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女无奈扶助额头。

他有点怀疑。

“那位青山先生,到底是间歇性犯病,还是间歇性清醒。”

所以,他的结论还可信么?

“考虑的怎么样?”

路明非问源稚女。

源稚女从茫然的状态回神。

“哦,路兄。”

源稚女不好意思的挠头。

“和哥哥见面的话……”

源稚女沉吟。

“还在想么?”

路明非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困难的决定啊,我能理解。”

源稚女抿嘴,他想,路兄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也对。”

“毕竟做决定什么的对你来说太难了。”

路明非说。

“这样吧,我想想办法,帮你把风间琉璃叫出来,有他在的话,就不用你做决定了。”

源稚女笑容一僵。

路明非自言自语。

“让我看看。”

“梆子声么……”

“我听过王将怎么敲的,大体上还能还原出来,其实就算有出入也没关系,你配合一下,我们多试几次,肯定行的。”

源稚女张了张口。

他很清楚如果切换成风间琉璃会是什么发展。

源稚女优柔寡断,风间琉璃可不会,以风间琉璃的决断力,加上他对源稚生的感情,搞不好真的会不管不顾直接和源稚生见面。

或许源稚生会拔刀,或许源稚生不会,青山先生的结论有多少可信度尚且两说,但源稚女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风间琉璃会对源稚生出手。

没准哥哥会死在他手里也不一定。

风间琉璃那家伙,是个疯的,疯到连源稚女自己都怕。

一想到会有这样的未来,多年不见的哥哥难得见面,源稚生满怀欣喜,想要拥他入怀,然而迎接源稚生的,却是锋锐刀剑。

一想到这种事可能会发生,源稚女就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承受过那种痛苦,所以,只需要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绝对不能让哥哥也经历相同的事。

“不!”

“不行。”

源稚女脱口而出。

“不行?”

路明非反问。

“为什么不行?”

“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那就换个能做决定的来。”

路明非摊手。

“这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可是……”

源稚女嗫嚅着嘴唇,可是了半天,也可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什么可是的。”

路明非说。

“我想,你大概忘了一件事。”

路明非语气转为淡淡的。

“我其实不在乎你和那位天照命的故事。”

“我只想让绘梨衣好好的醒过来。”

“既然你没有治疗绘梨衣的办法,而天照命有。”

“那我就去找他。”

源稚女好像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这位S级。

原来之前那种恍如邻家大男孩般的亲切感都只是伪装么?

不,或许那也是路明非。

只是路明非很强大,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平时的路明非温和亲切,但真正到了需要做出决断,做出取舍的时候,路明非会毫不犹豫的下令。

说冷酷也好,说无情也好,但不得不说,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S级的名声。

或许和路明非比起来,哥哥也差了点。

源稚女想。

如果换做路明非在当年源稚生的位置,他会怎么做呢?

杀死源稚女,继续贯彻他的正义,还是维护源稚女,哪怕与本家为敌?

源稚女忽然想。

不,其实路明非选择哪一条路都有可能。

但他和哥哥最大的区别在于,路明非绝不会后悔。

源稚生大概是真的在后悔。

想一想这些年他的表现,失去野望,得过且过,斩鬼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到点打卡上下班的工作。

而路明非不会。

如今路明非想要的是让绘梨衣醒来。

为此需要和源稚生合作。

如果需要源稚女,那就让源稚女去。

如果源稚女不行,那就风间琉璃。

对路明非而言,确实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但是……

想通了所有关节的源稚女也就清晰认识到,路明非的话并非玩笑,他是真的打算叫出风间琉璃的人格。

“路兄。”

“冷静一下。”

源稚女拉住路明非袖子。

路明非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他在等待源稚女。

源稚女舔了舔嘴唇。

“是这样的。”

“另一个我,风间琉璃,路兄你可能不是很了解。”

“他不可控的。”

“他就是个疯子。”

