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只是目光清澈的望着星空。

他想了半天,然后居然很认同似的点头。

“没错挺有道理的。”

“就算我最后成功了也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开端。”

“这种事情没办法避免的。”

“无论我们做的再好也终究会死,谁能管得住自己死之后的事情呢?”

“一百年后二百年后三百年后。”

“没准还是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不过啊,”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用一种轻松的浑不在意的语气。

那种少年狼所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

“那又怎样呢。”

路明非笑道。

“一个人只活一辈子,把这一辈子活好也就差不多了。”

“死之后的事情自然有那时的人来完成。”

“再说了……”

“我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啦,这次起兵也不过是为了,出口气罢了。”

陆明飞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将军,灿烂的笑起来。

“你其实不也是这样的吗?”

“随我去一趟京城,不过也是为了出口气罢了。”

将军愣了一下。

而后便释然的笑起来。

“也是也是。”

他摇着头。

“末将随冠军猴去一趟京城也不过是为了……”

他望着牌位悠悠叹息。

“出口气罢了。”

大军数日的停歇之后,继续滚滚向前。

本来他们的速度可以更快的。

但到底是冠军猴率领的军队而非蛮夷。

陆明飞遭遇最多的不是前来平叛的军队,而是四处流窜的流民。

他们不可能放任这些可怜人不管。

,肯定是得做点什么比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赈灾。

这样的次数一多,有时候陆明非自己都在怀疑他到底是去京城拉皇帝下马的,还是来大周这边赈灾的。

不过想归想帮肯定还是要帮,路明非不是京城里的那些权贵也不是老皇帝,没有因为坐上了高位,就把脑子也给坐傻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和这些饥饿的老百姓属于同胞,他们有难自己必须出手?

很快因为陆明飞的行动,他的好名声迅速在大周流传。

在这其中一股由说书人组成的力量特别显著。

他们帮助冠军侯扩散民生。

无形之中的人心开始向着冠军侯这边倾斜。

越来越多的人投奔向了冠军猴的麾下。

有心人都能看出如今的形势对比,确实他们承认冠军侯的潜力很大很有希望达成他最后的目标。

但是虚无缥缈的人心再多也抵不上一碗白米饭。

冠军侯通往最后王座的道路上还必须越过最后一道坎。

赈灾是要粮食的。

那么他的粮食该从哪儿来呢?

这个问题可急坏了人。

冠军侯麾下的谋臣一天天的讨论

讨论着讨论着就开始吵,闹到最后甚至都动起了手。

将军们也着急,但是他们在急也没有办法,就连那些个臭书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再急还能怎样呢?

终于有人提议。

“要不然我们去问一问主攻吧。”

其他人就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

主公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确实我们可以把战争相关的事情毫无保留的交给主公。他也不会让我们失望,最后必定会把胜利带回来。

但是在思考计谋这方面就不是主公擅长的领域了。

说归这么说,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去找陆明飞。

实在是没办法了。

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吧。

可他们结伴找到陆明飞后,将事情说了说。

陆明飞的回答却是出乎了他们意料。

“你们说粮食啊。”

他指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子。

“这些不就是吗?”

平时都是智计百出的谋臣们此刻一个一个都傻了眼。

谁能给他们解释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明非当然不能凭空变出粮食。

但是大户人家里有啊。

说起来还真的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流民们用草根树皮充饥到后来甚至连草根树皮也没得吃,只能吃观音土。

而这所谓的观音土指的就是寻常泥土,它吃下去可以给人以饱腹感,但吃了后什么拉也拉不出来,最后只能活活撑死。

如果走在路上,看见有大着肚子双眼暴突的尸体,8成就是这种死法。

谁都知道吃观音土会死,但还是有一个又一个的人把这玩意儿往嘴里塞,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比起饿死,更宁愿撑死。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当路明非率人打开大户人家的粮仓,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他惊的说不出话来。

米面粮油,晒干的肉条,时令的蔬菜,在里面堆积成山。

甚至这一路走来,路明非都看到这户人家家族养的狗大碗里的,都是大块带肉的骨头。

当时他停下脚步。

这一块骨头深深扎疼了他的眼。

他想起从塞外到如今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倒在路边的尸体。

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

他们都是自己的同类,自己的同胞。

到头来竟是连一条狗的待遇都比不上。

路明非冷着脸,一脚把这条狗踢飞。

狗的脊柱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呜咽两声,死了。

麾下去调查这户人家案底的人手还没回来。

但路明非知道这件事,大概率是不用查了。

一个灾荒的年月,外面寻常的老百姓都得饿死,而对自家的狗却是如此。

路明非不相信这样的人家还是一个好的。

果然调查的结果如他所料。

有关于这一户人家的案底,一桩桩一件件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户人家铺桥修路是附近一等一的大善人。

但估计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拿出去装点门面,铺桥修路的钱,不过是手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比起他们压榨寻常老百姓赚的银子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大户人家的人口再多,上上下下全部加一起,算他几百个好了。

这些人一天到晚不眠不休的干活,最后能单单靠种田就攒下这偌大家业吗?

