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笑容真挚,没有一丝造作。
她明明无需对颜川这等下人如此好态度,完全可以转身离去,或像刚才那两小厮一样赶走他,但贵为花魁的她,却选择温柔以待。
花魁话语中的每个字都轻叩颜川心弦,想到她刚才的遭遇,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这就是封建王朝吗?如此绝美温柔的女子竟要被困在青楼难以脱身,要是在二十一世纪……”
花魁见颜川不说话,轻启红唇。
“公子何故沉思?莫非是忘了汤该送给谁?”
颜川回过神来,一想到又一次盯着她看痴了,挠头掩饰尴尬。
“出门太急,忘了问了。”
女子轻移莲步走到颜川面前,提裙蹲身,打开食盒看了一眼。
“冬瓜鲫鱼汤,张妈妈最是欢喜,定是她的没错了,只是,你这汤怎么洒出来了?”
“啊?”
颜川低头一看,果然好些汤洒在了食盒中,心想一定是刚才被那小厮推搡时洒出来的,又把推他的小厮暗骂几句。
“洒得不多,应该……应该没事吧?”
女子轻摇螓首,纤手探入袖中,似在搜寻何物。
“张妈妈性情古怪,挑剔至极,若是让她看到汤水洒出,定会让你拿回去重做。”
“糟了糟了!”
颜川一听要拿回去重做顿时慌了,这要是拿回去,准挨顿打,这一着急,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
“要是被退回去,免不了挨顿毒打。”
花魁没说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颜川低头一看,见她自袖中轻拈出一条淡青色丝绢,绣有弯月如钩。
她将装着鱼汤的砂罐端出轻置于青石之上,用手绢轻拭食盒内残汤,又细心抹去砂罐上溅出的汤水,最后轻手轻脚地将砂罐放回食盒中,细心检查一番,确认撒出汤水无迹可寻,轻盖上盒盖。
“如此便无碍矣,速将汤送至张妈妈处,若汤凉,她亦会有微词。”
“多……多谢姑娘。”
颜川道谢,又想到这个年代注重仪式感,于是朝女子深鞠一躬,忽然心生感慨,脱口而出。
“这世上像姑娘这么心善的人怕是少有了。”
女子缓缓起身,诧异地瞥了颜川一眼,随即轻掩朱唇轻笑出声,如春风拂过,花枝微颤。
“你这小厮,竟也学得那些公子阔少的花言巧语,只是夸赞我心善的,你倒是头一个。”
“可不是花言巧语。”
颜川急忙解释。
“就在刚才,我不知道下人不能走正门,看门的两个小厮把我好一顿数落、推搡,而你贵为凝香院花魁,却丝毫不嫌弃我是个下人,不惜毁掉一条精致的手绢来帮我,让我不至于受责罚,这如果都不是心善,那我真不知道什么样才是心善了。”
花魁听完颜川的话,轻叹口气。
“贵为花魁,连自由之身都是奢求,何贵之有?”
花魁心中之痛再次涌上心头,泪意难掩,嗓音中又带起一丝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川想起自己是来安慰她的,安慰不成,反倒起了反作用。
“姑娘你别难过,我相信老天爷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善良的人在此受苦不管,终有一日你能逃离此处,一定。”
花魁抬眼凝视颜川片刻,这才看到他左脸颊印着明显的掌印。秀眉微蹙,望向他的眼神更添柔情。
“他与我一样,都是苦命之人啊。”
想着,花魁轻转娇躯,指向不远处的小楼。
“张妈妈现正于望春楼中,汤还温热,你快些送去吧。”
颜川顺着女子所指点点头,转身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又转身朝女子深鞠一躬,声如洪钟朗声道:
“姑娘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阴霾终将散去,阳光必会普照。”
花魁对颜川展颜一笑,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微微出神。
须臾,她脸上的笑容散去,愁苦之色爬上脸颊,晃晃悠悠往望春楼另一侧的“新月居”走去。
花魁所言不虚,张妈妈那人极为挑剔,打开食盒先确认汤没洒出,又伸手轻触砂罐确认温热,这才让颜川将砂罐端出。
这还没完,打开砂罐盖,张妈妈凑近闻了好半天。
“难不成还能闻出食材新不新鲜?有这本事不去机场安检可惜了。”
颜川一脸嫌弃摇着头。
鲜美的鱼汤香气扑鼻,张妈妈满意点头,总算通过了她的检验。
随即,她手一扬,将二两碎银投入食盒之中,再一指旁边空置的砂罐让颜川带回,挥手赶他出门了。
走出望春楼,颜川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想起刚才张妈妈那副做作的嘴脸,忍不住犯恶心,一路小跑逃离了此地。
“这会真多亏遇到那花魁了,不然......靠!我居然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
急匆匆跑回刚才二人谈话的地方,可那里早已只剩下随风轻舞的衣物,花魁的踪迹早已消失无踪。
“我真......嘶,疼疼疼。”
颜川气得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左颊的痛还没消散,只是轻碰,又是一阵刺痛。
“哎,真是有够蠢的。”
颜川抬眼望去,凝香院后院小楼众多,实在分辨不出花魁住在哪一间。
在院中徘徊良久,目光在每一栋小楼间游移,希望能再见到她,却一无所获。
颜川无奈摇头,黯然转身离去。
回吉祥客栈的路上,颜川始终记挂着凝香院的花魁,思索着。
“想帮到她,我得自己先脱离吉祥客栈的控制,周掌柜那人一看就见钱眼,跟她对赌,如果我想出主意能让客栈营业额翻倍就每月给我分钱,或许能成,等攒够了钱再雇个人替我赎身,只要把卖身契拿到自己手上恢复了自由,赚钱的法子总能想到!”
