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丈夫唐夔死后,甄燕就已经开始疯癫了。她嘴里总是念念不忘地叫喊着唐夔的名字,一直责怪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唐舒怎么劝也劝不住——不得已只有把母亲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

在处理好这一切事之后,唐舒又回到了e城医科大学学习……这期间由于紧张而忙碌,唐舒几乎把宋洁这个名字淡忘了。

……

五年很快就过去了。

唐舒从大学毕业出来,他通过招聘就留在e城人民医院当了一名内科医生。

有一天晚上,他到一家超市买东西,却意外地遇见了沈浦。

沈浦早已结婚而且有了孩子,现在e城一家公司打工。

然而,几年不见沈浦,唐舒如今看见了他,却没有发现沈浦身上有任何不同之处。

沈浦还是像从前一样——身材高大、脸孔瘦削、眼睛细小而无光彩、一头黑发特别长……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垂头丧气。

“哦,唐舒,我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沈浦对唐舒说,“我这么告诉你吧——宋洁也在e城,你听到这个肯定有点惊奇,是吧?”

“宋洁?……”唐舒迟疑了一下,感觉这个姓名既熟悉又陌生。

“难道你忘啦?就是过去那位漂亮的女人,也是我们都迷恋过,而且你也热恋过的宋洁……你肯定是记得的吧——她现在就住在e城里面。”

“哦,想起来了——她嫁人了吗?”

“当然!”

“她住在e城哪里呢?你有她的电话吗?”

“不,我没有,不过我知道她的住址,知道他丈夫的电话号码。我等会发到你手机里面——你的号码是多少?”

“哦……”唐舒与沈浦互换了电话号码。

“自你父亲去世以后,她原先逃到g城——她前几天才来到e城的,她打算就在这里定居……e城是一个来了不想走的宜居城市……”

“她丈夫对她好吗?他是一个啥样的人呢?”唐舒关心地询问。

“宋洁的丈夫啊,人挺不错的,长得帅,也有钱……你说巧不巧,我和他在一个公司上班……他是我的同事,我听说他对她还是挺好的。”

沈浦望了唐舒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接着说——

“不过,不过,好像宋洁并不是很爱他,你是知道的……宋洁这个女人其实心气儿挺高的,她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可真不容易……”

“哦,是吗?”

“是啊……结果呢……凭着她的美丽与聪明,当然一切都不成问题,她无论到哪里,追求她的男人一定会是不少的。”沈浦轻蔑地说。

“嗯……”唐舒一时不知应该说点啥,有点窘迫地站在那里。

“你想去看看她吗?如果她要是见到你,我不知道她将会多么地喜出望外,她长得比以前更漂亮。”

……

沈浦发给了唐舒手机上一个住址还有宋洁丈夫的电话——唐舒一看宋洁住在高新区,离他住的地方还是挺远的。

本来想给宋洁丈夫事先打一个电话,但他不敢贸然,害怕说不清楚而造成家庭矛盾,于是也就罢了……不过往事的回忆又涌上唐舒的心头,历历在目,晃若昨日……他打算

然而,碰巧在医院里抢救病人还有各种学术研讨会而耽误了事先计划探望宋洁的日期……

因此,一个星期过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一切都错过了见面的缘分。

最后,他还是终于等来了有点闲暇时间,他请假开车去高新区,按照沈浦给的地址找了过去,几经周折他见到了宋洁的丈夫王辕。

王辕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五官轮廓略显分明,高高鼻梁尤其是挺拔的,男性嘴唇线条优美,头发浓密而有光泽,整整齐齐地梳理着,显得干净利落大方,给唐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过与王辕交谈——唐舒这才得知,宋洁与刘丽在十天前由于车祸而死亡——几乎是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突然死去的。

唐舒听到这个消息,忽然间,好像有一种东西在撞击着他的心,一时间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他想到本来是可以见到她的,却一错再错而错过了……看不见她了,而且这次真的是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这个极其痛苦得快要让唐舒死去的想法,带着无可辩解的自责与内疚,像无数根针扎那样极其猛烈地刺痛了他的心。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这辈子我是无法再见到她了!”

唐舒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目光呆滞地望了望王辕,他没有多余的话语与王辕可说——他只好向王辕握手告别,并慢慢地走到车上坐了许久。

过去的一切,一下子像放电影那样,又浮现在唐舒的眼前——

这就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如似玉的宋洁生命的最终结局,这就是她匆匆忙忙、激动不安地竭力追求的归宿!

