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楚了,侯爷。”
“说。”
贵为镇守使,路明非肯定不会只身前往扶桑,大周为其配了五千人的甲士,全凭冠军侯一人调遣,有如此军队,路明非去平江湖也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这孤悬海外的扶桑小国。
手握军队,被靠大周,说他是如今这扶桑实际上的王也无不可,于是,本来在家中日夜笙歌好不快活的大臣们,一夜之间尽皆下了大牢。
这些个贵人们人都在大牢里了还没反应过来呢,自己不是喝酒喝得好好地么,那个谁谁谁进献的小丫头看起来真是不错,想着等天黑了再好好品尝一番,可现在这是……
他们置身于枯草污泥的牢狱,烂菜叶臭鸡蛋还有分辨等混合发酵的气味不断冲击鼻腔,他们早已经吐过一次又一次,如今却是想吐也吐不出来,呕吐物的臭气升腾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狗一样吞咽着口水,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地上那几个不知何种材质做成的饭团,只是这个恶心的黄色,还有那股味道,真的可以吃么?
正在纠结食品安全问题的大臣们大概不会想到,此刻正有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从他们的府邸往外搬,如果得到消息他们肯定没有心情在想什么饿肚子的事,应该恨不得直接死掉吧,毕竟那些金银可是他们辛辛苦矜矜业业苦任劳任怨,好不容易才搜刮起来的民脂民膏啊。
“侯爷,这是单子,您过目。”
路明非瞥了眼,饶是他见过大场面无数,也不由得为上面的数字惊讶,看不出来,扶桑这区区小国竟供养得起这么多的蛀虫肥猪。
不过转念一想那些在田地里面黄肌瘦的农民百姓,路明非也便释然了。
他在单子上动了两笔。
“这些都发下去,给弟兄们买酒。”
亲兵咧嘴一笑。
“好嘞!”
不同的将军有不同的带兵风格,有的以军纪严明著称,有的则勇猛凶悍,路明非带兵其实很简单,靠的都是他的个人威望。
虽然简单,但不得不说,这一招对路明非来说很是管用,他相信一点,平时有什么好处多想着点自家手底下的兵,等到佣人时,自然会有人抢着冲锋。
那种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的好事,天底下上哪找。
路明非对金银看得很淡,他都是冠军侯了,荣华富贵不过如此,该体会都体会过了,对他来说,没什么能比绘梨衣更重要了。
留下一些金银,也是为了极乐林的需要。
那是全扶桑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也是不折不扣的消金窟。
据传你再这里无论什么都能得到。
只要支付得起代价。
也即,金银。
路明非在对大臣们下手时顺便查了,绘梨衣的兄长,也就是扶桑的二王子,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这些年大臣们明里暗里下手,王室成员陆续死去,越是动手,大臣们也越是疯狂,他们比谁都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绘梨衣远在大周不便下手,于是他们就将目光投向了流落民间的二王子。
但大臣们对民间的掌控力很低,当初王室也不是没派人寻找二王子的下落,最后无疾而终,王室都办不到的事,这些大臣更是做不到了。
他们也不是没把主义打到极乐林身上,对常人来说的金银,他们咬咬牙还是不成问题,但有些消息,区区金银并不足以支付代价,极乐林的规矩很古怪,如果客人想要的物品特殊到了一定程度,除了金银外,还得满足一定的条件。
那就是赌。
情报显示,极乐林有个神秘的庄家,代号龙王,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术,曾在极乐林摆下局来,任天下八方赌客前来挑战,三天三夜无一败绩。
至于为什么记录停在了三天三夜,主要还是因为龙王倦了,说什么三天三夜不睡,皮肤可是会变得很糟糕啊之类的话,丢下小山般的筹码,懒洋洋回去补觉。
经此一役,龙王得了个“赌术仙人”的雅称,不知多少赌客津津乐道,甚至有好于此道之人,不远万里赶到极乐林,不为其他,只求与这赌术仙人切磋技艺。
但这么些年过去,赌术仙人还是赌术仙人,没有谁能在他的手下赢得一局。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大臣们试图从极乐林获取二王子信息的路子便走不通了。
“赌术仙人么?”
路明非摩挲着面具,粗粝的触感,他低声沉吟。
亲兵知道这是自家将军正在思索的表现。
“巧了。”
路明非笑道。
“扶桑有个赌术仙人,我们大周也有个千门统领。”
“我记得,他在牢里吧。”
“还是将军您抓的呢。”
“呵。”
路明非笑了笑。
“带他过来,跟他说,只要赢了这什么赌术仙人,我做主,放他自由。”
“是!”