“风间琉璃那家伙,从不在意别人的生命。”

“甚至他都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我有时候都在怀疑,那家伙活着就是单纯为了找乐子。”

“所以啊,路兄。”

“如果让风间琉璃去见哥哥。”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路兄你很想叫绘梨衣醒过来吧。”

“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让一个疯子搞砸了。”

“你说呢路兄。”

“嗯……”

路明非想了想,笑起来。

看到路明非这表情,源稚女也跟着笑,只是源稚女的脸色可不好看。

他惶恐不安,因为没人比源稚女更清楚,风间琉璃那个极恶之鬼,一旦放出牢笼,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风间琉璃也是你吧。”

“疯子什么的,这样说自己,可不好。”

路明非苦口婆心。

源稚女愣了。

等等,那个,路兄啊路兄,重点不是什么疯子吧,重点是不能让风间琉璃和哥哥见面。

他们见面一定会出事的啊。

源稚女思路都给断了,一时间连自己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路明非分开源稚女手指,解放开衣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其实,没关系的。”

“有我看着,风间琉璃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么?”

路明非漆黑双眸与源稚女对视。

源稚女讷讷无言。

说到底真正善于言辞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风间琉璃一个人,而源稚女,一直都是那个站在源稚生影子里的那个很容易害羞的男孩。

相不相信路明非这样的问题,完全把源稚女给问倒了。

源稚女微微低头。

樱井小暮想往这边走来,但肩膀被酒德麻衣按住了。

青山先生的导弹攻击自然无法触及酒德麻衣,她轻易闪过,酒德麻衣没有和疯子聊天的兴趣,发现少爷找上了源稚女,酒德麻衣便盯住樱井小暮。

“男人在办事,我们看着就好。”

酒德麻衣对樱井小暮笑。

“你说呢?”

樱井小暮不回答,静立不动,血从和服袖口流下,外衣下全身缠满的绷带,渗出血迹,染出大片大片的红。

樱井小暮在拼命也似的用力。

酒德麻衣面色一变。

她幽幽叹气。

“真看不出那小鬼有哪里好的。”

酒德麻衣嘟囔。

“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她对樱井小暮说。

酒德麻衣击晕樱井小暮。

直到失去意识,樱井小暮都是望着源稚女的方向,双眼陷入黑暗。

源稚女低着头,他在纠结。

这两兄弟都是拧巴的人啊。

其实这个世界的混血种都是很拧巴的人。

明明想得到什么然后竭尽全力去奋斗去争取不就好了。

却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裹足不前。

路明非摇摇头,他要走了。

最后看一眼源稚女。

忽然路明非好似幻听。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人轻轻的唤他。

充满眷恋,充满依赖。

那人唤他。

“哥哥。”

幻听消散了。

路明非眼神有所恍惚。

他晃晃脑袋。

也不知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精神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异时空同位体的影响么?

还是说……

路明非不再多想。

他向源稚女投去目光。

源稚女一个人站着,身形单薄,他看起来真的很普通,几乎没人会把他和那位天照命的弟弟联系到一起。

但这就是龙和混血种啊。

酒德麻衣给的资料里详细记载了龙族路明非经历的青铜与火,那一对王座之上的双生子,正如源稚生和源稚女,一者光芒万丈,一者平凡普通。

和诅咒一样。

从某种角度讲,源稚女还真符合源稚生弟弟的身份。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路明非说。

源稚女兴奋的抬起头来。

他看向路明非的双眼好似闪着点点星光。

路明非别过脸。

他语气淡淡的。

“你愿意自己去见源稚生,和他说清楚的话。”

“我可以不打风间琉璃的主意。”

源稚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着答应。

但顾虑还在。

源稚女一双眼很快爬上纠结。

路明非静静看他,不说话,不催促。

“你这小鬼。”

酒德麻衣敲了源稚女脑袋一下。

源稚女呼痛。

酒德麻衣一脸恨铁不成钢。

“少爷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么样。”

“告诉你别得寸进尺啊。”

“我都看不下去了。”

“赶紧的赶紧的。”

“趁少爷反悔前,快点答应。”

“可是……”

“可是你个头!”

