎破中日,穿风碎云,直扑唐利潇手臂,俄而,唐利萧眉头紧皱,走向刘浓,沉声道:“郎君,东北来敌,一个时辰内,便至!”

东北……石虎亦或桃豹……刘浓神情冷凛,朝着城下缓慢蠕动的流徙长龙,喝道:“胡骑,已至!”

唐利萧瞬间会意,振臂大呼:“胡骑已至!”

“胡骑已至!!!”

城上数百白袍猛然一声暴吼,震得城下流民神情唰地一变,继而,面白若纸,冷汗夹流,安静了三息,须臾,回过神来,顿时乍开,呼儿唤母,扛羊拖牛,狂奔而走。

刘浓摇了摇头,跳下城头,翻身上马,拔出楚殇,冷声道:“召集诸卫与祖氏步卒,阵列城北,邀战来敌!”

“诺!”诸将轰然呼应。

李矩见势不对,疾疾窜来,叫道:“何方来敌?敌势不明,何不据城坚守?”

刘浓勒马顿蹄,半眯着眼,沉声道:“李司州,摧民速走,刘浓若不陈阵邀敌,唯恐十余万遗民,尽遭屠戮矣!驾!”言罢,再不多言,一夹马腹,纵向城北。

“呼……”

李矩蓦然回首,望着越去越远的白浪,盯着内中那簇红缨,捋了捋须,情不自禁地喃道:“刘浓小儿……刘瞻箦,确乃江东之虎矣!未想,其人竟与茂猗交谊非浅,罢,往事已枉,些许小芥,岂可久挂于怀!”一顿,吼道:“江霸,速速遣人,摧民南逃,莫再顾牛牵羊……”

“诺!”

……

风潇潇兮,洛水寒。

桃豹引八千余步、骑军插至洛阳北,勒阵于八里外,静待石虎前来汇合,且欲遣骑于城下哮城,殊不知,刘浓却于此时,引步卒七千,阵列于金墉城外。

“呜,呜……”

邀战的号角声,盘**于天。

勒马于小土坡,桃豹满布伤痕的脸为烈阳一衬,更为狰狞凶恶,斜眯着眼,凝视八里外的战阵,但见近万大军孔格陈列,却无一人出声,无边的气势顺着绵绵微风,悄悄浸来,压得人胸口憋闷、肉颤心惊!

白袍,江东之虎!其人为何在此?巨枪白骑何在?为何仅余步军?

桃豹豁裂的嘴角扯了扯。

“蹄它,蹄它……”

这时,对面营阵中踏出一排骑士,当中之人正是熟悉的白骑黑甲,未见半载有余,其人的牛角盔尚插了根红缨。

稍徐,远远奔来一骑,勒马于五百步外,高高扯起马首,斜扬剑槊,叫道:“桃豹,何在?”

无名之辈,安敢阵唤吾名!桃豹大怒,面色却不改,冷冷一笑,瞥了瞥副将。

副将当即奔出两百步,抬枪指着来骑,喝道:“汝乃何人,安敢哮阵!”

“哈,哈哈……”

来骑拖枪转马,放声狂笑,不屑的瞅了瞅副将,吼道:“吾乃江东之虎、刘中郎帐下,北宫是也!尔等千里奔来,可闻战角乎?既闻,何不容战!缩头塞脚,窥视于侧,状若潭中之龟,岂乃大丈夫本色!桃豹,妇人尔!若不敢战,且速速拔马回窜,莫教人唾弃矣!”

“气煞吾也!”

桃豹瞋目切齿,脸上蜈蚣伤痕抖颤不休,拍马纵出百步,勒起马首,扬着长枪,大声叫道:“无名之辈,徒逞口舌之利尔!半个时辰后,吾定当取汝之头,插之于旗巅!”

“汝且来取!”

北宫冷然一笑,拍马归阵,朝着刘浓点了点头,璇即,翻身下马,抽刀在手,归入虎噬卫。

刘浓纵马冲向磐石卫,缓缓拔出楚殇,喝道:“诸将、诸卫,安在?”

“在!!!”

北宫、杜武、薄盛、薛礼、言续,以及全军诸曲都齐声而应。

刘浓拉下面甲,剑指对阵,冷声道:“有我无敌,斩溃此军!”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

咆哮!三千白袍纵声咆哮,随即,冷漠的祖氏精锐步卒亦为其所点燃,奋声怒哮!

顿时,哮声若龙,犹若实质,轰然砸向对阵!恰逢烈风卷来,卷草若浪,于是乎,天地间,再不闻他声,唯此狂龙呼啸来去,充斥乾坤,纵横无敌。

“呼,呼……”

桃豹久经沙阵,横目瞥了一眼已阵,待见已方士卒,人人神情凝重,蓦然一惊,当即挥手,喝道:“擂鼓!!步军,辗阵!骑军随我冲阵,两翼包抄,溃其中军!!”

“嗵嗵嗵!”、“呜,呜呜……”

战鼓与号角齐鸣,两阵同时雷动。

“拔刀!!”北宫挥刀狂叫。

八百虎噬卫撤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便见得阵阵光寒闪动,似水**浪,泛起光晕逼人窒息。

“虎虎虎!”虎噬卫以刀击盾,踩着击盾点,如墙徐进。“挺盾,左斜,三寸!”斜斜挺起手盾,正逢阳光逆转!

“大戟士!挺戟而前!”

“霍霍霍!”

五百大戟士列阵于虎噬卫身后,踏着沉重的步伐,斜举丈八十字戟,两刃皆锋,寒光辉煜。

“拔刀,阵列抵前!”言续见虎噬卫已动,当即扬刀,率领四千祖氏精锐,踏步而前,呈“八”字型,斜斜列阵,护住大戟士。

当此际,阵势已成,乃为锋矢阵,虎噬卫乃全军精锐,居尖破敌,大戟士专设敌骑,祖氏精锐可攻可守。左右前三军即动,中军紧随其后。

我军尚有三千骑军,步卒竟敢摆锋矢搅战,安敢如此欺人矣?!桃豹气冲斗牛,将满口黄牙咬得格格作响,深深吐着满腔浊气,横眉一眼,瞅见刘浓中军仅有一千五百步卒,且一半为弓箭手,顿时怒不可遏,拍马扬枪,吼道:“骑军,直取中军!”

“诺!”

阵推八里,瞬息即至,两股铁流,恰若冰山对撞,“轰”的一声。

冰渣飞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