数日后,当路明非还在房中翻阅多方汇总的资料时,亲兵已带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进来。
路明非抬头一看,入目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脸上满是岁月磨砺的风霜痕迹,与这个年纪的中年人无甚区别。
但他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这人的双手。
路明非挑眉。
令人意外的是,这人居然有一双女子般细嫩光滑的手,套着薄如蝉翼的手套,小心的拢在袖里,这双手是如此好看,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玉石雕刻的那般。
难以想象,一个五大三粗好似樵夫或者渔翁的中年人,居然会有这样一双羡煞天下女子的手。
不过路明非也只是瞥了眼,在心中道了句“比不上绘梨衣”,便不再关注。
眼前这人应当就是·千门统领了吧。
他想。
说来,不是让他到了就先去休息,不必拜见么,这是……
他不悦的看向亲兵。
亲兵给出无辜的眼神。
“那个,嘿嘿,那个……”
千门统领贼笑着。
“侯爷,听说您叫小的过来,是要赌一场。”
“和那个什么……赌术仙人!”
说着说着,千门统领双眼就要放出光来,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路明非没有在意。
“嗯,赢了赌术仙人,我放你自由。”
他重申了一遍。
只是看千门统领的架势似乎压根没听到什么自由不自由的。
他只是一遍遍念叨着赌术仙人赌术仙人,越说双眼就越是明亮。
到这,路明非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来了。
眼前这位千门统领,压根就是冲着赌术仙人来的。
果然,之后的发展也印证了路明非的想法。
千门统领自称老六,当时亲兵还摆着脸,警告他别当着冠军侯的面撒谎,老六就无奈的说,他自小被父母卖了,跟着乞丐讨饭长大,原来姓什么叫什么早忘得一干二净,大伙儿都喊他老六,日子一长,他也就不管自己原来的名字,用上了这诨名。
路明非摆摆手,止住自家亲兵,老六这情况并不罕见,路明非虽是小侯爷出身,但自小在市井厮混,认识的三教九流不知凡几,类似老六这样的人见得不要太多。
说来这什么千门统领,听起来的确好生威风,但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千门千门,说来好听,似是个江湖门派,实际上不过一个片子窝罢了。
毕竟这千术,也不过就是骗术换了个好听些的叫法。
老六也是,见了路明非,丝毫没有江湖门派掌门那种铮铮铁骨,只是一个劲在那打听赌术仙人。
这家伙多大?
用的什么手法?
擅长哪种赌术?
他一个接一个问题往外冒,对着路明非死缠烂打。
说来若是这一幕让江湖中人瞧见了去,不知道多少侠客得肃然起敬,由衷的发生佩服之情。
桌后那位是谁?冠军侯啊,可止小儿夜啼的铁阎罗,居然有人胆敢缠着他不停诘问,何等胆魄!何等英雄!
只是若他们知道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好汉敢于围着冠军侯问长问短的缘由竟是因为瘾犯了,当真不知道会作何想。
是的,没错,这诨号老六的千门统领,就是瘾犯了。
自由?什么自由!
路明非说的条件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自由不自由什么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老六只想和人赌,和厉害的人赌,特别是这种号称赌术仙人的,更是做梦都想着和对方切磋。
路明非既无奈又欣慰。
无奈是因为这老六真不怕死,亲兵都把刀拔出来了,他也不管不顾,还在那追问有关赌术仙人的信息。
欣慰则是因为老六的表现,令他放心,对赌术如此热忱,想来造诣也不会低到哪去吧。
钱和人都已到位,而后就是动身去极乐林。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准备环节。
“扶桑赌局与我大周多有不同。”
“这几人是我请来的行家,老六你和他们交流交流,等有把握了我们再动身。”
“好嘞,侯爷您放心,用不了多久。”
老六点头哈腰,模样像极了田地里打滚大半辈子的老农。
几个一身华服的男人微微皱眉,他们不敢对上国的冠军侯不敬,但这老农似的家伙又算得了什么东西,若不是冠军侯在场,他们早叫下人将这乞丐乱棍打了出去。
亲兵神色不悦,手已按在刀柄之上,老六却是挺着一张憨厚的笑脸,缩着肩膀在那拱手。
“诸位,诸位,请了。”
他们淡淡行过礼,赌局开始。
这一切路明非都是尽收眼底,说来他到扶桑也只数月光景,但这个国家的人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位卑而不怀德,大约说的就是他们,在路明非看来,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有着两章面孔,他们可以在面对强者时的卑微小心和面对弱者时的趾高气扬两张脸间无缝切换。
不过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俗,正是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路明非也不想多说什么。
只是很多人因为眼界限制真的能准确判断谁是强者谁是弱者么?
路明非看了看貌似农民的老六,目光在其嘴角憨厚的校停了停,多出些许若有深意的微笑。
有意思。
他饶有兴趣的等待起来。
很快,便是如他所料。
“怎么可能!”
“你不是新手么!”
“为什么!”
“不!你的牌有问题!有问题!”