一条阳光大道在颜川脑海中展开,仿佛所思所想下一秒就能实现,不住摩挲着下巴,嘴角扬起弧度。
不知不觉到了吉祥客栈前。
周掌柜见颜川站在门口发呆久不入门,以为他是在躲懒,顿时怒火中烧,卷起衣袖气势汹汹的跨步而出,问也没问一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右脸上。
“啪~”
颜川被扇翻在地,手中食盒砸向地面,盒盖应声震落,空砂罐“咔擦”一声碎成了数片。
周掌柜见食盒与砂罐摔坏,怒气更甚。
“你个没用的东西,一巴掌都挨不住吗?这食盒与砂罐远比你小命贵重!”
斥骂间,周掌柜一脚脚猛踹在颜川身上。
“摔坏的东西你该赔,你本就不拿例银,既如此,从今往后你休想再沾半点荤腥!”
久居文明社会的颜川虽不生事,但被人按在地上揍不敢还手也不至于,这两脚着实激怒了他,倒在地上踹了周掌柜一脚。
“你这泼妇,要不是你打我,东西能摔坏吗,还讲不讲理了!”
周掌柜身躯庞大下盘稳,颜川的一脚只不过令她身形微晃。
“还敢犟嘴还手!看老娘不揍死你!”
颜川躺在地上两腿猛蹬,双臂乱打。
气急的周掌柜径直扑到颜川身上,挨了两拳半点事没有,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差点将他压扁,之后便是劈头盖脸的巴掌。
李狗蛋皮包骨的身躯完全挣脱不得,只得在身下经受巴掌雨的摧残。
周掌柜一边打一边骂,骂声震天响,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看热闹。
众人脸上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对这等场面已是司空见惯,无一人挺身而出上前劝阻。
颜川自记事起就从没挨过打,这般毒打令他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掌柜的,手下留情,若真将狗蛋打死,那买他的银两岂不白白损失了?”
周掌柜一听到会亏钱,顿时收手,起身朝颜川啐了一口。
“你小子不替老娘挣回买你的十两银子,便是死,也休想得到片刻安宁!”
骂完一通,周掌柜转眼又换上一副笑脸,笑意盈盈地对着围观的众人故作娇柔,声音甜得发腻。
“诸位客官,如此闲暇,何不进小店一坐,品一品美酒,尝一尝小店新菜~”
众人见周掌柜矫揉造作之态,无不觉得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转眼间众人便如鸟兽散,匆匆离去。
周掌柜愤然啐了一口,低声咒骂:
“一帮凑热闹的穷鬼!”
刚才出言相劝的声音颜川十分熟悉,正是李二牛,若非他再次伸出援手,恐怕真要丢了小命。
李二牛上前轻手轻脚抱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川经过前厅往后院去,把他放到床板上,找了床被褥垫到他身下,看着他满脸的伤,心中泛起酸楚。
“狗蛋啊,我记得你在家时最能隐忍,怎的今日如此糊涂,即已卖身至此,周掌柜的话便是圣旨不敢不依,你竟跟她顶嘴、还手,日后恐难安生。”
颜川整个脑袋都是晕的,虽能听清李二牛的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色如墨般渐渐晕染,最终陷入一片黑暗,意识随之飘散,不觉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