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
他不能理解,自己尊敬的师傅,为什么会站在铁阎罗的立场说话。
“还记得你的报复么?”
掌门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冠军侯征战边疆三年余,历大小战意不知凡几,击退蛮夷,护一方平安。”
“只这一事,便足以我等山野散人,为其牵马端茶。”
“可那些惨死于他手下的武林同道……”
“呵。”
“武林同道?”
“就那些人,算得什么道。”
“你呀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明白。”
“护佑一方平安的从来不是什么武林门派,是官府,是朝廷。”
……
路明非不在意此刻发生在浣纱派门口的冲突。
他向来如此,不在意他人看待自己的目光。
也只有娘子。
绘梨衣来信,劝他莫要滥杀无辜,若是因为自己害的夫君心中有愧,她定是会中日里坐卧不安,病情加重。
见了这封信,路明非立刻便息了动兵的念头,绘梨衣的病情加重,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他就心口一阵刺痛。
望着京城的方向,想着自家娘子,如今天气愈发凉了,也不知娘子是否注意了添衣?
亲兵来问他。
“将军,我们去哪?”
路明非收回目光,淡淡答。
“紫阳山。”
甲士把守重重关隘。
自山门往下,一列两位道童,共是九九八十一列,尽头是鹤发童颜的老道,身旁有两位明眸皓齿的道子随侍,便是这道家名声最为显赫的紫阳山掌教真人清虚子。
亲兵随路明非踏上台阶,他却是一伸手,将他拦下。
“将军?”
“嗯。”
“遵命。”
路明非抬头望了眼山门,瑰丽山脉,一条小路蜿蜒向上,尽头的清虚子模模糊糊,飘飘渺渺,却是看不真切。
好一个道家紫阳山。
路明非一级级登阶而上。
他的脚步从容不迫,拜山前卸去戎装,换上一身白色长服,只是那张青铜面具仍未摘下,象征着路明非名震江湖的阎罗身份。
清虚子默默摇头,一旁道子好奇问他。
“掌教师伯,您这是?”
“心魔深种,冠军侯,当真不易啊。”
另名道子撇撇嘴,这叫什么话,若是威压江湖的冠军侯还说是不易,那这天底下还能有谁是轻松的呢?
“冠军侯请。”
“真人请。”
路明非与清虚子见礼罢,互相一引,相视一笑,往内里行去。
只是清虚子始终落后路明非半个身位,牢记主次尊卑,不敢有丝毫疏漏。
进正堂,分宾主落座,闲谈片刻,两个道子看着那个与自家掌教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不由暗暗交换一个惊讶的目光。
不是说冠军侯是天生的杀胚,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么,前几日他们收到这位煞星的拜帖,吓得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好些个师兄弟连夜收拾行李下山去了,倒是掌教真人老神在在,说什么冠军侯乃大丈夫是真君子,叫他们千万莫慌,好生准备就是,务必要迎好冠军侯,做好一应招待事宜。
如今来看,冠军侯是不是大丈夫是不是真君子他们不知道,但总有种感觉,比起令得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阎罗,这位冠军侯更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才子书生。
可以与掌教真人聊上这么许久都不露怯,这位冠军侯的博学多识,实在叫人叹服。
但他们其实想岔了,路明非何许人也,平生最是厌恶看书读书,一旦要被什么就生头疼,至于为何能与清虚子聊上许久,还不是因为娘子的病,若医术无用,他也想着道术玄奇,或许有些效果。
最后道藏是读了不少,于绘梨衣有用的却丁点也无,除了与紫阳山的真人闲聊,别的怕也没什么用处。
盏查已过,路明非步入正题。
“听闻前些日子百晓生曾经来此,不知可有此事?”
掌教真人含笑点头。
“不瞒侯爷,确有其事。”
“喔。”
路明非点墨似的目光向他看来。
“冒昧一问,不知这位百晓生,如今身在何处?”
“若侯爷来此是为寻百晓生,怕是要失望了。”
“此话怎讲?”
“七日前百晓生便已离了山门,此人行踪缥缈不定,如今也不知去往何方。”
“真人也不知么?”