几个衣冠楚楚的扶桑赌术高手早已逝了先前的风仪,一个个面容大变,或是指着老六破口大骂,或是在那不敢置信的惊呼,还有的信誓旦旦的要求检查老六的衣袖口袋,说这人肯定是藏了牌。
“噤声!”
亲兵厉呵。
森冷的目光扫过一应人等。
他们仿佛觉察到了名为杀气的存在。
一个个噤若寒蝉。
“冠军侯当面,还敢大声喧哗,怎么,不想活了?”
他们不约而同深深鞠躬。
“十分抱歉!”
这一幕还给笑呵呵的老六吓了一跳,他还没见过谁鞠躬这么标准这么整齐,专程练过的么?
亲兵和路明非倒是无动于衷,他们来扶桑都多久了,正常正常,早习惯了。
路明非没有理会这些人,看向老六。
“会了么?”
老六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老农般一点头。
“成,没问题”
“嗯。”
路明非挥手叫人带这些扶桑人下去。
留下老六喝茶。
老六也不拘束,大咧咧在路明非对面坐下,千门中人身份低是低了点,但低也有低的好处,那就是胆子足够大,贵人怎么着,侯爷怎么着,还不是跟大伙儿一样两个肩膀扛个脑袋,有啥好慌的。
只是……
老六惊讶的看了眼跟着坐下的亲兵,再暗暗打量对面的冠军侯,心里啧啧两声,果然传言就是传言,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江湖中人都说冠军侯就是个阎罗王,森严铁面下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最是喜好以幼女心肝三寸嫩肉下酒。
要老六说啊,阎罗不阎罗的他不确定,但这什么心肝下酒肯定就是胡说八道了,看看眼前冠军侯这一手炉火纯青的泡茶手法,千门统领的他也不是没喝过茶圣的手艺,但老六怎么看怎么觉得,茶圣在这冠军侯面前,连弟子都是不配。
还有这个亲兵,老六看得出来这不是故意演给自己看,而且他也自认没那个资格值得冠军侯花大功夫专门演戏,也就是说,他见到的就是冠军侯和亲兵的日常相处状态。
能如此对待身边人,想来冠军侯也不会坏到哪去吧。
“喝茶。”
“是是是!”
老六双手捧过茶盏,一脸的受宠若惊。
“你是个有口福的,侯爷的茶可好喝了。”
“咱们夫人啊喜欢……”
“咳。”
路明非瞪了眼亲兵,后者缩了缩脖子,立刻乖巧的喝起了茶,闷头不言。
老六保持着憨厚的笑,想起江湖上冠军侯与其夫人的传言,如今看来似乎确有其事,到了冠军侯这等身份,还会这般待一个女子,也着实是件怪事。
江湖侠客暗地里不无嘲笑冠军侯的人,说他小儿女态说他胸无大志,只是不知道多少闺中女子,羡死了那冠军侯夫人,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
大约是夫人喜好喝茶罢,冠军侯便特地学了,也不知那茶圣知晓了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竟是为了博取一个女子的欢心,也不知究竟会作何想。
古时昏君典范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了罢。
老六在心中笑了笑,却是觉得对面那青铜面具的冠军侯,更有了些许人味,像是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走下,自天上来到人间,木雕泥塑也生长出血肉了来。
“这茶怎么样?”
亲兵还是没耐住炫耀的心,期待的问,看他这神情,简直让人怀疑这查不是出自冠军侯的手,而是他所泡的。
不过这话其实也没错,对亲兵来说,侯爷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侯爷的所有成就,他都与有荣焉。
老六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
“好喝。”
亲兵乐不可支,捧腹大笑,臊得老六直挠头,又想到对面那人可是冠军侯,在他面前挠头这不是嫌自己小命长么?
老六的手定住了,一时间放下不是,举起来也不是,窘态毕露。
直到路明非敲了亲兵脑袋,后者止住了笑,这才算是给老六解了围。
添了盏茶,话也入了正题。
路明非和老六商议极乐林的行动,情报共享,然后让老六站在一个行家的角度给出意见,是准备多少赌资合适?到时又该选何种项目?
这些问题都需要他们两个仔细推敲。
“对了,兄弟。”
亲兵好奇的问他。
“刚才那一会功夫,你就把这些赌法给学会了?”
“这个嘛,也没您想的那么厉害,天底下这赌局”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万变不离其宗,摸透了里面的门门道道,想上手也简单的很。
“喔,这样子!”
亲兵双眼一亮。
“听起来好像确实很简单啊,这里面到底什么门门道道,你给说说呗。”
“我们千门有个口诀,讲究三快,就是这心快,手快,眼快。”
老六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就说了。
他看得明白,冠军侯什么身份,就算学了千门的不传之秘又如何,难不成这位堂堂侯爷还会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跑来和他们这些下九流抢食吃?
说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