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摸摸肚子,起身。
“再叫一份吧?”
路明非大方说。
“不了。”
昂热挥挥手。
“老人家得注意饮食,一顿饭不能吃太多,七分饱就行啦。”
说着说着昂热还在唏嘘。
“我也到了得注意饮食的年龄啦。”
他们出门,侍者呈上一份钥匙。
昂热拿起。
“阿贺这小子。”
昂热笑着,按钥匙,路旁一辆双座跑车亮起大灯。
路明非挠头。
“这玩意怎么开?”
“哈哈哈。”
昂热爽朗一笑,坐进驾驶座。
‘’来,明非,校长带你兜风。
路明非给自己绑上安全带。
跑车嘶吼着上路。
庞大推背感恍如火箭升空。
他们在马路上风驰电掣。
路明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看看后视镜,一排交警骑着摩托紧追不舍。
路明非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啦。
“话说,校长。”
“你有驾照吗?”
“明非,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昂热笑容和蔼。
路明非欣慰点头。
“我怎么会有驾照那种东西。”
路明非:……
昂热解释。
“你看,明非,既然我没有驾照,那么也没人能扣我的分,对不对?”
路明非一想,嗯,还挺有道理的。
暴走族拧紧油门,引擎声凶猛宛如奥特曼里马格玛星人在咆哮。
狂风吹着昂热和路明非,昂热对车窗外竖起中指,哈哈大笑。
“吃我的尾气吧,渣滓们!”
说这句话昂热用了最纯正的日语,还有凶狠的弹舌,路明非不是日本小白了,他知道弹舌意味着什么,这是极道身份的象征,一位合格的极道首领,除了足够唬人的纹身,还得掌握一口出神入化的弹舌口技。
如此说来,比起昂热,源稚生这位蛇岐八家大家长,在怎么做一名合格极道方面,还需要漫长修行啊。
昂热可比源稚生更像是一名极道首领。
跑车一骑绝尘,再狭窄再凶险的弯道,昂热也绝不踩刹车,就好像这老头在坐上车的第一时间就把刹车给抠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油门,这家伙大概是在抠掉刹车的同时还在油门上涂了浇水,从启动一直到最后抵达高天原,这该死的脚就没从油门下来过。
“你不怕出车祸么?”
在跑车又一次和悬崖擦肩而过后,路明非问。
“哈哈哈。”
昂热又·该死的笑了。
“你在说什么呢明非。”
“车祸?”
昂热继续把速度往上推。
真令人怀疑这辆车是不是再插一双翅膀,就能原地起飞。
“我们可是S级。”
“相信我。”
“就算车祸,也死不了的。”
昂热自信一笑,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路明非将信将疑。
“听起来,你好像试过。”
昂热不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更自信了。
“好吧你还真试过。”
路明非拱手。
“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路明非忽然想,神裔那帮人,算了神裔神神秘秘的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还是赫尔佐格吧,就赫尔佐格那家伙,还计划什么阴谋啊,直接在跑车上拧个螺丝下来,以昂热这开车不要命的架势,轰的一下直接解决两位S级,估计赫尔佐格做梦都能笑醒。
他们在高天原下车时,四个轮胎也差不多报废了。
昂热砰一下关上车门,车门撞上去又弹回来,哐啷砸到地上。
昂热低头看一眼,充满歉意的说。
“哦,sorry。”
“我觉得你应该对我也说一声抱歉。”
路明非从对面下车。
“别这样,明非。”
昂热神清气爽,眉飞色舞。
“一次令人难忘的兜风,不是吗?”
“可我们只是想回高天原,不是绕东京跑一圈。”
“那有什么关系。”
昂热满不在乎挥手,雪茄烟雾缭绕,天知道这老头什么时候点的雪茄。
“大战之前得放松一下,你说呢,明非。”
昂热递给路明非一根胡萝卜粗的雪茄。
“试试么?”
“不了。”
路明非推开雪茄。
“看在同校的份上,友情提醒,如果你把一丝烟味带到绘梨衣病房,我杀了你。”
“我可是你亲爱的校长啊,明非,你这话说得,真叫人伤心。”
昂热踩灭雪茄。
他们从后门进入高天原。
路过呼叫中心,大门敞开,他们往里望去。
临时布置出来的呼叫中心,人满为患,格子间狭窄,却井井有条,一个个女孩坐在里面,头戴耳机,操作电脑,神情专注。
时不时有电话铃声,女孩连忙接起。
“您好,这里是本家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哦,预约决斗是么?”
