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

黑泽爱把自己藏在卡夫卡身后。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黑泽爱缩头缩脑,像惊弓之鸟,明明是往日里熟悉的街道,却是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起这个少女的警觉。

这是从小生活在东京的黑泽爱从未体会过的寂静。

静到可怕。

哪怕以前她深夜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也能听到窗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

那会他甚至还觉得吵。

现在却无比渴望回到曾经。

吵归吵,至少,证明那时候的这座都市还活着。

现在不一样。

这座城市好像已经死了

黑泽爱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很小声的说话。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

黑泽爱扯住卡夫卡衣脚。

“那个。”

“”这就是短信说的吗?

“晚上天黑之后一定要我们待在家里,不能外出。”

“就是因为外面有很多怪物。”

卡夫卡回头。

黑泽爱盯着地面,她几乎是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这是女孩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黑泽爱的害怕都快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啦。

卡夫卡笑了笑。

“没事的。”

“回到家就好了。”

“可是……”

黑泽爱咬住嘴唇。

是,她不知道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黑泽爱不傻,她明白能让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动员到这种程度,一定不是小事。

刚才那种怪物……

金色眼睛的死侍形象跳到黑泽爱眼前。

她赶紧甩头。

试图这样就能把死侍可怕的形象甩出脑海。

而且,很奇怪啊。

黑泽爱心里充满了谜团。

她想不通。

发起大动员的到底是什么人?

都市厅么?

别开玩笑了。

这个国家到底什么德性,黑泽爱不知道么,从班级上约着周末去什么酒店然后羞涩笑起的女孩们,从游**在地下铁网吧无家可归的女孩们,黑泽爱早已经看清了这个国家的本质。

只有傻子才相信电视上那些议员的承诺。

黑泽爱很清楚,这个国家没救了。

一天之内动员一座城市,还是东京这等国际性大都会,能做到这种事情,或许放在海对面那片土地还有可能,至于这个国家,还是算了吧。

所以,策划大动员和具体执行的,肯定是其他什么人。

黑泽爱偷偷看一眼卡夫卡走在前面的背影。

外国人吗?

是军事基地么?

原来军事基地在偷偷研究超级士兵的都市怪谈居然是真的。

黑泽爱忽然有些小兴奋。

大概是那种,年轻女孩突然展开大冒险的感觉。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还在上国中的小女生啊。

过去这些年的生活也都是在专心读书而已。

原来,卡夫卡其实是超级士兵吗?

漫画里的超级英雄那样。

好厉害的样子。

黑泽爱雀跃着。

一直到黄金瞳的光在黑夜中亮起。

一双,两双,三双……

黑泽爱把头深深埋下。

她很害怕。

黑泽爱瑟瑟发抖。

她开始在心里碎碎念,大概是那种,反复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就以为怪物真的就看不见我了的类型。

但想也不知道那肯定不可能的吧。

而且,数量太多了。

黑泽爱在电影里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怪物。

经费在燃烧啊。

会死的,肯定会死的。

就算有超级英雄又怎么样。

光从数量上看就完全不是对手啊。

黑泽爱想起小贤了。

一想到以后小贤得一个人生活,她就好难过。

黑泽爱在心里叹气。

但他们还在往前走。

这一点很不对劲。

不逃吗?

是的,不逃。

卡夫卡还在往前走,黑泽爱认得出,这是向她家的方向。

“黑泽小姐……”

“黑泽小姐!”

“啊?”

卡夫卡无奈的看着仍然低头的黑泽爱。

“这里,是向左还是向右。”

要转弯了么?

什么时候?

黑泽爱大脑一片空白。

不对不对。

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怪物吗?

超级英雄先生,您不需要和怪物战斗的么?

“我看看……”

强烈的好奇心暂时压倒了恐惧。

黑泽爱抬起头,看向前方。

同时周围的画面也映入眼帘。

黑泽爱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她呆呆的看着两旁的怪物们。

和前不久见到的一样。

怪物有一双黄金色的眼睛,不着寸吕,鳞片就是他们的衣服。

他们肢体扭曲粗大,完全不似人类,找不到任何一点人类的痕迹。

反倒是像极了那种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恐怖生物。

黑泽爱绝不怀疑,如果是这些怪物的话,杀死她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国中女生,肯定连一分钟都不需要。

但是,现在呢。

怪物们好像雕塑一样立在道路两旁。

和故事里国王出巡时的卫兵那样。

但他们可是怪物啊。

卫兵向国王效忠,难道怪物也会向谁效忠么?