开什么玩笑。

这种事当然一点可能都没有。

更何况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老爷太太们,成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会有那个闲工夫,那个雅兴下到田地里,用双脚沾上泥土去跟泥腿子一样种田。所以了,想想他们这偌大的家业从何而来,再想想他们这厚厚一叠的地气从何而来。

很多事情便一目了然。

“主公请三思啊。”

“主公万万不可冲动。”

“主公听我一言。”

一个个谋臣双手抱拳苦苦劝着路明非。

他们都明白自家主公这嫉恶如仇的火爆脾气。

要是真的随着路明非的性子来,这一户人家的向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说实话,谋臣们倒不是和这些人家沾亲带故。

有钱人死不死的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

但是对路明非的影响太大了。

路明非是要去成就大事的。

本来站在他对面的只有皇帝,最多再加上一票死忠于皇帝的武勋。

可若是路明非开了沙大户人家,劫走他们粮食这样一个头。

赈灾的米是有了。

但如此一来是硬生生的将天下所有的大户人家都给推到了对立面上。

到时候路明非所要面对的就不只是皇帝和武勋,还有天底下数得上的名门望族。

那就真的是以一人之力面对全天下了。

但是他们又怎能劝得住路明非。

“名门望族?”

路明非咀嚼着这个词。

他淡淡的笑起来。

“很厉害吗?放马过来好了。”

谋臣们知道路明非是怎么想的,他是天下第一的勇武,在他面前又有什么人可以阻挡呢?明门望族什么的,在天下第一的冠军侯面前,大概也只能沦落到散尽家财用于赈灾的抄家田地吧。

但道理不是这样的,这个天底下不是你拳头最大你就能当皇帝,除非你的个人勇武已经超过了这个凡俗,到了令人望尘莫及的程度,否则你到底还是得遵循这个人世间的规矩。

可是路明非下定了的主意,不是这些谋臣可以左右的。

说到底谋臣也只是出谋划策的人,如果他们真的可以自己拿主意,有属于上位者的决断,那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主攻呢?

不过既然是出谋划策的人,那肯定有的是办法。

他们眼珠子一转,脑袋凑在一起谋划谋划,立刻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冠军侯夫人绘梨衣的所在。

他们知道自己说不动路明非的事,找绘梨衣这位冠军侯夫人一定可以。

而且比起意志坚定油盐不进的冠军侯,冠军侯夫人绘梨衣可算是好说话太多了。

但这一次却让这些个平时计谋百出的谋臣们碰了壁。

最开始绘梨衣是和往常一样恬静的听他们把事情说完。

后来他却是摇了摇头,委婉推掉了。

谋臣们着急的想要继续说点什么。

绘梨衣唤来了门外的士卒,在一群贾氏的虎视眈眈下,谋臣们知道,这下是什么也做不成了,如果他们还要继续说点什么的话,这些事肯定会传到冠军侯的耳朵里,让那位煞星知道,自己这些人就算是再多的好心,也捞不到好。

一群谋臣们围在一起唉声叹气,他们感觉到前途很是渺茫,本来大好的局势若是让冠军侯这样胡来,最后真的会闹得一个天下群起而攻之,那就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了。

而且他们好像到今天方才真正认识到了绘梨衣,认识了这位冠军侯夫人,他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婉那么容易说话,他是有自己原则的。

夜里路明非和绘梨衣在一起吃饭,他们吃的很简单,路明非饭量很大,他也不要什么菜,就是一碗一碗的往肚子里倒。

他们聊着最近赈灾的事情。

路明非负责具体的执行,绘梨衣也有出力,他在后面帮忙计算账本。

没有人聊起那些谋臣们,无论是对于路明非还是对于绘梨衣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赈灾是一定要赈灾的,那么粮食从哪里来呢?总得有地方去拿粮食。

问题都到了这里,那么后面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与天下人为敌什么的,路明非从来都没有将之放在眼里,更何况在他看来,这句话本身就可笑至极。

天下人吗?

你们皇帝权贵就能代表天下人?

还是说有钱人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望族加在一起就能代表天下人了。

在路明非看来他们都不是。

真正能代表天下人的是在田地里劳动的百姓。

是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

是山林里的樵夫,是江河上的渔翁。

是这些权贵们名门望族们所看不起的,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他们才是这个天下。

路明非终于还是动手了。

和谋臣们想象的不一样,路明非不是莽撞的直接一刀切下去,杀他一个人头滚滚。

他设立了公堂,将搜集而来的属于这些大户人家的罪状,一件件一桩桩地列举出来。

有人喊冤,有人叫屈,围观的百姓不知凡几。

平日里的大善人,大老爷,在扯下脸上那张虚伪的面具后,里面竟是这样一张丑陋肮脏的面容。

最开始这些人嘴上还在叫着冤枉,叫着无辜。

到最后他们只能喊饶命了。

他们甚至想用家里的田地,家里的金银,用他们所有的所有来贿赂路明非。

就像以前对付当地的官员那样。

不过以前无往不利的手段,这次却落了空。

路明非可不是以前他们碰到的那些官员。

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对他来说,没有一件比得上自己的娘子陪在身边,他做如今这一切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而且说到底这些经营不属于他路明非也不属于这些有钱人,而是属于那些被他们所剥削的可怜人。

只是,可惜了。

路明非神色蓦然的望着那一叠无人签字无人画押的诉状。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连年来的饥荒天灾人祸,使得能够活下来到今天,像大老爷们说出自己冤屈的普通老百姓太少太少。

所以,真是可惜。

有人跑过来问路明非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路明非挥挥手。

“该杀就杀了,这种事还用我教你们?”

他的语气很不好,有点烦有点累。

见到了这些,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看它就不存在的,它始终就在那里,只是你看或者不看而已。

这人说了声是转身脚步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