“百人规模的吗?”
“我知道了,这边给你安排。”
呼叫中心的喧闹抛在身后,昂热路明非继续往上走。
路明非去绘梨衣病房,昂热自觉站在门口。
他看着路明非走到绘梨衣病床旁,坐下来,少年脸上坚硬的神情,随之缓和。
这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嘛。
昂热下意识摸向雪茄,又收回手。
他还不想验证一下路明非的话是不是玩笑。
绘梨衣在睡觉,路明非近距离感受一番女孩气息,确定其没有大碍,血统比之先前更加稳定。
死侍血清果然能暂时稳定绘梨衣血统,但治标不治本,不过在绘梨衣病情下次出问题之前,他们已经去过一趟高天原,或许白王血清能真正稳定绘梨衣血统。
不,不是或许,是肯定。
他会为绘梨衣取来白王血清。
路明非没有过多打扰,他比出“再见”的嘴型,蹑手蹑脚离开。
座头鲸办公室再次征用,这次是卡塞尔和蛇岐八家用以商议战争计划的场所。
结合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双方面资料,他们判断,神代高天原所在,是如今日本海沟。
那片土地沉入日本海。
或许是曾经龙类的战斗,或许是久远之前日本混血种的厮杀,使得龙类国度,隐没于深海。
看到资料的路明非点点头。
话说原来这个国家的人们动不动尘海,感情原来是有古老传承的啊。
路明非昂热在办公室观看两段视频。
一段是楚子航和夏弥联手释放组合技。
一段是凯撒和源稚生比赛对敌。
“战斗这种事还能比的么?”
路明非微微皱眉。
“凯撒还没毕业嘛。”
昂热说。
“我们总得对年轻人宽容一点不是么?”
“嗯,我知道。”
“校长的精英理论。”
路明非笑了笑。
“说起来,施耐德教授不来么?”
“他得留守卡塞尔本部,万一有小偷溜进去就不好啦。”
“那真可惜。”
“看不出来,明非你跟施耐德教授关系这么好么?”
“毕竟那是卡塞尔难得的正常人。”
路明非瞥了眼昂热,这家伙正叼着两根雪茄吞云吐雾,脸上神情嚣张至极。
希望这家伙不是因为自己可以同时抽两根雪茄这种事而嚣张吧。
路明非心中想。
“正常人么?”
昂热沉思。
他想起施耐德教授重度烧伤的脸,以及因重度烧伤而显得·沙哑难听的嗓子。
“明非你对于正常的定义挺独特的。”
“我指的是作风。”
路明非说。
“卡塞尔是屠龙者校园,应该以培养屠龙者为己任,如果是为了留下一段美好的青春时光回忆,可以去其他学校。”
这话好似打开某个开关,昂热目露回忆。
“啊,多熟悉的一段话。”
“以前的卡塞尔就是这样。”
“但事实证明,如今的培养方式更正确。”
有你,有凯撒,有楚子航。
“这不就够了么?”
“少数精英决定战局,是吧。”
路明非说。
“毕竟大家都不是普通人,不能用普通人的逻辑去思考。”
“但是啊,校长。”
“会不会,好好教导的话,以真正屠龙者作为标准,凯撒和楚子航,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你看看他们。”
路明非点着屏幕。
“制伤,打晕,别说杀人,就连一个残疾也没有。”
“他们这是在战斗还是在切磋?”
路明非冷笑一声。
“就算切磋,刀剑无眼,出现误伤也属常事。”
“而他们呢?”
屏幕反复播放楚子航和凯撒的战斗,两位卡塞尔的风云人物,无愧于他们的名头,面对再多敌人,也能游刃有余解决。
楚子航剑下总留一线,伤者在地上哀嚎翻滚,却无一个死者。
凯撒更彻底,镰鼬配合枪械,每一颗子弹都好似配上雷达制导,涨了眼睛般,真正弹无虚发。
但他也有老毛病,好像杀了人自己就得下地狱似的,楚子航剑下流一线,凯撒干脆全部用弗里嘉子弹。
两人一阵乱杀,恍入无人之境,最后一数,一个敌人都没死,圣母玛利亚都感动哭啦。
两段视频送回卡塞尔,放在守夜人论坛,肯定能收获大量点赞,甚至成为战术实践课的教材。
在路明非眼中却好似什么也不是。
“这不是战斗。”
路明非下判断,神情肃穆。
“连切磋也不是。”
“他们闹着玩么!”