那么可以使得怪物效忠的存在又是谁?

黑泽爱看一眼卡夫卡,她的眼神完全变了,在原来的崇敬之余,还带上那么一抹的恐惧。

“不是你想的那样。”

卡夫卡大概看出了这个女孩的眼神。

他无奈的笑。

卡夫卡让黑泽爱去看他的手。

那只不久前还握着砍了死侍的刀的手上,此时正握着一只笔。

黑泽爱不解。

笔?

“最好不要太小看这支笔哦。”

卡夫卡说。

“他可是很厉害的武器。”

黑泽爱更迷糊了。

武器?

不是,您到底怎么能把武器和笔这两个联系到一起的啊。

非得联系,笔难道不是应该归属在文具这一分类下面吗?

卡夫卡淡淡笑着。

“先指路吧,我慢慢给你说。”

“哦,哦。”

黑泽爱连连点头。

“好的!”

黑泽爱张望了下,指了方向。

她开始不害怕了。

其实这些怪物,看久了也还好,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帅气。

用蜡像比喻嘛,其实也不形象,有些胆子小点的人就算去蜡像馆也会害怕,恐怖谷效应嘛。

但是,如果你身边跟着个奥特曼人间体,去蜡像馆,再胆小的人也会新生无限勇气吧。

再吓人又怎么样,看看我旁边这位,人间体啊,到底谁应该害怕,想清楚了再回答!

黑泽爱噗嗤笑起来,脚步轻快,一蹦一跳。

卡夫卡目光复杂。

他斟酌着话。

“碍于规矩,有些东西我不能说。”

“懂的懂的,英雄的为难嘛。”

“这样,我挑一些能说的吧。”

卡夫卡想起那个武道课上侃侃而谈的少年。

“听说过武道吗?”

“你是说,七龙珠?”

“不,不是武功,也不是气功,是武道。”

卡夫卡纠正。

“我走的,正是武道之中,所谓梦部。”

“梦?”

“是梦部。”

“喔喔喔!”

黑泽爱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卡夫卡一看就知道这女孩大概率是没听懂。

又有死侍从黑暗角落钻出。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死侍。

卡夫卡握持钢笔,在虚空勾勒,从笔尖倾泻出星辉似的银光。

错觉吗?

之前黑泽爱都是低着头,这回他终于亲眼看到。

真是震撼。

那星辉幻化出蝴蝶一样的存在,扑着翅膀,飞向两旁怪物。

怪物们化作雕塑不动了。

卡夫卡也不知是给黑泽爱解释,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他说。

“入我梦来。”

黑泽爱小心翼翼伸出手,手指从比肩星辉中穿过,什么也没留下,只是这清清凉凉的感觉,嗯,或许是错觉也不一定。

他们越走越偏,卡夫卡感到惊讶,想不到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在灯红酒绿的辉煌之下,还有这等阴暗角落。

叽叽喳喳的黑泽爱安静下来。

她一路上有很多话的。

问这些怪物的来历,问卡夫卡是什么人,问他们还招不招新人,问她有没有机会。

卡夫卡捡着能说的说了。

具体呢就是,亚伯拉罕血统契以内的,卡夫卡保密,能说的,是九州武道相关。

这一点经过路师首肯。

准确点说,路师相当鼓励这一做法。

天下布武嘛。

路明非的志向在卡塞尔并非秘密。

是个人都知道路师想让天下人都可以习武。

所以,在黑泽爱听来,卡夫卡大概是某个隐世门派的传人,比如七龙珠里的龟仙流那样。

在海上的某个小岛屿,一群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不是拖着一块小山那样大的石头绕岛疯跑,就是脱掉衣服一边喊口号一边俯卧撑。

想一想真是叫人血脉喷张呢。

只是,唯一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习武之人,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

还是国中小女生的黑泽爱不得不陷入沉思。

难道远东的武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席卷全球了吗?

这就是远东古老国家的阴谋?

