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有趣的问题。
混血种追求一切和龙族相关的事物,借着历史文本和神话传说的只言片语,想象久远之前的那个时代,龙族主宰天空大地和海洋,荣光至高无上,巨大的生物肆意舒展他们的躯体,随着心意改造这个世界,人类和混血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连面见纯血的资格都是没有,所以,为什么伟大君主的最高武器,会符合人类的体型?
对于龙类来说,七宗罪这几把刀刃,怕是连牙签也算不上。
昂热亲眼见过纯血的龙,一次是未完全复苏,一次则是不久前路明非在尼伯龙根的战斗,青铜的臣属,很难想象,两尊庞然大物的战斗,用得到这般规制的武器。
“或许……”
副校长挠着脸皮。
“他们可以变大呢,等真的开打了,七宗罪就会变成纯血龙类趁手的大小。”
“别忘了,老伙计,它们可是炼金学最杰出的造物,你知道的,改变大小这种事,在炼金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副校长是当下混血种里最伟大的学者,虽然这老家伙看起来确实很不靠谱,但只要不提比基尼和小妞,这位炼金大师的建议还是很值得考虑的。
昂热点点头,又摇摇头。
沉吟片刻。
“你知道的,我在想什么。”
昂热说。
“龙王使用的武器恰好符合人类的体型,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哪怕七宗罪能改变大小,但静默状态下它们的规制,代表了最顺手最方便的状态。”
“所以,你的意思是,龙王和人类很像咯?”
副校长吹了声口哨。
“算了吧,老伙计,我们猜来猜去的有什么意思,都这时候了,又不是没人见过龙王,你要真好奇,我这就去把小明非拉回来,他不是宰了诺顿么,让他给咱说说,看看诺顿到底长什么样。”
昂热看了眼他。
上一秒还满脸不在乎的副校长,在见了昂热这个眼神后,也不由得皱皱眉。
“我知道。”
昂热说。
“龙王和人类很像。”
“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老伙计,我想的是,龙王为什么会这么像人类?”
话题一转,昂热忽然来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们到底是谁?”
副校长面色肃穆,努力踮起脚尖,试图去摸昂热额头。
“发烧了么?”
他嘟囔着。
昂热静静的看他,这目光,饶是以副校长的脸皮也觉得不好意思。
“还记得混血种的诞生么?”
“这种事不是明明白白写在书上么?”
“嗯,写在书上,卡塞尔大衣的必修课,人尽皆知的常识,所有的混血种都知道,混血种是罪恶的产物,是贪婪和欲望的载体,是卑微的人类为了窃取神明的权柄,将少女作为祭品献上,从而诞生的悲哀存在。”
昂热低沉的嗓音在此间回**,他如同教堂里做弥撒的神父,朗诵的却非赞美诗,而是亵渎的篇章,黑色的经文渗出鲜血,上面满是的扭曲且哀嚎的经文。
将少女献给龙,以窃取权柄。
说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是多少醒也醒不来的噩梦。
话音一顿。
昂热忽然问。
“为什么是人?”
“在上世纪,许多国家都在暗地里进行实验,轴心国和同盟国,无关乎正义或者邪恶,他们都在禁忌的道路狂奔。”
“彼时科学伦理尚未建立,研究者行走在白与黑之间的灰色地带,他们把人类志愿者的卵细胞和猩猩的**结合。”
说到这里,昂热笑了下。
副校长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
真正的历史往往会颠覆后人的认知,但他们可不是后人,昂热和副校长都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无动于衷也不是麻木,比起无谓的情绪波动,他们更愿意亲手做点什么。
昂热继续诉说。
“而他们真正想研究的,是龙与混血种。”
“他们把混血种的血注射进动物体内,白鼠,猫,狗,猴子,猩猩,老虎,狮子。”
“甚至把混血种的遗传基因和其他动物混合,试图得到新的物种。”
“你知道的,当时的混血种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昂热说。
“为什么是人类?”
“为什么承载龙血的,偏偏是人类。”
“所有疯狂实验的结果都是畸变的怪物。”
“除了人类,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可以承载龙血。”
“不要说50%的临界血线,哪怕是1%的龙血,对于除人以外的生物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
“所以,为什么是人类?”
“人类与龙类结合诞生混血种,看起来多么顺理成章,但真的如此么?”
“狮子和老虎结合诞下狮虎兽,它们是同一科属。”
“马和驴结合诞下骡子,它们是同一科属。”
“那么,人和龙结合诞下的混血种……”
戛然而止。
后面的话不必说,在场的两人都不是傻子,既然人和龙可以结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拥有共通性,甚至,可以划入同一科属。
可是……开什么玩笑!
人类和龙类,难道真的就类似于狮和虎,马和驴么?
想一想的话,狮虎兽和骡子都有天生的生理缺陷,无法繁殖或者容易夭折,混血种可没有这样的烦恼。
但真的么?
临界血线呢?
混血种随时有堕落成为死侍的风险。
考虑到这一点,更像了。
“听说过混血君主么?”
