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瑕颓然坐倒,半晌无语。
“大汉,就是强者……”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陈瑕和慕容倩之前所有的论据,所有的观点,所有的理念是那么精彩,那么有道理,可在这几个字面前,突然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廉范给出了“天道”的另外一个解释,陈瑕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若是天道是所谓的强权之道,那这个世界不就太黑暗了吗?可是廉范的话,竟叫他觉得无从反驳,连慕容倩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良久之后,江浪才说道:“老匹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自古谁的能耐大,实力强,谁说了就算,纵然蛮不讲理,可你却拿它毫无办法。班超敢在鄯善杀匈奴使节,你问问他鄯善王自己,他敢不敢明目张胆在大汉杀人!我大汉和匈奴都很强,弱国就只能间于齐楚,才可自保。小妖女,你说不过那老匹夫的,你只能说明你们慕容部落的实力还不够强啊。”
“不对,不对……”陈瑕频频摇头。
江浪笑道:“有什么不对?”
陈瑕眉头紧锁,“总之你们说的都不对。剑神前辈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强者,月满则亏,盛极而衰,若有一天大汉衰败,那天道又岂是掌握在大汉的手中?一味追寻强者之道,做天下第一,穷兵黩武,最后终究要把天道让给别人。”
“可现在的大汉如日中天,怎么可能衰败?简直是孩子话。”江浪不以为然,摇头苦笑。
他哪里能想到,东汉末年,宦官当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魏蜀吴三国鏖战,终于归晋,后有八王之乱,西晋国力衰弱,导致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乱华,汉民族开始了三百年的动乱与灾难。
而那时的五胡虽然是所谓的强者,最终却又被汉民族同化,不少人成为了汉人。各民族同在一片蓝天之下,互相融合,互相借鉴,直到隋唐,中土重新繁盛,如果廉范活得够久,他或许会发现大地如此广袤,本来并无界限,所有的界限都是人来划分,而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差距,其实也并不如想像得那么悬殊,民族和地域的隔阂,也是由人来决定。孰强孰弱,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又焉有定论?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廉范气冲冲地走出房门,心中抑郁。偏巧有人来报,主簿卫福因水源之事求见,廉范便叫他去偏殿等候,进了房门,卫福禀报道:“启禀大人,濡水上游阻塞,已派兵一百六十三名,民夫一千零五人,正在日夜赶工,引水入关,渔阳郡旱情不日即可缓解。这是我派军的名册。”说完递过一封竹简过去。
廉范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这才点头说道:“做得好,等这些人回来务必再次清点一遍,将名册写好,记录在案,不得有误。”
“诺,大人。”卫福察言观色,见廉范气色不好,便问道:“大人自到渔阳以来,事事亲力亲为,不遗巨细,是否太过操劳,这等粗事交给属下去办就好了。”电子书屋 www.dianzishuwuxs.com
廉范笑道:“卫福啊,这些都是你记录的,老夫只不过是大致看上一眼,又怎么能说事事亲力亲为?你这么说,是在笑我啊。”
“岂敢。下官的意思是,其实这些都不必看的。”
廉范叹道:“哎,旱灾不解,我大汉百姓便要受苦啦,所以必须派兵解决此事。虽然步鲁根已除,可在这一带还有不少零星的鲜卑部落,将士们去到关外,就怕遇到什么危险,把名册造好,若是万一他们有谁埋骨他乡,老夫将来才能抚恤他们家眷,叫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上路啊。”
卫福当即跪地说道:“大人如此体恤,实在叫卫福佩服,下官代渔阳郡的将士感谢大人的恩情。”
廉范笑着把手一摆,“快起,快起,感谢老夫做什么?这都是皇上的恩德,窦将军的高义,与老夫无关……”
说到这里,廉范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汉保全一人,那鲜卑大概便要多死一人,老夫保家卫国,居然叫那个臭小子说我做的是错的,老夫有什么错?”
卫福不解其意,问廉范究竟是什么原因,廉范便将席间之事一五一十地对卫福讲了。
卫福听完笑道:“这都妇人之仁,难不成我们放过步鲁根,他便会就此罢手?那臭小子没打过仗,他懂得什么?慕容倩是鲜卑人,当然要替他们鲜卑人说话。”
廉范道:“老夫本来也是这么想,但是在席间,老夫居然辩不过那个臭丫头,实在是觉得颜面扫地。老夫在云中郡也曾处理过类似事务,我们汉人与匈奴分分合合,打打停停,也争斗了千百年,可至今都没有彻底将其平灭,西域各国依旧摇摆不定。可见武力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老夫毕生戎马,除了靠打仗镇守边关之外,别无所长,莫非叫边地安宁,还能另有他法?”
卫福笑道:“还能有什么方法,班超在西域任职多年,不也是最终要仰仗大汉兵强马壮才能解决一切?那两个年轻人的话,不必介意。”
廉范频频点头,“不错,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陈瑕那臭小子口口声声说我杀人不对,可他击退沙雄海靠的不也是一身高强的武艺?只可惜像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大汉出力,偏偏这个人执拗的很,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老夫无法说动他。他又是忠良之后,一身本领,叫他流落在外,哎,实在是……可惜,可惜……”
卫福哈哈大笑,“原来大人有爱将之意……他能空手打败那个沙雄海,的确非同凡响,我看他多半是受那个慕容倩的蛊惑……不如毒杀了此女,再嫁祸给通天教,如此一来……”
“不可,”廉范正色道:“老夫光明磊落,岂能做那样的龌龊勾当。再者,慕容倩虽然也是鲜卑人,可他父亲慕容广却并未与大汉为敌,我有什么理由除掉他的女儿?若是将她杀了,被慕容广得知,必定不顾一切,联合其他部落一起讨伐边关,再逼得他倒向匈奴,于我大汉就更加不利,他们鲜卑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对我们大汉才是最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