好可怕。

寂静都市,黑暗长街,两边死侍肃立,男孩女孩并肩走着,他们叽叽喳喳,影子越拉越长。

一直到了黑泽爱的家。

黑泽爱诡异的安静下来。

“在担心家里人吗?”

卡夫卡说。

“没关系的。”

“那短信是对的,只要呆在家里,会很安全。”

“除非我们这些人死光了。”

“否则,不会有怪物突破到普通居民的家里去。”

黑泽爱轻轻的嗯了声。

她还是很安静。

女孩两只手无意识捏着一脚,廉价衣料很粗糙,她心里疼。

“我回家了。”

黑泽爱抢着开门,站在这门口,看样子是没有请卡夫卡进来的意思。

卡夫卡稍感意外。

“晚安,很高兴能遇见你。”

黑泽爱仓促说完,门砰的关上。

卡夫卡在黑夜里站了会。

“我说,兄弟。”

芬格尔低沉的说。

“男人嘛,看开点。”

“我只是担心她安全。”

“放心,蛇岐八家的阴阳师早布置了多少年的都市矩阵,他们当初从京都迁到东京就带过来了,曾经百鬼夜行还镇了不知多少死侍和鬼,现在这矩阵还有我们教授的一份功劳,只要好好在家里呆着,区区死侍而已,一点问题也不会有。”

“哈哈哈,当然,如果有纯血龙的话,那是另一回事。”

卡夫卡也笑了笑。

是啊。

蛇岐八家的阴阳师们在暗中潜伏多少个百年。

神社,寺庙,地藏王菩萨。

他们形成一张巨型的矩阵网络,笼罩东京的方方面面。

这是从京都时代一直到如今的策略。

蛇岐八家的假想敌是龙。

是终有一日必将归来的白王。

菊与刀、分析了这个国家之人的性格。

他们有着奇怪的矛盾。

勇敢又懦弱,开拓又保守。

有人认为这是这个国家多火山多台风,多灾多难而造成。

若是站在混血种的世界,也说得通。

这个国家的混血种从诞生之初就有原罪。

他们因白王而生,却亲手杀死了白王。

他们在岛屿上建立大大小小的神社寺庙,最初目的却是为了超度白王死去的魂灵,在此之外,何尝不是一种恐惧呢?

其实这个国家的混血种们,特别是最高层,他们心里都清楚,终有一天,白王将归来,而他们这些罪孽的后代,将承受神明的怒火,并因此毁灭。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混血种。

于是他们早早准备。

之前的京都百鬼夜行时代,是距今最近的一次龙裔生物暴动,当时的蛇岐八家甚至以为,白王即将复苏。

化名安倍的当代月读命,也即那一代的上杉家主,领导了浩浩****的雏魔行动。

他们退治了不知道多少鬼和死侍。

并且立下城市规模的矩阵,以划分人与妖鬼,也即,普通人和死侍的界限。

那之后,随着时代变迁,这个国家的中心从京都转向东京,蛇岐八家代代传承,虽有波折,但始终有一支混血种化身阴阳师行动,在东京布下退魔大阵。

过去数百年,退魔大阵早已不是百鬼夜行那个时代可比,何况还多了卡塞尔教授团的帮助,退魔大阵上了何止一个台阶。

正如那条短信所说。

人们只需要躲在家中,绝没有危险。

死侍们除非摧毁了退魔大阵基石,否则绝对伤害不到家中的普通人。

卡夫卡最后看一眼黑泽爱房门,转身离开。

对面墙上几个红油漆的大字,触目惊心。

“欠债还钱!”

而在黑泽爱的房门上,是红油漆交错一个大大的“X”。

黑泽爱留神听着卡夫卡脚步声。

她想象着卡夫卡越走越远。

黑泽爱松了口气。

心里却空落落的。

清醒一点吧,小爱。

她对自己说。

你和卡夫卡先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你自己已经是,连活下去都很艰难啦。

黑泽爱苦笑着,下意识扯了扯短裙,果然,这么短的裙子,还是不习惯啊。

“我回来了!”