酒德麻衣愤怒的再次击打源稚女脑门。

源稚女抱头。

“婆婆妈妈的,你以为在这演偶像剧呢!”

“快点。”

“答应不答应,一句话的事。”

风间琉璃抿了抿嘴。

他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盯了酒德麻衣一眼。

酒德麻衣讪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路明非又对源稚女说。

“无需在意其他人怎么说。”

“也不必勉强自己。”

“顺着自己心意去做。”

“我这边的话,研究梆子声或许会费点功夫,不过也无所谓,一两天也就够了。”

“路兄。”

路明非停下话头。

他看着源稚女。

酒德麻衣也是如此。

两人目光都是落在源稚女身上。

只见,源稚女深呼吸。

他吸气很用力,呼气更彻底,像是要把胸膛内全部的气息都排出去。

“路兄。”

源稚女终于做好心理建设。

他对路明非说。

“我去。”

这句话好似一个转折点。

源稚女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消失了。

他如释重负。

这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

一旦自己做出决定,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

什么嘛。

源稚女想。

原来最难的是决定。

而做出决定之后,就没什么啦。

源稚女觉得他面前好似展开一条通往未来的宽阔大路。

所以他笑起来。

路明非和酒德麻衣从不曾在源稚女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灿烂放肆到,竟隐约有那么些风间琉璃的样子。

“是这样的。”

源稚女说。

“我想明白啦。”

“其实打从心底里,我是很想见哥哥的。”

他笑着,感慨。

说的极慢。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再见一见哥哥。”

“站在他面前。”

“我想问。”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是否还会对我挥刀。”

“为了得到答案,哪怕被他再杀一次。”

“也没关系。”

“所以。”

源稚女向路明非鞠躬。

“请安排我和哥哥再见一面吧。”

源稚女又向酒德麻衣鞠躬。

“还有,刚才的事,真是多谢您啦。”

源稚女抱着樱井小暮回去休息。

“这小鬼自己还重伤。”

“等下别把樱井给摔了。”

“不行,不行。”

“我还是不放心。”

酒德麻衣碎碎念着跟了上去。

“麻衣。”

酒德麻衣一僵。

不用想,会这样叫自己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酒德麻衣那张原本还在为源稚女担心不已的脸,顿时换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肩膀也垮下来。

酒德麻衣慢吞吞转身,路明非在看着她。

“哈哈哈你好啊少爷。”

酒德麻衣露出讨好的笑。

这种表情如果让芬格尔见了肯定大惊失色,狂呼“你肯定是我芬格尔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姐妹!”然后挥舞着信用卡账单扑到酒德麻衣面前一把抱住大腿。

“那个姐姐小弟信用卡账单可以帮忙还一下么?”

可惜芬格尔不在。

“跟我来。”

路明非转身走了。

酒德麻衣耷拉着肩膀跟上去。

他们顺着旋转楼梯到了高天原的顶层阁楼。

推开门。

不用开灯,月光从天窗洒下,铺就一地银霜。

路明非站在窗前,眺望东京夜景。

酒德麻衣站在身后。

她心里有些忐忑。

失忆后少爷完全变了个人,行事果决,手段酷烈,平日相处倒是还好,只是路明非偶尔流露出来的威严,竟丝毫不似一个和平年代生长的人。

之前是路明非对源稚女的考验,路明非的性格酒德麻衣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她知道路明非欣赏的是自救者,如果一个人躺在地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努力,路明非或许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那时路明非即将放弃了。

他即将放弃源稚女。

是酒德麻衣帮忙,才给源稚女争取来机会。

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源稚女还不算无药可救,但酒德麻衣心里很清楚,自己这行为多少有点违逆路明非的意思。

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