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庭在边境裂谷扎下根来。

这些天,影子们建了许多房屋,外面看很简朴,但其中宽敞别有洞天,每名影子的住处都布置得很不错。

生活条件并没有比在影山时差了。

阮嫣儿的院子更是华美,家具用品都是用惯的,仿佛她们仍在万兽山群的一隅,不曾来到仙界尽头。

“师尊,他们走远了。”小芷进屋后,向嫣儿单膝跪地汇报,“没有暗哨,此地只有我们了。”

当然了,这穷山恶水之地毗邻魔界,灵气匮乏,之前的守军简直服刑一般,都巴不得离开。

追星殿人留下这阵子看她们工作进度,已是尽责。现在有了交代,看影庭做得好便安心了,哪会费力防备她们。

阮嫣儿“嗯”一声,看着春风满面的徒儿,笑了:“得偿所愿的感觉可好?”

“多谢师尊成全,小芷很开心,但绝不会耽误正事。”

“嗯,那文简是个识相的,对你也真情实意。”

愿意为小芷舍弃曾经的一切来此,这种愿得一人心的执着,让嫣儿看到她的锦衡与师父的影子。

不过他尚不知影庭真实目的……那些以后再说吧。

阮嫣儿摸出一枚冰凉的幽蓝玉简,和其他所有玉简皆不同,自从来到裂谷小月给她这枚之后,她便一直放在心口,不曾收入灵戒。

窗外已经入夜,而明日这个时候……

阮嫣儿收回目光,望向小芷柔声道:“明日亥时来为师这儿,收拾的精神点。”

小芷一怔,随即浮上喜色:“师尊,莫非……明日小芷就能见到师祖与师祖母了?”

“不错。”阮嫣儿颔首,沉吟道,“只是师祖母…这喊得太老了,就唤师母吧。”

“是!”

-

次日酉时,内室,阮嫣儿坐在白锦衡的床前,刚为他结束一次毒疗。

现在他正在调息,暂时感应不到外界,自不知她轻叹了一口气。

离开影山,带的毒物虽管够,可疗效不比直接在毒谷那般好。

锦衡根骨的顽疾…她只能是压制而已,而这几回的效果明显一次不如一次,他竟偶尔隐隐难受起来。

终究是对毒疗有了抗性。

而最坏的情况便是回到从前,白锦衡要时时刻刻忍受刮骨般的痛意。

好在……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魔界的对面。

阮嫣儿玉指轻抚上白锦衡微蹙的眉眼,似想帮他抚平眉间那抹痛意。

“锦衡,让你受苦了。”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待会师父师娘就要来了,师父比嫣儿厉害得多,以后你便没事了。”

“睡吧,我的锦衡……睡吧。”

阮嫣儿俯身怜惜地轻吻他:“我去外面走走,一会你醒了,咱们同去等师父。”

待她出了内室,坐在主厅出神片刻,才想起自己刚毒疗完,毒物刺鼻的气味染了衣衫。

离约好的时辰还有一会,阮嫣儿想久违沐浴一次,换新衣重新梳妆,最近她忙,都是用洁尘咒凑合的。

然而还不等去后院,她便忽然察觉门外有股微弱且陌生的气息——不属于影庭,因为所有影子都受过她的毒,她识得每一名影子的气息。

而此刻她的神识竟看不到外面有人!

阮嫣儿心里一紧,随行来裂谷的,唯有那文简不属于影庭,可他连化神都没有,自己怎会瞧不见?

那气息虽弱,必是刻意掩饰,可瞒不过她的感知!

难道是用某种隐匿法器,或者……有影子都没发觉的问道楼暗哨?

阮嫣儿脸色一沉,当即抬手一抖,霎那间袖中便飞出数十枚泛着不祥紫光的袖珍飞剑——破风声响彻,飞剑如洞穿豆腐般贯穿门扉,向外刺去!

但下一瞬便没了任何动静,飞剑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出来,本尊知道你在外面,足下何人?”阮嫣儿冷道,“入夜徘徊于本尊院内,必是做好将死准备了罢。”

然而院外竟响起少女的叹息声。

随即而来的对话,又令阮嫣儿如雕塑般生生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动作。

“师兄,我就说咱们该堂堂正正进来的……你瞧,都把咱们当坏人了。”

“嗯哼,阿墨是该敲个门的。光站这儿算什么,近乡情怯?”

“你俩不也没准备好吗,路上谁最紧张来着,怎光说我的不是?还有是谁露馅的?”

“不是我,你知道的,你的爱妻大乘境。”

“师妹?”

“师兄我错了啦~再说,谁知道嫣儿现在这么厉害了嘛,都能发现我!”

“自然,那可是我徒弟你师侄,看,这飞剑上的毒真吓人呢,嫣儿怕是想要你这师姑的命。”

三个熟悉到深入骨髓的声音,兀自在外面闲聊不停;

而一门之隔,阮嫣儿却怔在原地,怀疑是否是思念入骨,生了幻听。

她僵硬的双腿恢复了知觉,生硬地走向破洞的门扉,猛地一把拉开。

门外的三人倏然噤声。

谁也无话。

他们分明相隔咫尺,却仿佛是淌过悠久的时空,与阮嫣儿遥遥相望。

那是三张太过熟悉,日思夜想,近乎成了执念的面孔;

现在正各自带着如释重负与如愿以偿的神情,在夕阳下,无声地深深注视她。

唐墨,黎未晞,紫鹊。

日落归山海,山海藏深意。

她看懂了他们的神情,明悟为何偷悄悄提早来了,他们却站在院外不敢进来,哪怕被发现也不敲门,只是互相闲聊。

那些开玩笑般的闲谈碎语,细究起来,每个字眼都带着明显的佯装轻松。

纵使已有玉简联系,可真到了这一刻,他们仍是紧张,便想装出若无其事的自然模样——仿佛彼此并未分离这般沉重的岁月,只是小别而已。

却不自觉多说了许多话,暴露心中的忐忑与不平。

而阮嫣儿也是一样的。

她一路找、年复一年追逐,仿佛流沙一样,去攥那捧滑落指缝的美梦。

最终跨越时空,梦中的人们终于回到她的面前。

阮嫣儿浑身颤栗,久久动弹不得。

“嫣儿……真好,你都长这么大了……”唐墨深深望着她,语气竟有几分轻颤,“原来,都过这般久了……”

他话语中难藏的思念、自责与心疼,仿佛打开阮嫣儿心中某个开关。

刹那,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抬着腿,踉踉跄跄走着,险些被门槛绊倒。

“慢些、嫣儿慢些。”黎未晞嗓音沙哑哽咽,“来师娘这儿,让师娘好好看看你……”

“紫鹊…师父,师娘?”

阮嫣儿似是乳燕归巢,投入唐墨与黎未晞的怀抱里。

他们的拥抱是与锦衡不一样的,却是她最初亦是最思念的安心感。

“在呢,我们在这儿,嫣儿。”

他们的声音令阮嫣儿恍惚片刻,滞留在眼眶的泪终如雨下。

“师父,师娘!”阮嫣儿好似淋雨的孩子般痛哭出声,“嫣儿想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