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书房里,七个人坐的满满当当,钱渊时而高昂,时而厉声,五人听得聚精会神,只有徐渭手撑着脑袋有点无语……

“说的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徐渭实在忍不住了,“自从你入了裕王府,我们也早有所料……真没必要这么吹捧那高肃卿!”

孙鑨点头道:“我兄弟二人时常来往随园,被视为随园士子,父亲一直置若罔闻,直到展才入裕王府……高新郑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随园士子这个称呼从今年初就已经叫开了,但直到钱渊殿试后入裕王府,才真正成为一个半公开的政治团体,即使是孙升也不再阻拦两个儿子出入随园。

“他简在帝心,又和裕王殿下来往颇多,想想看,把我塞到陛下身边,自然还要塞个人到裕王身边,这叫又做师娘又做鬼。”徐渭两眼一翻,“小心和高新郑撕破脸!”

“是啊,听说高新郑为人倨傲,对分宜、华亭都不假辞色。”孙铤消息最是灵通,低声说:“守着裕王府这些年了,就算分宜、华亭都伸不了手。”

“所以,不可能绕开高新郑。”钱渊两手一摊,“所以,昨晚我去找了他一趟。”

孙鑨立即摇头道:“找他也没用,不是谁都能得陛下信重随意出入裕王府的,而且裕王府六位讲官皆满,并无空缺。”

“试一试吧。”钱渊轻声将昨晚和徐阶商量的经筵日讲细细描述一遍,“一般来说,日讲官应该是八位,皇子减半也有四人,从翰林院中挑选才学过人的士子,端甫兄虽资历浅,但却是状元出身……”

“其实是不入裕王府,自然不会引起高新郑的忌惮。”徐渭琢磨了下,

孙鑨看了眼诸大绶,“如果日后裕王府出缺,最有可能就是从这四位日讲官中挑选补位。”

“去年十月,裕王府讲官出缺,分宜、华亭都私下有动作,但陛下钦点胡正蒙。”徐渭来了精神,分析道:“经筵日讲这个路子……只怕他们俩都不会反对,成功的可能性还真不小。”

诸大绶犹疑道:“但翰林院中资深翰林数不胜数……”

“嗨,有展才在,这个位置就跑不掉!”徐渭一挥手,“不然你以为他昨晚去找高新郑做甚?”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只有孙鑨和钱渊很少说话。

孙鑨眼角余光瞄了眼钱渊,四年前在绍兴余姚初见,之后其因东南战事渐渐名扬天下,但用父亲孙升的话来说,此子看似气节无双,实则心机深沉。

一个有名望的新科进士,在严分宜、徐华亭之间摇摆不定,还能够得陛下信重,又入裕王府……其他的不说,光是这份手段就非常罕见。

孙鑨再往深处想,如果有一个陪伴在陛下身边的徐渭,再有一个能给裕王授课的诸大绶,随园士子这个初具幼形的政治小团体就不会因为钱渊离京而分崩离析。

自从当年孙燧惨死宁王刀下,孙家三孝子入仕途后都明哲保身,这才能在政争惨烈的嘉靖朝毫发无损,但孙升忍得住,孙鑨、孙铤都不甘于此。

而钱渊此刻在心里琢磨,嘉靖帝是个很能被人摸住脉的皇帝,也不知道经筵日讲一事能不能成功。

昨晚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高拱同意这件事的,在高拱的心目中,裕王府是他的地盘,除非是陛下钦点,谁都不能插一手进来,唐汝楫给裕王也上了一年多的课了,但和裕王并无交情,其中作祟的就是高拱。

钱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话说的赤(裸)裸,如果嘉靖帝能修道长生,再御内几十年,否则的话裕王府不可能不被人伸手。