“不知。”
“如此……”
路明非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
两位道子大气也不敢喘,心脏砰砰直跳。
真是怪事,明明冠军侯没什么行动,怎么就给他们这般大的压力。
他们有种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位冠军侯爷,随时可能暴起,下令屠了紫阳山上下满门。
但却没有。
“如此,便叨扰了。”
路明非一拱手,饮尽茶水,起身要走。
两位道子齐齐松了口气。
却听得自家掌教真人开口。
“冠军侯且慢。”
“嗯?”
路明非站住脚步,回头望来。
两位道子面上不显,心中一阵阵的发苦,掌教老爷啊,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甚至怀疑自家掌教是不是成日里研究道藏经文,把这脑子都给研究出了问题。
要不然怎么会活得不耐烦了。
是的,在他们看来,自家掌教这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掌教就是掌教,他的眼界哪里是两个小小道子可以揣度的。
“冠军侯此行来寻百晓生,为的应是冠军侯夫人的病吧。”
路明非不自觉踏前一步。
“正是。”
“掌教真人有何教我?”
清虚子微微一笑。
“不知冠军侯可曾听闻过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深山中宝药处定有猛兽。”
“毒虫出没地必有解药。”
“都是相同的道理。”
清虚子缓缓道来。
“冠军侯夫人的病实在古怪,不过万物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这遁去的一,便是一线生机。”
路明非若有所思。
近来他读的道藏实在不少,如今清虚子这么一说,便如同拨云见日,他立刻就有了头绪。
“真人的意思是……”
“扶桑。”
清虚子抚须,笑而不语。
路明非越想双眼就越是明亮。
是了,天无绝人之路,中土找不到治疗绘梨衣的方法,或许是因为这方法根本也不在中土,而是在那孤悬海外的扶桑之上。
毕竟扶桑才是绘梨衣的故乡。
“谢过真人!”
路明非认认真真的抱拳一礼,清虚子一挥浮沉,还了个道揖。
下山,路明非跨上白马。
亲兵好几次回头看他。
“怎么了?”
“将军你好像有什么开心是。”
“开心是?”
路明非咀嚼着这几个字,勾起嘴角,轻快的一踢马腹。
“确实是开心是。”
“我们走!”
一则消息旋风般席卷江湖。
冠军侯要班师回朝了。
这一日不知道多少江湖中人欣喜若狂。
有人喝的酩酊大醉,有人连连呼唤好友,有人长笑不止。
摄于冠军侯威名而躲藏起来的侠客们也一个个从地窖或者煽动中走出,当他们重新置身于车水马龙的闹市时,油然而生一股恍然隔世之感。
于是很多人在这一日便见到了这般古怪的场景。
一个个披头散发的野人跪在闹市中心,又哭又笑,又喊又叫,看起来就像是疯了。
江湖中人三两成群,约在酒馆茶楼,纵声谈论,每每说及冠军侯,必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这模样,当真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们声响大了,吵到隔壁桌的客人,小声嘀咕两句,这边的侠客一拍桌子,刀剑铿锵声中出鞘,怒目而视。
“说什么呢,再说一遍,声音大点!”
那几人缩了缩脖子,显然是怕了,侠客们得意洋洋,该死的冠军侯,他们是多久没享受到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了,可真是令人怀念。
但不是所有人都怕了,其中一个书生梗着脖子,不服气的盯着他们。
“嚣张跋扈,如此作态,就不怕冠军侯拿你们试刀么!”