“还是在表演!”
“呵。”
路明非冷笑。
“校长,这就是你想培养的精英。”
“建立卡塞尔前,你是密党的人。”
“难道密党就是这样培养屠龙者的么?”
“如果真的是。”
路明非摊手。
“那我不得不说,密党能传承到今天,这可真是一个奇迹。”
“哦,抱歉。”
昂热目光微动。
路明非这番数落听得他久久无言,也不是被说懵了,只是路明非的气势太强,一个人确实是有气势的,这不是幻想小说的虚构。
路明非的气势,昂热再熟悉不过,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修罗,少年安坐椅子,椅下无数亡魂在血海沉浮,终日哀嚎终日挣扎,向路明非伸出手,试图把这个屠夫也给拉下来和他们作伴。
而路明非呢?
路明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昂热不得不承认,路明非变了。
不,不应该说是变了。
自从电影院那一晚,路明非就变了,当时的他和现在一样,只是收敛起了锋芒,多少藏了点。
现在这个神秘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藏也不藏了,是什么样就什么样,让人心惊,却也叫人心折。
比起失踪前,路明非更多几分领袖气质,坚定不移相信自己,叫人下意识选择跟随。
所以当路明非忽然开口道歉,昂热心情还挺复杂的。
多少是带着点欣慰吧。
小明非还是尊重我这个老人家的嘛。
“密党能活到今天,错不在密党,在龙类啊。”
路明非唏嘘,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密党一直以屠龙者组织自居吧。”
“千年来也一直干着屠龙组织的工作。”
“这样一个铁血组织竟然培养出您这样的大慈善家。”
路明非鼓掌。
“那帮龙类都是在吃干饭的么?”
“为什么不加把油干翻你们这些屠龙者呢?”
昂热喷着烟雾。
“明非,你不懂。”
“我们试过。”
“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教训已经够多了。”
“好,好,好。”
路明非压着手,打断昂热。
“我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付出过惨痛代价,所以得避免重蹈覆辙。”
“对不对?”
路明非和昂热对视,两人互不相让,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战士,拥有比钻石更坚硬的个人意志,认准的事绝不动摇。
所以这样两个人碰到一起,难免激烈冲突。
路明非冷笑着。
“那么,我亲爱的校长先生。”
“可以请你告诉我。”
“你的代价,是死人么?”
昂热喷的烟更浓了。
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扶着桌子。
昂热坦然点头。
他从不是一个喜欢退缩的人。
“很好,死人。”
路明非说。
“那么让我来猜猜看。”
“死的是学生对不对?”
“还是你很看好的学生,寄予希望什么的。”
路明非看到昂热点头。
“非常好。”
路明非顿了顿。
“那么,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死了多少?”
办公室一片寂静,只余下路明非和昂热对视,他们看着彼此。
“一万个?”
昂热嘴一抖,雪茄差点掉了。
“看来不是。”
路明非又问。
“那么,五千个?”
昂热烦躁吸气,雪茄快速燃烧,他的肺活量好似一头古龙。
“呵呵。”
路明非放松下来,靠着椅背,全身力气都压上去,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个少年是在想什么?发呆还是别的?昂热暗暗思考。
终于,路明非从凝固也似的石雕状态回神。
“不好意思。”
路明非说。
“想到了一些往事。”
“有些走神。”
“我们继续。”
“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路明非想了想。
“对,死了多少。”
“不是五千人。”
“那么一千个总有吧。”
路明非看了看昂热神色。
“哦,一千也没有。”
路明非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
提不起劲似的。
“所以。”
“你们到底是在屠龙。”
“还是在玩屠龙游戏?”
昂热雪茄抽的很急,一口接一口。
他表情很可怕。
像是要杀了对面那个少年。
路明非怡然自乐似的,欣赏昂热神情。
没有鼓掌大概是这个少年给校长先生最后的尊重。
“明非。”
“当年的事,是一场悲剧。”
“你不懂。”
“我们死了很多人。”
“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未来充满光明。”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他们不应该死在那里。”
“他们……”
“好了好了好了。”
路明非举手作投降状。
“我的校长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听你说这些。”
“我真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啦。”
路明非笑着。
昂热表情更吓人了。
“拜托,我们是战士,不是诗人,没必要伤春悲秋。”
“把你校长的身份放一放。”
“暂时忘掉他。”
路明非敲着桌子。
“现在,这里,你和我。”
“这是两个战士的对话时间。”
“请你起码尊重一下我身为战士的尊严,好吗?”
