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的声音具有很独特的穿透力,简单的两个字,让楚景不禁心魂一震,捏着筷子的手都握紧了些。

这还是小霖儿第一次喊他爹爹。

二楼和一楼之间有木板挡着,从窗户里看去,二楼的人能很清楚看清一楼的人在做什么,一楼的人却看不清二楼到底是何人。

姜圆圆捂住儿子的嘴,让他不要乱喊,然后往楼上看了一眼,只隐约看见了几个陌生人在楼上吃饭,并不见那个熟悉的面庞。

也是,楚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小饭馆呢。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姜圆圆回过头去,不再多看。

小楚霖虽说被捂了嘴,但大眼睛还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楚景的方向,像是渴望爹爹来抱一抱他一样,可怜又可爱。

这个眼神,不禁让楚景想起来姜圆圆以前,也是爱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他心软,不忍心拒绝她的一切请求或者是小动作。

楚景就这么遥遥和儿子对视着,但凡意志力再稍微不坚定一小点,他都会下去,抱一抱可怜的小胖子。

但是现在不行,楚景垂眸,手碰了碰自己还没愈合的伤口,再往下看时,小楚霖已经收回了目光,正想要下凳子走两步,他被抱下了凳子,摇摇晃晃走两步,再在原地站一会儿,然后继续走。

不过一日没见,小家伙已经会走路了么?

楚景盯着小胖墩,唇边抿着不自觉的笑意,心中又溢满愧疚,他缺席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从一开始就没有陪在他们母子身边,没有尽到一点作为父亲的责任。

就连他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温和得可怕,真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也或许是因为从小不被先帝喜欢,对于自己的儿子,楚景心中怀着满满的期待与喜爱,不愿让他经历如自己一般的童年。

坐在他对面,盛越却在想,做皇帝的都是三宫六院,没有一个例外,很多时候儿子女儿多到自己都记不清谁是谁,表哥现在对这个儿子上心,是因为这是长子且是暂时唯一一个孩子,以后孩子多了,或许就会没那么在乎,不过到底是头一个孩子,以后就算再有别的孩子,也是不一样的。

若是姜圆圆愿意服软,指不定可以母凭子贵,日后进宫做一个婕妤也不是不行的。

楚景看了儿子一会儿,目光就又放到了姜圆圆身上,她被辣到了,正往肚里灌清水。

她吃辣的能力过了两年也没有增长分毫。

等到他们走后,楚景便也准备起身离开。

姜圆圆从饭馆回去时会经过绣品铺子,毕竟两个地方隔得不远,她路过时,看见有几人正在铺子前不知道说些什么。

吉祥正要去问是不是要买东西,姜圆圆却将她拉住,几人这模样,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不过还不等她多观察一会儿,几人又散了,然后走进了新开的“扬州绣品”里面。

吉祥忍不住道:“小姐,他们不会是想要找我们麻烦吧!”

姜圆圆也说不准,她道:“做生意大都讲究和气生财,再者,我们不过一个小铺子,无论是门面大小还是东西种类都比不上他们,他们没必要和我们较劲。”

她开小铺子,也只想过小百姓的生活,不去惹麻烦,也不想麻烦上身来,但话虽如此,心里却还是有隐隐约约的担忧。

闻言,吉祥稍微放宽了心,“也是,指不定他们就是来看看,再说了,这镇上不少绣品铺子呢。”

就这么说服了自己,主仆二人便继续往家走。

在回家的路上,姜圆圆本来打算给小楚霖买些吃食,想起来上次楚景来时买了许多,便又作罢。

回家后,她把小楚霖交给吉祥,然后去厨房打算煮一碗粥出来,晚上继续给小楚霖断奶。

小楚霖不挑食,基本上是娘亲做什么就吃什么,姜圆圆想了想,将一块猪肉切成细细的沫子,然后和同样切成了细沫的白菜一起煮成了粥,等到天差不多黑了的时候,先去给小楚霖洗澡,在他平时吃夜奶的前一刻钟左右喂他吃粥。

小楚霖皱着眉头,小嘴儿要张未张的,似乎在思考现在到底应不应该吃粥,大眼睛一会儿往碗里看一会儿又往娘亲身上看,似乎在抉择一般。

他晚上吃了许多饭,现在本来不太饿,但这香喷喷的粥就在面前摆着,娘亲也不会跑掉,于是小楚霖决定先吃粥。

见他吃了,姜圆圆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去洗漱,洗漱完见他没有闹着要吃奶,便哄他睡觉。

小楚霖半分睡意都没有,一双眼睛睁得大,要和娘亲说话,但见娘亲不理自己,过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

眼见他要睡着了,姜圆圆有些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小楚霖哼唧了一声,往娘亲的怀里拱,姜圆圆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他只是搂紧了娘亲的腰,拱了两下就睡熟了。

