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川紧张得脑子空白,对纤月微妙的情绪变化浑然不觉,听她如此说便信以为真,长舒一口气。

“那真是太好了,我听客栈里的人说你状态不好又遇强敌,这些天一直担心,想破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帮你,见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放心了,那个......你继续练琴,我......我就不打扰了。”

颜川说完,向纤月微微躬身,转身便逃。

他脚步极快,心跳更快,感觉脸颊像是经受火烤。

这感觉像极了大二那年向喜欢的人表白被拒,一时间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此刻只想快些逃离此地,找一个无人处独处。

“公子留步!”

正当颜川要消失在纤月视野中时,她忽然大步跨出门槛,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唤道。

颜川闻声停步,转头望去,只见纤月手提裙摆,步态轻盈朝他小跑而来。

纤月跑到颜川面前,微微躬身。

“方才纤月误以为公子是受人指使前来讽刺,误会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纤月说完,又向颜川深鞠一躬。

“啊?没……”

颜川意识到刚才的话让纤月误会了,上前一步想扶她一下,忽然想到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界限极严,忙抽回手。

“姑娘太客气了,怪我自己不会说话让你误会,不怪你不怪你。”

“小女纤月,公子可直呼姓名。”

纤月直起身露出一抹浅笑。

颜川早已知道纤月的名字,可听她自己说出别有一番滋味,更觉“纤月”二字惊艳至极,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微波**漾的水面上倒映一轮弯弯银月的画面,张若虚所写《春江花月夜》中的诗句跑到嘴边,脱口而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纤月,这名字真好听。”

纤月听到此话,美目圆睁,她的目光在颜川身上上下大量,好似与他是初次相见一般。

“公子张口便吟出如此佳句,才气斐然,当真是客栈小二?”

颜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我可没有那本事,这是张若虚写的《春江花月夜》,上学时背过,刚才听到你的名字,突然想起这两句。”

“上学?公子念过私塾?”

“不是私塾,是学校。”

颜川说完猛然意识到一不留神又把这里当成原先的世界了。

“学校?”

纤月正疑惑间,眼角余光瞥见望春楼门扇微启,脸色骤变,一把抓住颜川右手腕,拉着他往新月居去。

两人走进新月居,纤月转身推上房门,趴在门缝朝外打量,见张妈妈出望春楼并未朝新月居来才安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回过头却见颜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脸慌张。忽然想到他是第一个进新月居的男子,双颊顿时绯红,忙低下头不让他发觉,声音微颤,支吾道:

“若是……若是张妈妈瞧见我……我与公子交谈,恐……恐祸及公子,不得已才将公子带入房中,公子勿怪。”

颜川刚才被纤月突然抓住手腕的一刻便如失了魂一般,进屋后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他一手紧握食盒,一手攥紧拳头,浑身紧绷,总算还没忘记喘气,哪还能注意到纤月羞红了脸。

听纤月说话,颜川猛地一怔,脑袋里依旧一片空白,只机械地重复纤月说的话。

“勿怪,勿怪。”

纤月见颜川比自己更紧张,忍不住想笑,心中羞赧稍缓,柔声请他就坐,轻移莲步走到桌旁给他斟了杯茶。

颜川颤抖的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袅袅,如春风拂面,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渐渐平息。他环顾四周,欣赏起新月居陈设。

新月居虽是花魁居所,却极为简朴,没有珍奇贵物,没有名画文玩,只摆着好些书卷,看上去比较值钱的也就一把古琴和三把琵琶。

其中两把琵琶还缺了琴弦,放在檀木架子的顶端,那把完好的琵琶放在一张长桌上,显然刚才那声琵琶音就是它发出的。

纤月提起茶壶给颜川茶杯续上茶。

颜川为缓解刚才紧张过度的尴尬,开口道:

“你刚才是在弹琵琶吗?”

纤月走到放琵琶的桌旁,拿起一张写了两行字的纸端详片刻,缓缓摇头。

“在房中闭关数日才写出这两句词来,这回花魁之位恐怕……哎……”

万般愁肠化作一声叹息。

叹息声传入颜川耳朵,好似一千根针扎在了身上,他愿意倾其所有助纤月脱离苦海,然转念想到自己当下身份和处境,又不免垂头丧气。

“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客栈小二,如何帮得了青楼花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纤月柔声念,缓缓踱步到颜川跟前,迟疑片刻,似是下了决心。

“方才公子只初听纤月之名就能吟出如此脱俗佳句,才华可见一斑,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颜川手里的茶杯一颤,茶水险些洒到身上,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站得笔直。

“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就算办不到我也一定竭尽全力。”