历史是摆在那的,钱渊搬搬手指头就能算的差不多,张居正是明朝非常少见的从侍郎级别被简拔入阁,这是因为他是潜邸旧人的原因。

这也意味着张居正应该距离入裕王府为讲官的时日不远了,算算看大概在严嵩倒台之后,张居正就被徐阶简拔入詹事府,兼国子监司业,入裕王府为讲官。

所以钱渊只能这么说……除非徐阶、严嵩都在裕王登基之前挂掉,否则世叔你实在是没办法抵挡的。

而经筵日讲能够给裕王府,准确说是给高拱留出一个缓冲地带,他不能选择谁入裕王府,但他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影响谁出任日讲官的。

钱渊推荐给高拱的,就是诸大绶。

诸大绶为人端谨守礼,不是贪恋权力的人,即使高拱揽权,也是能容得下的。

“对了,今日大雨,纳吉顺利吧?”吴兑突然问。

“啧啧,看看,看看,也就君泽兄关心!”钱渊鄙夷的看了眼其他人,“放心,下雨之前就送过去了,等迎亲那天,都去都去!”

“那当然。”徐渭大包大揽,“催妆诗都包在我身上!”

“拦酒交给我!”孙铤嚷嚷道:“我可是千杯不醉!”

“你还千杯不醉?”孙鑨冷笑道:“除夕守夜是谁醉的睡在大厅地上?”

“一甲三人,再加二甲三甲传胪,这么多人做你傧相,真可谓盛况空前啊!”

这时候外面又下起大雨,狂风呼啸,众人也懒得回去,让下人去通报一声,都留在随园过夜,反正之前都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

诸事谈定,吃过一顿丰盛的晚宴,众人又开始了搓麻,呃,钱铮还在等着侄儿商量事呢,前段时间风光无二的李时言下狱,朝中议论纷纷,多少人为此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徐府的书房里。

徐阶随手翻着书册,“此事不敢说确凿,但也有七八成把握,元辅不会反对,就算高新郑不渝,也难挡此事。”

顿了顿,徐阶叹道:“其实老夫本想再等等,之前你也沉得住气,但最近……准确来说,是从殿试之后,你便心浮气躁,只怕是受了展才的影响吧。”

对面坐着的是张居正,他皱眉思索片刻,苦笑道:“确实如此,早九年登科,因请假数年,至今尚未考满升迁,而他钱展才去年入京,搅动满城风云,左右摇摆,却得陛下如此信重,随意出入裕王府……”

“如若经筵日讲一事能成,老夫当推荐你为日讲官。”徐阶并没有提到钱渊在他面前的推荐,只是说:“一旦裕王府出缺,你便能顺利补上。”

抬头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张居正,徐阶补充道:“元辅毕竟年长。”

张居正听得懂这句话,再熬几年,严嵩就要满八十了,也不知道本朝历史上有没有年过八十还没致仕的,但至少年过八十的内阁首辅是没有先例的。

“学生谢过师相。”张居正起身施礼。

徐阶微微点头,目送张居正出门,心里却在琢磨,昨夜钱渊到底为什么提出经筵日讲?

这是一个政治人物的思索本能,钱渊在京中如今的地位主要来自两方面,简在帝心,以及随意出入裕王府。

即将离京南下,简在帝心这一条就不用说了,而提议经筵日讲毫无疑问将弱化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徐阶难以理解的。

其实这很好解释,钱渊举荐张居正都只是个幌子,他只是想把诸大绶给塞进去。

钱渊不希望等自己回京的时候,看到裕王身边有张居正。

张居正和诸大绶相比,一个早九年登科,但并无建树,一个是状元出身,是随园士子的头面人物;一个是徐阶伸出的手,另一个是被高拱引为腹心的钱渊的好友。

想想就知道,一旦裕王府讲官出缺,高拱会选择谁。

即使不计算高拱这个变数,只要严嵩还没倒台,他绝不会让张居正顺顺利利的入裕王府,反过来也一样,而诸大绶很可能中选。

其实在年后,钱渊有意引见张居正见高拱一面,但还没等实施,张居正已经正式投入徐阶门下,就是选馆之前纳采的那一日。

虽然和徐府联姻,但钱渊和徐阶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从那一刻开始,钱渊和张居正之间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