姜圆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亲了亲儿子的脸蛋,然后轻手轻脚下床打算去接杯水喝,怎料到她的脚还没下地,屋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踩瓦声,小楚霖一下子就惊醒了,大哭起来。

屋顶上,楚景默默将瓦片盖了回去,他的确不是有意的,只是不小心踩空了一下……

屋内,姜圆圆头疼地抱着小楚霖哄,心里暗骂那只路过的野猫,踩在人家屋顶上也不知道轻点儿过去。

小楚霖记起了要喝夜奶的事情,小手不断抓着娘亲胸前的衣裳,像是耍赖一样,就这么抓着不放手,非要喝到不可。

若不是小楚霖晚上不要吉祥,姜圆圆也不至于累成这个样子,孩子一直哭,饶是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受不了,姜圆圆心里觉得又累又委屈,也坐在床边掉起了泪。

小楚霖此时不能体谅娘亲的心情,闭着眼睛找奶吃。

姜圆圆擦了擦泪,就将他放在**让他哭,然后拿乳酪条来喂他。

姜圆圆喂一口,小楚霖就吐一口,不愿意吃。

屋顶上,楚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宫里的孩子自小都是乳母带,他也是昨夜才知道原来带孩子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

见姜圆圆两腮上都挂着泪,楚景的心中也酸胀着,只可惜孩子还小,不能用香迷晕,不然何必这么麻烦?

过了不知多久,好似天都要朦朦胧胧亮,小楚霖才哭着睡了过去,姜圆圆累极了,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才在他身边睡下。

等母子俩睡熟后,楚景才悄声离去。

次日,姜圆圆一直睡到了巳时过,醒时,小楚霖正坐在床头吃昨夜里不愿意吃的乳酪条,吃得津津有味,见娘亲醒了,拿手里沾了口水的乳酪条往娘亲嘴边送。

他的眼睛还是肿的,小脸上还有昨日发犟时留的五条抓痕。

姜圆圆摸了摸他的脸,估摸着现在吉祥应该已经去铺子里了,便先起床洗漱。

锅里有吉祥给母子俩温着的午饭,一碗蛋羹,一碗辣椒肉丝,还有一个上次做了没吃完的羊肉馅饼。

姜圆圆把羊肉馅饼给小楚霖抱着啃,本打算将他放在学步的小推车里面,谁料小楚霖长胖了太多,已经坐不进去,只好将他放在椅子上,一边照看他一边解决自己的午饭。

今日出了大太阳,进二月了,春衫都可以准备起来。

刚吃完将碗筷收拾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姜圆圆以为是郑小娘子,于是起身去开门。

结果门外的人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景身着芦灰色绣暗缠枝纹的袍子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像是来走亲访友的一般,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姜圆圆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结痂了的嘴上落了落,便要关门,却被一双大手抢了先。

不等她拒绝,楚景便侧身从一旁迈了进来,直直走向小楚霖的方向。

姜圆圆心中一急,去拉他,“你要做什么?”

她原本以为拉不动,谁想楚景很快就停下步子,反倒是姜圆圆因为太着急而撞到了他的胸前,忙又后退两步,杏眼儿瞪着他。

楚景好像已经找到了怎么对付姜圆圆的办法,他将纸包放在桌子上,淡声道:“敷眼睛用的。”

“霖儿不需要。”姜圆圆冷声道:“我们能自己买,不要你给的东西。”

楚景则是正身看她,闻言又看了眼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儿子肿成了核桃的眼睛,直接道:“给你用的。”

他的话说得这么自然,姜圆圆怔了一下,没想到他是给自己买的,又很快道:“我也不需要。”

她想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楚景是一团火,藏在暗处,饶是你再冷若冰霜,都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你融化,就像是曾经,姜圆圆是太阳,而楚景是阴影处的高山。

见到楚景,小楚霖此时成了最高兴的那个人,他拍着小手,想要楚景来抱他。

父子之间的亲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就算之前没有见过,小楚霖亲近楚景也比亲近其他人要快得多。

楚景没有看他,而是问姜圆圆,“霖儿不听话?”

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姜圆圆皱了皱眉,大概知道自己也瞒不过他什么,“嗯”了一声。

“从今日起,霖儿晚上和我住在客栈,”楚景不容置喙道:“白日里我再把他送回来,直到他能断奶为止。”

他让人打听过了,孩子断奶,入夜后最好是不要见到母亲,若不是孩子太倔,姜圆圆又没有能够安心托付孩子的人,想必她也不愿意如此折腾吧。

姜圆圆不信任他,尤其是关于孩子的事情,她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楚景低下头,与她对视,声音从容,而又充满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是孩子的父亲,自然不会害他,同样,我也是你的丈夫,信我一次,让我帮帮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