见居然有人敢回嘴,几个侠客本欲起身,只是当他们听到冠军侯三个字后,便是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浇下,眼前仿佛出现一张狰狞面具的轮廓,鼻前也有浓郁到发臭的血腥味环绕。
他们几乎连兵器也握持不住,手心全是冷汗。
无论想不想承认,冠军侯三个字,已是所有江湖武人的梦魇。
有个壮硕的侠客恼羞成怒,似乎是想动手,同伴赶紧拉住了他,连连摇头。
重重哼了声,瞪了眼这几人,几个侠客饭菜也不动,转身下楼去了。
看他们气冲冲的背影,好似要直接出门,掌柜的赶紧追上去,在那喊着客观客观,侠客们头也不回,只是脚下步伐加快些许。
直到这掌柜的叫了声冠军侯,几个侠客方才是条件反射般的抖了抖,扔下些铜板,逃也似的走了。
楼上见到这一幕的食客轰然叫好,连连鼓掌,而后与同桌或者邻桌的食客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有关冠军侯的种种事迹,言语间尽是推崇之情。
之前嘀咕的那几人更是兴奋,面色涨红,手舞足蹈,向来眼高于顶的江湖侠客,竟有朝一日也会在他们的怒斥下狼狈逃窜,这一幕如何不叫人兴奋。
他们连连向最后出声的那人敬酒,他连喝了几杯,一直说着惭愧。
“诸位兄台,此话有异,非我胆略过人,实在是借了冠军侯的名头。”
“”诸位要谢,还是谢那冠军侯罢。
路明非班师回朝,人虽是离了江湖,但这江湖上却随处可见他留下的痕迹。
冠军侯的名头挥之不去,实际上,他的影响力才刚刚开始发酵,甚至有些地方的百姓自发的为他建起生祠,日夜香火不断。
诚然,路明非的到来是侠客的末路。
是江湖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冠军侯曾经来过,就是莫大的福祉。
说来,为什么路明非连连抓人,还覆灭了好几个江湖门派,浣纱派掌门和紫阳山掌教还是对他礼遇有加,格外尊敬。
其中道理就在这里了。
若是有心,仔细看上一看,你便会发现,死在路明非手下的人,还有那些个覆灭的门派,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路明非从来没有因为个人好恶就滥杀无辜。
唯一的例外应当就是浣纱派了,只是有绘梨衣的书信劝住了路明非,最后也未曾向无辜者动刀兵。
冠军侯回京,实在是一件盛世,只半日光景,冠军侯府便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家家的拜帖和礼单,看得人目不暇接。
就连京城的乞儿也过来凑热闹,他们识趣的没有挤在正门,只远远地拱手作揖,满嘴巴都是吉祥话。
尤其是见到那匹白马行来,乞儿们吉祥话便说的更欢了。
路明非下马,耳朵一动,便听到有乞儿在那喊着。
“祝冠军侯和冠军侯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笑了笑。
这什么场合,吉祥话也说错了吧。
只是后面那半句的寿比南山在路明非脑海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寿比南山么,也好。
他与亲兵耳语两句,大踏步往内屋行去,这边亲兵提着三大箩筐的铜钱出来,乞儿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个个用力往前挤,都想到最前头去。
“排好队!排好队!”
亲兵喊了两嗓子。
“人人有份,不要挤,不要抢,谁要是动手,别想的分了!”
乞儿们这才安分下来。
他们抬着头,齐齐望着亲兵,就像是努力朝向太阳的向日葵般。
“还有呢,除了这铜钱,侯爷也说了,自明日起在城南,连开七日粥铺。”
乞儿们再也无法保持安静,他们一下子吵嚷起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狂喜,很快,他们反应过来,就要向着冠军侯府的方向跪下去,任凭亲兵扯着嗓子怎么喊也无济于事,拉起这个那个又跪了。
对冠军侯和冠军侯夫人的吉祥话更是一连串的往外冒。
路明非走了许久,还能听见外头传来的吉祥话。
“侯爷,您心善,小人佩服,但这些乞儿,无非是野草一般的生命,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如果要帮,怕是搭上整个侯府也帮不过来。”
亲兵道。
路明非和亲兵的关系很好,在战场之外的地方,他们的相处模式与其说是将与兵,倒不如说是兄与弟。
“我晓得。”
路明非笑着点头,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绘梨衣居所,低声道。
“但做好事,莫问前程。”
“”就当我这是为娘子祈福了。:
亲兵止步。
路明非推门而入。
迎面就是好一阵浓郁的药香。
路明非眉头皱也未皱,这药香他身上也有,平日里为了自家娘子这病,他不知道试了多少的药材,就连宫内的太医也说,以冠军侯如今的医术,出台坐诊也不是不行。
进屋后路明非立刻小心关上了门,以防寒风吹进来。