路明非收敛笑容。
“是的,死亡很难过,谁都知道这一点。”
“你有学生死了,我对此表示遗憾。”
“但是,校长。”
“希尔伯特·让·昂热先生。”
路明非指着昂热心口。
“别忘了,你是在屠龙。”
“从来没有不死人的战争。”
“这道理还需要我教你么?”
路明非起身走到昂热身后,双手扶助昂热肩膀。
“清醒一点吧,我的校长先生。”
“从来都没有不死人的战争。”
“当他们踏上战场时。”
“他们就已不是学生。”
“他们是战士。”
“是屠龙者。”
“唯独不是学生。”
“你再用看待学生的眼光去看待他们,那是对战士的侮辱。”
“战士的死是有价值的。”
“而不是让一个老头子悲痛,一直悲痛到改变培养策略。”
“知道么,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
路明非在昂热耳边低语。
如同魔鬼午夜梦回的呢喃。
“我会把那该死的龙给宰了。”
“用龙的血和头去祭奠牺牲的将士。”
“而不是和你一样,改变教育策略,用培养精英的名号,否认牺牲者存在的价值。”
“校长啊。”
“因为他们牺牲,所以改变教育策略,说这是培养真正的精英,以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上演。”
“呵。”
路明非一笑。
“你知道你的这些行为在我看来是什么吗?”
路明非声音一冷。
说出的每个字都宛如寒冬腊月如刀的风。
“是背叛。”
“你否认了牺牲者的存在价值。”
“你的这种行为就像是在说。”
“在进行一种假设。”
“假设当初换一批人,比如换成现在的楚子航凯撒,哦,还有无敌的路明非。”
他笑了笑。
“换成真正的精英小队去执行任务。”
“应该……就不会有人牺牲了吧。”
“不会有人死。”
“悲剧也不再会上演了吧。”
“如此一来多好啊。”
“没有人死亡,没有悲剧的完美世界就达成啦。”
路明非又不说话了。
他松开昂热肩膀,走回对面坐下。
路明非静静看着昂热。
看着老人坚硬好似大理石似的脸。
昂热很老了。
一百三十岁啊。
就算放在九州,外罡以下武者,到这个年龄也大多要死了。
昂热还活着。
他非但活着,还能提起折刀冲上战场。
哪怕精神意志可以干涉现实,但昂热的精神意志,也宛如奇迹。
或许也因为他太老了。
很多人看着昂热还能邀请女孩共进下午茶,和欧洲皇室公主讨论诗歌和舞蹈,便以为昂热还是年轻的昂热,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传奇屠龙者。
但不是的。
昂热老了。
他甚至老到了,因为一次失败,就改变卡塞尔教育策略的地步。
在路明非看来,这无异于自毁长城。
寂静持续很久。
昂热摇头。
“明非,你说的或许有道理。”
“但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
“这场战争死的人够多了。”
“如果非得有谁一定赴死。”
“就让我来。”
路明非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
他不认为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改变昂热的想法。
如果昂热真能如此轻易被人说服,他也担不起传奇之名了。
路明非想要的,其实是。
“好。”
路明非架起双臂,翘起双腿,往后一靠。
“我知道。”
“你有你的苦衷。”
“没关系。”
“但接下来的战争指挥,得让我来。”
他们目光对视,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
“校长,承认吧,你老了。”
昂热皱眉。
“明非,太早了。”
“我相信你的未来。”
“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
“但是,明非。”
“太早了。”
“这次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这次是两方甚至三方势力的混战。”
“需要经验,需要决断,但是明非,你……”
“哈哈哈。”
路明非摆着手打断昂热。
“等一等,等一等校长。”
“你刚才说什么?”
“决断?”
“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指挥权么?”
“就是因为决断啊。”
路明非话锋一转。
“这阵子我看了不少书,很有趣,里面有一个思维小游戏,叫列车难题。”
“校长你应该听过吧。”
“一辆列车高速行驶,铁轨前方有十个小孩,旁边另一条有一个小孩,这时候变轨的开关在你手上,什么也不做,十个小孩会死,若按下开关,则死一个小孩。”
“死十个和死一个,校长你怎么选?”
路明非笑了笑。
“如果是年轻的你,肯定会选按下开关,保十人,死一人。”
“但是啊,校长。”
路明非轻轻的,每个字都放的很轻,却好似雷霆响在昂热心头。
“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