唐舒如此想象着,他想象着轮廓周正而纤秀的这个面容,像荆棘丛中一堆火一般的这对眼睛,像一束柔软黑色丝绸轻轻地飘动着的这些头发——

如今她或许躺在狭窄而肮脏的棺材里,埋在潮湿黑暗与纳污藏秽的泥土里——就在这里或许离现在还活着的他并不算远的地方埋葬着,也许离他的父亲唐夔骨灰埋葬的地方阳间虽然遥远但阴间却是近在眼前……

或者宋洁尸骨早已经被火葬场火化,她的尸骨早已化作一团青烟而去……与父亲的尸骨的青烟合并在一起而升上了天空……

他极力地想象着这一切虚幻而期望的景象——他丰富了自己的想象而浮想联翩。

宋洁那曼妙优雅如同舞者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身影一直重新在他的脑袋瓜子里回**着……怎么也挥之不去的——

她是那么一位闭月羞得有点瑕疵的姑娘,她曾经对任何东西都满不在乎、漫不经心,她心里面好像拥有这世上的一切精神上的财富与宝藏,甚至忧愁烦恼都能使她开开心心的,悲伤愁苦对于她来说是从来就没有过的——因此她自信而果断、刚愎自用而当机立断。

她曾经那么自信地说过——你们看,只有她才能够这样高兴地在这个世上存在着,只有她才能够这样无忧无虑地这样活着……

然而,她在这个世上并不多的日子正烟消云散地、数都数不过来地流逝着、流淌着、消亡着——她身上的任何一切如流光一般也正在消逝着,就像点燃的一块蜡烛在融化那样春梦无痕、像太阳底下积雪在消失那样过眼云烟……

也许她容月貌、冰雪聪明的迷人之处的全部奥妙,并不在于她是否有能力去做任何一切她需要做的事情,而在于她能够想象做得出任何一切事情。

这就是说,在于她能够浪费掉不会使用到别的任何地方去的精力,在于她不是风趣横生地认为自己是个浪费者,不是谈笑风生地以为她有权利说:

“啊,我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并没有白白地浪费时光,我什么事都是可以做得成的!因为曾经我爱过,曾经我恨过,我敢于爱与恨。我敢于爱自己喜欢的男人。”

唐舒就这样坐在车上无声地想着……当他以一声心如刀割的叹息、一种凄然泪下的凄楚心情,刚刚送走他那犹如晨曦初现稍纵即逝的初恋幻影时,他实际上是无法期望过什么,他实质上是无法等待过什么,他也无法预料过什么样的美好前途,尽管他曾经无数地想象过与宋洁相守相爱一辈子……

然而,他曾经希望过那一切美好的事,他曾经的那些不着边际幻想,都化成了一团泡影而去,就像肥皂泡那样随风而无可飘散……

现在,当宋洁死亡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而干扰着他生命时,如黑云压城城欲摧那般的,难道他还有啥子比这迅速消逝的青春初恋的回忆革故鼎新的更新鲜、凤毛麟角的更宝贵的东西吗?

然而,他用不着诋毁看轻而妄自菲薄自己。

而且,在他那轻浮放纵的对异性有蠢蠢欲动的青少年时期,他对于向他苦苦吁求的遍体鳞伤的悲惨声音,对于从阴冷的坟墓传到他耳朵里的庄重严肃的渺渺茫茫的声音,并没有值得他深表同情与怜悯。

……

在唐舒得知宋洁死去消息的三天之后,由于他自己无法抗拒想看宋洁临死前到底是如何死亡的愿望,他在医院里面亲眼目睹过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痛苦死亡的全过程。

尽管唐舒是一名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但并不是所有病他都能治好——因此,他对于那个漂亮女人患了绝症以至于到了晚期已经无法医治而感到无能为力。

那个漂亮的女病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有输氧的、有心肺监测仪的管线、有抢救用的输液管……

她在临终前,死得相当艰难极其痛苦。

唐舒听说过这个漂亮的女病人红颜命薄——却是一个被丈夫抛弃了的女人,后来她患了绝症又没有生活经济来源,每日都在痛苦挣扎的生活中度过的。

这个被丈夫抛弃又患了绝症的滋味——她既不知道欢乐,也没有尝过幸福——在唐舒看来,死亡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摆脱。

她好像不会不感到兴高采烈吧?

然而,当她那奄奄一息的病弱身体还在不屈不挠地挣扎时,当她用自己寒气逼人的骨瘦如柴的手压着自己的胸部还在痛苦无奈地一起一伏时,当她那最后用尽从心底里面迸发出来的全部气力而仍然睁着眼睛还活着时,——这个漂亮的女人一直在心中在低声地不停地喃喃地诉说:“对不起,请求原谅我的过错……”

而且,她临终时闭上眼前的毛骨悚然和栗栗危惧的表情,只有在她的所有神经意识的脑眼火瞬间消亡的时候才一命呜呼……

就是在这样的医生对病人的场合下,在这个美丽的女病人的病床前,唐舒看见此情此景,他想起了宋洁、刘丽之死,他替她们的死感到害怕恐惧起来,——他为宋洁与刘丽、为他父亲唐夔——也为他自己而馨香祷祝。

愿你喜欢我的这本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