一步步来到床前,路明非下意识就想唤一声娘子,却是生生忍住了,他怕自己吵醒了绘梨衣,只是往**看去时,不偏不倚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绘梨衣醒了。
路明非抿了抿嘴。
“娘子。”
这声出口,路明非自己都是一惊,好沙哑,沙哑得他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绘梨衣柔柔的抬起手。
路明非将之握住。
他把绘梨衣的手紧贴自己的脸颊。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绘梨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今日之前,路明非无数次畅想他再次见到绘梨衣时候的光景。
他有无数的话想说。
满心的思念如何才能排解。
他要紧紧抱住绘梨衣。
就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做。
他要……
他要……
他要……
他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事。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路明非却什么都不想做了。
他只是想轻轻的贴着绘梨衣的手。
然后道一句。
“娘子,你清减了。”
绘梨衣笑着摇头,纤细到过分的手掌抚过路明非的脸庞。
尽管她没说话,也没动笔,但那双眼神已将千言万语都给道明。
绘梨衣说的是。
“夫君,好久不见。”
路明非这次回京,待了足足一月。
他洗去一身杀伐气,不去理甚的朝堂纷争,只全心全意陪着自家娘子。
路明非为绘梨衣煎药,拿着蒲扇全神贯注的盯着火,药房里烟雾缭绕都见不得人,也亏得他能一坐就坐上三四个时辰。
药可不能胡乱的吃,路明非如今熬的都是一些滋补的药,人参灵芝之类,小心炮制,仔细熬煮,煎成浅浅的一碗,给绘梨衣喝下。
天冷绘梨衣吹不得风,路明非又担心自家娘子成日呆在屋里给闷坏了,他便请来京城有名的丹青圣手,画花鸟画山水画街道,他选了看,都不满意,最后还是自己动笔,画师们立在一旁,面上虽是恭敬,心里却多是不以为意。
你冠军侯于战阵厮杀自是独步天下,但这丹青可是不同,瞧不起咱们的手艺要自己动笔么,呵,那他们可就要好好看看,你冠军侯这丹青造诣,能有几分火候……
正这般想着,路明非已是停笔,几位丹青圣手伸长了脖子看去,本是打定了主意无论看到怎般的画都不会笑,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但当他们的目光真的落在画上,立刻就怎么也无法移开了。
路明非欣赏着自己的画,完了一回头,就看见一排的丹青圣手对自己长揖及地,恭恭敬敬的喊。
“老师在上。”
路明非:……
他黑着脸,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个糟老头子赶出去,路明非真是想不通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这些人是不是疯了,自己叫他们过来是作画的,不是收弟子。
路明非解释半天,说的都口干舌燥了,他们愣是不听,倔强的不像话,到后来路明非都威胁他们再不走就统统砍头。
砍头这招都用出来了,本以为这下得管用了吧,然而并不是。
这些个倔老头就算要死也得跟着路明非学画,就好像在他们眼中,生死这种小事在丹青面前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你说他们都怎么想的!”
“要不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就完了!”
路明非坐在床边,和自家娘子絮絮叨叨,绘梨衣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想来外人肯定无法相信吧,尤其是江湖上的那些个侠客,能止小儿夜啼的铁阎罗,竟也有如此小儿女的姿态。
绘梨衣静静的听着,她知道自家夫君只是嘴上说说,别看外面都在怎么传路明非赫赫凶明,但绘梨衣很清楚,自家夫君打从心底里最深处就是一个好人,可善良了。
说得累了,路明非对着壶嘴给自己灌茶,牛饮的样子哪里还有冠军侯爷的威仪,绘梨衣嗔怪的瞧他一眼,拿起帕子为路明非擦去嘴角的茶水。
这只是两人相处的无数日常里的其中之一。
绘梨衣身子虚弱的很,几乎下不了床,路明非就充当她的眼和耳,每天就把自己在外面经历的事情一点一滴讲给绘梨衣听,讲多久也不觉得累,乐此不疲。
当然,只是讲肯定不够形象,路明非就画了画,他的丹青可说是独步天下,甚至那些个倔老头都要抢破了脑袋当他弟子。
对此谦虚的冠军侯连连表示。
“冷静点冷静点,区区在下丹青也只是一般,不过天下第一而已,实在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你们不要再夸了,老是陈述事实也没什么意思,就不能来点新的词么?”
