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灰衣带着几人出了马厩,外面便是一个高墙围着的大院,中间三间土坯茅屋,旁边是喂马的草料垛,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边还种着喇叭花,花棚下是张小胡床,旁边蹲着一条秃了毛的大黄狗,见有生人到此,便龇牙低鸣,麻灰衣斥道:“大黄,休得乱吠!这是朋友。”
那大黄狗呜咽一声,又趴在地上装睡。慕容倩笑道:“此处看似简陋,不过此间主人倒是个颇有修养之人。即使身为奴隶,也不自暴自弃,将院落打理得这么整洁。”
麻灰衣笑了笑,“里面请。”
进了第二间草屋,见里面的东西也都十分简陋,与普通的穷户民居无甚差别,四处却依旧一尘不染,本以为此处一定也和马厩一样,气味难闻,未曾想整个内室里竟有一股奇特的麝兰之香,若有若无。那香气浓一分觉得妖艳,淡一分便觉得索然无味,实在恰到好处,引人无限遐想。似这样香气似乎只应该存在于女子身上,莫非这个“主公”是个女人?陈瑕这时倒是很想见见他。
“大概是个姑娘吧,不知道长得美不美……”陈瑕笑道。
慕容倩骂了声:“不要脸。”心中不喜。
麻灰衣咳嗽了一声,“主公,客人到了。”
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麻衣的青年,果然不出慕容倩所料,此人看年岁不到二十,乍一看与寻常的百姓没什么区别,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白面红唇,体态丰盈,虽然白白净净,可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与“主公”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青年走前几步,把陈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试探着问道:“阁下便是伊吾卢守将陈睦之子,陈瑕吗?”
不等陈瑕答话,桃裘儿上前施礼道:“殿下,此人便是啊,他是从西域来的,没有什么值得怀疑。”
那青年显得喜出望外,上前一把将陈瑕的手紧紧握住,“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故人。”
陈瑕眉头紧锁,实在想不起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过此人,慕容倩见状便笑道:“瑕哥哥是汉人,你才是西域的人,怎么反叫陈瑕是故人呢?”
青年问道:“怎么,你不认得在下了?”
陈瑕茫然地摇摇头,“看你的年岁和我也差不多,我怎么会是你的故人,我兄长与我长的一样,你绝不可能是我兄长陈瑜,我在天山学艺八年,除了干爹的儿子周天之外,再没有任何玩伴,再有就是小倩了,除此之外……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青年神色庄重,苦笑了一声,对麻灰衣说道:“我在这里铡草喂马,受尽屈辱,历尽磨难,想必再也不复幼时的颜容,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慕容倩心中暗想:你长得白白胖胖,也不见什么风沙侵蚀,故意把自己说得多可怜一样,不像是个至诚之人。
麻灰衣笑道:“一晃十年,你已经长大成人,样貌自然变了许多。他不认得你也不奇怪,陈少侠,你再仔细想一想,难道你除了这位小倩姑娘之外,就真的没有任何朋友了吗?”
陈瑕心中一动,“那就要说我七岁时在鄯善的两个玩伴,一个是我非常喜欢的精绝公主阿曼,一个是便是鄯善王子阿布……莫非你是……”华夏书库 www.hxsk.net
那青年不等陈瑕说完,竟泪如雨下,“对啊,我便是鄯善王子——阿布提,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是叫我阿布。”
“真的是你!”陈瑕大喜,一把将阿布提紧紧抱住,他为人豪爽,生平最喜欢结交朋友,没想到幼年时见到的阿布提,如今还能重逢。
慕容倩也吃惊不小:这个貌不惊人的马夫居然是鄯善王子。难怪麻灰衣都要对他毕恭毕敬。
陈瑕与阿布提抱头痛哭,另外三人的心情则各有不同,也不知道这重逢之泪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按理说一别十年,又是幼年才有的交情,不应该这么激动才是。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陈瑕生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而阿布提被困在渔阳郡,每日里战战兢兢,苟且偷生,对外人总有防范之心,二人尝到的孤独滋味却是一般无二,如今再次相见,自然难掩激动之情。
哭了多时,陈瑕才问道:“你昔日养尊处优,怎么今日沦落到这般田地?”
阿布提一声长叹,“咱们坐下再谈。寒舍实在简陋,也没有茶水款待,实在是对不住兄弟你。麻灰衣,你就倒两杯清水来吧。”
陈瑕道:“不必了,你我既然情同兄弟,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慕容倩心中好笑,你才与人家见面多久,就当人家是兄弟了,这个鄯善王子神神秘秘,没准是想利用你呢。
陈瑕可没有慕容倩那么多心思,与阿布提在茶几旁促膝而座,慕容倩不管那些礼节,笑嘻嘻地坐在陈瑕身边,举止十分亲昵。桃裘儿在一旁看着,恭维道:“这位小倩姑娘莫非是陈瑕你的内人?”
慕容倩俏脸一红,并不答话,陈瑕笑道:“在下尚未娶妻。她是……我的结义妹妹。”
“哦……”桃裘儿阅人无数,见慕容倩俏面含羞,分明是对陈瑕有情。
阿布提道:“当年班超出使鄯善,杀了匈奴使臣,父王怕事,便与大汉结为盟国,每年都要向大汉进贡钱粮,除此之外,便是将我送到洛阳去做人质,暂时寄宿在窦大人家里,身边就只留下麻灰衣一人照顾的我的起居。没想到去了洛阳以后,大汉并未善待于我,我就经常饿肚子,麻灰衣见我可怜,就偷了窦宪家的几个包子带给我吃,没想到那是窦宪要宴请客人用的,一下子少了几个,便大发雷霆……”
“窦宪家大业大,就算丢几个包子又何必大发雷霆呢?”慕容倩笑道。
麻灰衣叹道:“坏就坏在那包子是豆包,主公从来不吃豆子,所以就只吃了包子皮,却把里面的豆馅给扔进了尿桶,结果被管家发现,而豆馅与窦宪的名字同音,因而怪罪。”
陈瑕忽然哈哈大笑,“窦宪进了尿桶,若是传出去的确不太好听。”
麻灰衣道:“明明是我偷的,可当管家问起时,主公却把此事一肩承担,因此被罚到了边关来喂马!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不是。”
慕容倩却轻蔑地冷哼一声:“鄯善王子既然已经落难,居然还挑三拣四,浪费粮食,我看也不是个英明神武的主公?纵然他对你很好,这样的主公……呵呵,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