这后一句话颜川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纤月听后欣喜万分,把手中纸页递到颜川面前。

“公子可否帮小女子看看,这首词该如何写下去。”

颜川接过纸页,微黄的纸页上两行娟秀的墨字写着:

“烟袅袅,松入墨,碧峰峦间松针落。”

“好词啊,只看这短短三句,我就感觉像走入了一片云雾缭绕的松林之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不远处的碧绿山峰,很有画面感。”

颜川看完由衷感慨。

纤月紧盯着颜川,眼神中满怀期待。

“我自认写不出这样的词,姑娘才是真有才华。”

颜川挠头道。

“公子莫要取笑纤月了。”

纤月愁容满面,伴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要胜玲珑就必须有新曲,然过了这些天才写出短短三句,谈何才华,若是这般,三日后的花魁之争必落下筹。”

颜川表情故作镇静,假装盯着那纸页看,其实心里已乱作一团:

“就我这水平,申论八百字命题作文想破头都写得跟狗屎一样,怎么写得了词,我说不会,她肯定会很失望,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她,可如果硬着头皮答应,到了时间写不出来岂不是更误事害了她,怎么办,怎么办?”

纤月心情忐忑地等了好一会儿,见颜川仍旧盯着那两句词沉默不语,深知写词需要思绪极为安定,转身走向熏香炉,纤手轻挑,点燃一块檀香。

半柱香后。

或许是檀香的安神之效发挥了作用,颜川忽然灵光一现激动地弹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看着纤月,兴奋道:

“你写这词是为了在三天后的花魁之争上弹唱,对吗?”

纤月被颜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颤,满脸诧异地望着他轻轻点头。

“我这有一现成的词曲,跟你写的词意境很像,或许能行。”

纤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一瞬,又微微蹙起,侧头沉吟片刻,低声道:

“若是别人唱过的词曲,恐难夺头筹。”

“这个你放心,这首歌是我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的,这里的人甚至这个国家的人都绝对没听过,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得惯。”

“当真?”

纤月并不对颜川所说的词曲抱太多希望,若是名曲,无论多远也会各国盛传,若是无人知晓的曲子,那估计也并不出彩。

“我这么说你也感受不出来,我还是唱两句吧。”

说着,颜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

一听颜川要唱,纤月满脸惊讶,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期待中又透出一丝担忧。

“折~折……咳咳咳。”

许久没唱歌,一开口就跑调,颜川只好假装咳嗽演示尴尬,调整了半天,再次开口唱道:

“折一枝寒山凝碧,上有白雪堆积。”

“数不出青针瘦密,云海苍茫万里。”

“燃一缕苍炱升起,松香久散不去……”

在原本的世界,颜川最爱曲风就是古风,而这首Winky诗的《松烟入墨》歌词意境深远,曲调婉转悠扬,更是他的最爱。

高兴时听,伤心时听,在无人处独赏时总会跟着合唱几句,一来二去整首歌歌词烂熟于心。

纤月听前几句时只觉震撼,颜川不仅会作诗还会唱曲,盯着他的眼神变得火热,听到副歌部分,渐渐情入曲中,闭眼聆听。

待一曲唱罢,泪水已浸湿了纤月的脸颊。

“你……你怎么哭了?”

颜川吓坏了,心想就算自己唱得难听,也不至于把人吓哭吧。

“啊!”

纤月惊叫一声,忙背过身去拿出手绢轻拭眼角泪珠,待得泪痕渐干,她才缓缓转过身来,双颊已染上淡淡的红晕,一脸娇羞。

“方才失态,公子可不许笑话我。”

颜川见纤月面带羞红、姿态娇羞,心神一**,看得痴了,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再看怕自己要把持不住,转头看向了别处,尴尬笑笑。

“呵呵,你不笑话我唱得难听就好,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纤月掩嘴笑笑,一对儿桃花眼笑弯成两道月牙儿。

“男子唱曲,纤月还是第一回听,真别有一番滋味呢。”

“是不是很怪,怪难听的,哈哈哈。”

颜川自嘲一句。

“公子说得哪里话,公子的唱功凝香院好些歌姬都望尘莫及,虽偶有走调,整曲却是唱得极好,纤月深受震撼。”

纤月一脸诚恳,不是安慰颜川说的假话。

“不难听就好,姑娘觉得这首歌能在花魁之争上与人一较高下吗?”

“必能拔得头筹!”

纤月斩钉截铁道。

“如此新颖的曲调、唱法纤月从未听过,花魁之争那日唱出,定能惊艳四座。”

“那太好了!”

颜川激动地拍了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