路明非给绘梨衣展开一副又一副的画。
都出自他的手笔。
绘梨衣看得聚精会神,甚至是贪婪,枕边人的情绪路明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当他注意到绘梨衣眼中的向往和遗憾时,心中就不由得一阵刺痛,还有自责。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没用,都没法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子,眼睁睁的看她一日比一日来的消瘦,来得清减,他却无能为力。
路明非心中有一片无名火汹涌的海洋,像是要把这个世界都给烧得一干二净,紫阳山掌教真人的话其实没错,路明非有心魔,他的心魔就是绘梨衣。
一旦绘梨衣出了什么意外,当真不知道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冠军侯爷都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这些心魔这些痛苦都被路明非给压在了内心最深处,丝毫都没有表露在外。
娘子已经很难受了,路明非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
在外路明非总是时不时皱眉,给人的感觉也是生人勿进,随着绘梨衣病情一天天的加重,他的心情也是一日沉重过一日。
可一旦要进娘子的屋,路明非就一遍遍的告诫自己,收拾好情绪,千万千万不能影响到娘子。
路明非就在绘梨衣屋门口静静立上许久许久,一直到心情平复的差不多了,方才是进屋。
所以,绘梨衣见到的路明非,都是带着微笑自信从容的冠军侯爷,也是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少爷,只让人觉得轻松。
而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的大夫都是说绘梨衣的病情严重,每日里浑身都会疼痛,但是路明非见到的绘梨衣都是温柔如初,笑容恬静,丝毫看不出饱受病魔煎熬的样子。
或许他们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心意,只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份关心,谁都没想着戳破。
“以后啊,以后就会好起来了。”
路明非笑呵呵的。
“紫阳山的掌教你知道吧,以前我不信什么神仙的,不过看到他以后啊,我就在想,如果有神仙的话,八成就是这样子了吧。”
“他就说了,能治好娘子的法子,很大可能就在你的故乡,扶桑。”
“毕竟娘子是在扶桑出生的嘛,我们这边没有治疗的法子,不代表扶桑那边没有啊。”
“很快的,陛下已经批了我去扶桑的折子,那边物产丰富,还有露天的金银矿,前些年的叛乱刚过去没多久,大周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在那边镇守。”
“既然都得有个人去,那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呢?”
“到时候我去那边,就给娘子找治病的法子,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等娘子的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啊,娘子不是说想看看江南的园林么,还有秦淮河上的风光,以前我是忙,没办法,如今不同啦,等娘子的病情好转,我就给陛下递折子,先卸了京营的差事,再把翡翠珍珠和看门的陈叔他们该遣散的遣散,该安置的安置,就咱们俩轻装上路。”
路明非握着绘梨衣的手,温柔的说。
随着他话语的继续,两人眼前仿佛都出现了相同的未来,身体安康无病无灾的绘梨衣,以及玉树临风白衣胜雪的路明非,一者红一者白,两人轻装简行,上了扁舟,登了重山,在烟雨迷蒙的江南老巷持一把油纸伞,又在一步一景的苏杭园林流连忘返。
他们捧起一把清冽山泉,映出一弯明月,入口冰凉。
他们在冰雪覆盖的山峰依偎,眺望天边朝阳刺破苍穹,照得雪峰亮闪闪的一片。
他们在草原骑马,用不着缰绳,闭上眼随便挑个方向,都是从未抵达的远方。
一张张或温馨或璀璨的未来图景在两人眼前展开。
路明非和绘梨衣近乎贪婪的望着这一切。
“真的……可以吗?”
绘梨衣用她枯瘦的指在路明非的掌心写字。
“当然了。”
路明非道。
“我是冠军侯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