她说。

声音不大,黑泽爱怕打扰小贤。

黑泽爱走进空****的房子,地上摆着两个纸箱,那是当桌子用的,一个用来吃饭,一个用来写字。

黑泽爱想考大学。

她敲了敲弟弟的房门。

“小贤,我进来咯。”

黑泽爱犹豫了下,没点灯,她怕光亮引来怪物。

人间体先生已经走了啊,就算是蜡像馆,她也会怕的。

果然,小贤还在睡。

黑泽爱握着小贤的手。

从车祸那天,到现在,小贤睡了多久?

一年了吧。

植物人一直住在医院里,高昂的医疗费,丫的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妈妈走了,爸爸酗酒,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上门讨债,晚上黑泽爱只有抱着菜刀才能睡着。

终于,三天前弟弟小贤住不了医院,回家了。

黑泽爱把弟弟的手放回被窝。

“生日快乐,小贤。”

她轻轻的说,也在笑着。

黑泽爱从壁橱里搬出榻榻米和被子,铺在小贤旁边。

“”外面有怪兽呢,小贤。

“”姐姐害怕。

“”小贤是男子汉了。

“”那就请小贤保护姐姐啦。

黑泽爱钻进被窝,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晚安啦,小贤。

黑泽爱把眼闭上。

人间体先生的脸就跳出来。

不对,是超级英雄。

不对,是武术家。

黑泽爱翻个身,苦恼的盯着天花板。

啊啊啊,完了,她居然忘了刚才送自己回家那位外国帅哥先生叫什么!

不,不能这么说。

黑泽爱意识到。

我是干脆连对方的名字也没问啊。

黑泽爱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好尴尬。

她不想活了。

她紧紧闭着眼。

这时候,她忽然想。

干脆死掉算了。

“哐!”

房子摇晃。

怎么了怎么了!

黑泽爱惊慌爬起来。

地震了吗?

她东张西望。

忽的整个人僵住。

黑泽爱看到一双黄金瞳。

那是怪物!

怪物破开墙壁,闯入她家了。

不是说只要在家里躲好就绝对不会有意外的吗?

这是黑泽爱最后的一个念头。

然后她看到怪物扑来。

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

怪物倒在地上。

“赶上了。”

卡夫卡说。

他从外面走进来。

似乎还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就知道。”

“你打包票的东西,肯定会出意外。”

卡夫卡笑着。

她听着芬格尔气急败坏的声音。

“哦,对了。”

卡夫卡站在门口的位置。

他对黑泽爱说。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那……那个。”

黑泽爱结结巴巴。

突然一下,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黑泽爱连忙站起来,又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整理裙子。

“当然可以,您请,请进。”

“打扰了。”

卡夫卡径直走向黑泽爱,没有往房间其他地方多瞧,时刻注意卡夫卡神情的黑泽爱,不知道为什么,呼出一口气,感觉轻松多了。

“因为你是在退魔大阵启动后回家。”

“嗯,怎么说呢。”

“总之,这里的防御有漏洞,跟我来,你需要换个地方。”

“好的!”

黑泽爱雀跃的走向卡夫卡。

刚走两步。

“不行。”

黑泽爱回头去看。

“小贤……”

“没关系,可以带上你的弟弟一起。”

“真的么!”

黑泽爱喜出望外。

“那真是太感谢啦!”

卡夫卡抱起小贤。

“来,我背着他。”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让……”

“快一点,把这孩子放到我背上。”

“是!”

黑泽爱把小贤放在武术家先生的背,真奇怪啊,自从妈妈和爸爸走之后,没有着落的心,这时候就安定下来了。

“那个,我一直忘了问。”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芬格尔大笑着,模仿卡夫卡,假装正经的说,无妨,叫我老公就好啦。

卡夫卡微笑不变。

“我叫卡夫卡。”

“嗯!”

黑泽爱用力点头。

“卡夫卡先生,我记住啦。”

卡夫卡不想听芬格尔的聒噪,他转移话题。

“这孩子是叫小贤吗?”

“是的,黑泽贤。”

卡夫卡偏过头,他看到小男孩的侧脸,苍白又憔悴。

芬格尔在耳机里说查到了,植物人。

“真是一个爱睡懒觉的孩子啊。”

卡夫卡低语。

“您说什么?”

黑泽爱没听清。

“没事。”

卡夫卡笑着,将笔撒出星辉,幻化蝴蝶飞入小贤眉心。

小男孩的手指动了动。

“走了。”

“是,卡夫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