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兄弟,这天气也得走么?”
韩野探头去看屋外哗啦啦的雨,自屋檐留下的水珠明显不能用帘幕形容,该用瀑布,枝头刚开不久的花也落了一地,被这雨打的支离破碎。
“真是夸张。”
韩野张着嘴。
“是说啊。”
老唐也在惊叹。
“沿海就这样啦,一到夏天就刮台风。”
路明非给他们解释。
“前几年更厉害,我记得是叫蒲公英,听说吹断了好几棵树,有辆豪车都给直接报废了。”
路明非感慨。
那一年他印象还挺深的,记得仕兰中学的偶像楚子航还请了半个月的假,班上的女生们都在聊这件事,有人说那辆豪车就是楚子航家的,好几百万呢。
“听到没听到没!”
韩野对老唐说。
“豪车都给报废了,你干脆推了吧,跟那边说说,明后天动身也一样的。”
老唐苦着脸看了眼手机。
“晚了。”
“什么?”
“他们到了。”
三人往窗外看去。
一行嘿衣嘿伞嘿皮鞋的墨镜男人鱼贯进入老井巷。
动作迅捷,干净利落。
每三米便留下两人负责警戒。
不一会他们已上了楼。
韩野抽了口冷气。
他用一种震惊且复杂的目光去看老唐。
“别多想啊。”
老唐窘迫的连连摆手。
“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普通的出个差,他们只是雇主,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就是!”
路明非不屑的推了推韩野肩膀。
“瞧你这没出息的。”
说着,他一转头,闪电般堆起灿烂的笑脸,以狂风般的速度抓起老唐的手死死握紧。
“兄弟!”
路明非动情高忽。
“苟富贵,勿相忘!”
老唐愣愣的和路明非握手。
然后见他掏出把水果刀,展开。
“冷……冷静点啊非非!”
老唐拼命的抽手。
可惜抽不动。
“来,歃血为盟。”
路明非说。
“大人,酒没了!”
韩野禀报。
“该死,不是买了一箱么!”
“我喝光了。”
路明非深呼吸。
“算了不重要!”
他一挥手。
“上可乐!”
“好嘞!”
韩野转头开可乐去了。
“兄弟!”
路明非再次动情高呼。
“放下刀快放下啊非非!”
天真的老唐还在试图反抗。
“此去一别,不知归期几何,来,满饮此杯!”
路明非举起盛满深褐色碳酸饮料的一次性塑料杯。
“不……不砍我啊。”
老唐心有余悸。
“吓死我了。”
路明非使着刀子一滑,自拇指挤出一滴圆溜溜玛瑙也似的血来,落入杯中。
“敬友谊!”
路明非豪迈的说。
然后按着老唐把这杯可乐给灌了下去。
“行了,走吧,麻利的。”
路明非随手把老唐推向门口。
那边正有两个黑衣人墓碑般肃立。
“老板在等您。”
两人对老唐微微点头。
“好,好的!”
老唐尽可能做严肃状,行走在两位身份介于特工与杀手的大哥中间,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缓缓走下台阶。
“不好。”
他猫着腰往回跑,砰的一声后又回来了。
“忘关门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点头哈腰的赔着笑。
“走了哦。”
韩野望着楼下远去的老唐,这位刚相处了三天的好友逐渐淹没于暴雨,不见了背影。
“一路顺风。”
路明非遥敬一杯可乐。
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了。
他在心里说。
要活下来啊。
路明非的拇指,伤口已然愈合。
“台风要来咯。”
出租车中,司机慢悠悠的把着方向盘。
他一下一下调着深夜电台,邓丽君的老歌,狗血的情感纠纷,以及嘶哑的恐怖故事。
“麻烦停一下。”
副驾驶的男孩说。
“还没到目的地呢。”
司机说了句,忽然反应过来。
“哦,你是要听这歌啊。”
十三万的橘色出租车的廉价电台中,是一首国外的歌。
舒缓哀伤的旋律,往外不停的蹦司机听不懂的话。
“嗯。”
男孩深刻的脸庞点了点。
司机来了兴趣。
一路上这男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大雨出神,那侧脸可真是好看,肯定特别招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喜欢。
尤其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孤独又神秘,现在的小女生就吃这一套。
对美的欣赏不分男女,司机也一样的,他在心里感慨着假如自家那小崽子能有这男生一半好看也不愁对象咯。
只是这男生也太冷了点,一路上司机从油价上调聊到中东局势,又引申出恐怖威胁和宗教问题,仿佛他的本职是国际关系研究院里的主任大拿,今天开出租只是下到基层体验民情,晚上睡一觉明天就得去分析中美关系和欧洲一体化进程这些严峻课题。
可这副驾驶的男生别说搭话了,连个表情都欠奉,司机真的很尴尬啊,他甚至暗戳戳的怀疑男生是不是患了面瘫,都快给他介绍隔壁的中医诊所了,那老大夫针灸可是一绝。
百无聊赖的司机换着电台,换着换着,不曾想年纪轻轻早早面瘫的男生居然开了口。
不是面瘫么,医学奇迹啊。
司机乐呵呵的笑了。
“小伙子,会外语么,这歌说的啥。”
“爱尔兰ALTAN乐队的Daily Growing。”
男生说。
“一首讲父爱的民歌。”
“哦哦,父爱啊!”
司机拍着方向盘。
“这歌好!这歌好!”
“嗯。”
男孩应了声。
出租车慢悠悠的开,像是老迈的乌龟或者蜗牛,童话里一提到速度缓慢就出现这两种生物,男孩却想起了猎豹。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把车开的像是方程式,仿佛路旁有比基尼的女孩们为他引擎的咆哮挥舞手臂,哪怕路上堵满了车也能游刃有余的见缝插针,一边换档踩油门一边对他的儿子挑眉,夸夸其谈的说他老板的车有多棒多令人着迷。
能不能有点出息,谁在乎你老板的车子值多少钱,我只要个准时出现在家长会和颁奖典礼上的人。
那时候,男孩是这样想的。
但是,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那个只知道口花花和帮人开车的废物老爸,也会提着御神刀冲向奥丁,留给他一个英雄那样的背影。
男孩望着车窗外的雨。
大的好像云层上有座三峡大坝,今天这大坝就开了闸,要把出租车上的男孩冲到时光河流的上游,回到迈巴赫咆哮的雨天。
后背隐约传来灼烧感。
是胎记。
男孩冷静的分析。
是错觉。
因为回忆起了多年前的暴雨,胎记传来灼烧。
只是回忆,他并没有真的回去。
“下雨天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司机念叨着,雨刷功率开到了最大,挡风玻璃依然模糊,他给男孩解释。
“小伙子,叔不占你便宜啊,开多久都不打紧,就按说好的三十块来。”
“谢谢。”
男孩说。
“真有礼貌。”
司机乐呵呵的摇头。
“我家那崽子能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能笑醒咯。”
男孩沉默。
他安静的听爱尔兰的民歌。
民歌里爸爸用他的方式给了女儿所有的爱。
他给女儿定下亲事,让女儿嫁给一个小男孩,这样等自己哪天死了,女儿还有肩膀依靠,不用为生活烦忧。
女儿很难过,她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强制自己嫁给一个小孩,她想要玫瑰花那样的爱情,但顽固的父亲只是说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男孩不说话。
民歌还在唱着。
父亲,父亲,父亲。
他回来了。
回到这座被暴雨淹没的城。
楚子航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