昂热说。
“呵,一帮疯子的狂想。”
副校长嗤笑。
“安全迈过临界血线,以人类之身,百分百承载龙类的血。”
“这样看,混血君主充其量只是纯血的龙,五代种,最多也只有四代种。”
“但他们的名,是君主。”
“也就是说,有人认为,只是迈过临界血线,把龙血浓度推到百分百,他们就有资格窥探,龙王的座。”
“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副校长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伙计,你今天是不是忘吃药了,怎么净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说着,他转身,扭了扭屁股,就往外走。
“教会信仰的神明……”
昂热的话在身后响起,副校长却好似那是催命的恶咒,脚步匆匆,落荒而逃。
昂热淡淡的笑了笑。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
“人,龙,神。”
他细细的抚过七宗罪的纹理。
低喃声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取回七宗罪,后续的事交给研究所,副校长说三月份前出成果,在正事上这老头还挺靠谱的,至少在路明非没收所有的花花公子杂志和西部片光盘后,这老头还挺靠谱的。
三月份前出成果,也就是说,赶得上他定下的武道大会,届时卡塞尔和少年宫的武者齐聚一堂,以兵器作为奖励,应该还算是拿得出手。
具体的话,路明非准备到时候给图纸,或者量身打造兵器的名额,毕竟,要是出现给修剑部的圆圆发一把刀,这奖品岂不是毫无意义。
拉斯维加斯一行还有个尾巴,关于教会,路明非后续关注了一阵子,可惜没有下文,这个神秘的混血种组织仿佛在一夜间完全蒸发,哪儿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以路明非如今的权限,动用诺玛和执行部的情报网络,多管齐下还是找不到,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了。
神父还在沉眠,不到解开玄武镇封的时候,路明非修为不够,强行解开神父就得死,再等等,等他成就外罡,到时候就有把握从神父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
卡塞尔武院,天顶台。
单衣薄衫的武者们列成方阵,路明非踱步,积雪没过脚踝,浓灰色的天要把他们淹没,寒风像是刮骨的刀,路明非稳稳的走在雪中,偶尔在谁跟前驻足,静静的打量,思考,用手账本记下两句,又继续往前走。
统筹数百上千的武者不是小事情,工作量很大,有时候路明非在桌前一坐就是一下午,面前是看不完的档案和规划,这还是初中高中的那个看不了几页书就想着翻墙出去打星际的臭小孩,真是叫人不敢想,他们是同一个人。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到某件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路明非没有抽烟的习惯,但他也会在思考时下意识咬着点什么,笔之类的,最开始他还是用钢笔,咔嚓咔嚓,没几下就给咬坏了,等不出墨了才回过神,发现手里的笔只剩下半截,他就哭笑不得,旁边的零递上新的钢笔,趁机拉他出去走走。
尽管以路明非的体质不怕久坐,但长时间工作也不好,眼睛不累,精神也累了,零拉他出去,路明非还说着等等等等,让我先把这给看完,信他可就糟糕了,资料看起来那就没完,路明非会给每个武者提供修行建议,列出他们需要的书籍,少年宫和卡塞尔的武者都是,创业之初都是筚路蓝缕,在武者们成长起来之前,路明非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有时候累了,起来喘口气,站窗前看外面的雪,在玻璃上画简笔的小动物和花草,路明非笑起来。
他也会想,要是当初不搞什么天下布武就好了,真是麻烦,麻烦得要死,自己修行和教人修行是两码事,何况还教天下人修行,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毛病都能见到,叫人无奈。
如果只是他自己,从炼体到非人,又从非人到外罡,都走第三遍了,怎么着也驾轻就熟,想来很快就能重回当日修为吧,埋下头习武,外罡巅峰近于武圣的开天桩,不知道对上黑王有几分胜算。
就这样想一些有的没的,思绪飘远,他都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以为你是谁啊路明非,还想改变这个世界,笑死人了。
看一会雪,想一会事,他又回到桌前,埋头在无穷无尽的档案资料和计划书里,昏天暗地。
他觉得自己真是傻,倒不是天下布武的目标有问题,而是自己居然开始思考起这件事的意义。
有一份力,发一份光,在竭尽全力前,在榨干最后一丝力量前,思考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
盖棺定论的事自有后人来作,二十四史都是后朝修前朝的史书,成天想这想那的话,事情可就做不完了。
在这个冬天越来越冷的时候,假期到了。
比起往年的冬假,今年的卡塞尔更加忙碌,学生不仅要完成文科的学业,还得在武科下苦功。
守夜人论坛人气明显降低,往年还有执行部专员兴致勃勃的围观学弟学妹们死去活来,偶尔还会为谁谁谁挂挂科,挂几门科这种事开盘下注,就差搬板凳排排坐再嗑瓜子了。
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们自己也在劫难逃,到现在专员们都快在卡塞尔走了一轮,人均炼体入门,既然都是路师的学生,那武院的期末考试你来不来嘛,说不的话当心路师揍你。
偶尔也有人跑论坛上开贴,自问自答的说。
“文科的反义词是什么?”
“当然是武科啦哈哈哈。”
下面就有一群人围观。
“又学风了一个。”
“啧啧,看把孩子给逼的。”
路明非给的压力很大,是真的很大,基本按着九州练兵的架势来的,优哉游哉的卡塞尔很多年没见过这光景了,几个月前他们讨论的话题还是宴会和帆船,时不时还有某人往泳池倾倒香槟与民同乐,现在的卡塞尔完全就是军营,从学生到教授都是脚步匆匆,见面了点点头,便算是致意,然后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说来卡塞尔是一座德系贵族高校,从雕塑菜品到校服都是满满的德系风格,英姿挺拔的男孩女孩一身军装也似的校服,昂首阔步的走在卡塞尔里,叫人恨不得用广播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喀秋莎。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学生们发现施耐德教授最近的心情似乎不错,见鬼,有人甚至看到他在对自己笑,尽管那笑容超出了正常人的接受范畴,但他是在笑,肯定是在笑没错吧。
施耐德居然笑了,这件事简直和楚子航谈恋爱,龙王跑卡塞尔学屠自己,一样令人深感震惊。
其实,施耐德的心情确实很不错,他和昂热的理念存在分歧,校长先生认为个别的英雄就能带来胜利,他不同,施耐德坚定的秉承军人般铁血作风,之前的卡塞尔令他很是反感,倒是如今,总算是有点屠龙者最高学府的样子了。
施耐德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