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为何将你们放回来?”

马超望着这百余个被放回来的兵卒,出声这般询问。

在他面前的这些兵卒,身上没有了衣甲,武器也没有了。

不过精神看起来倒是挺好,身上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伤痕。

看起来没有遭受什么酷刑折磨的样子。

面对马超的询问,众被送回来的兵卒,一时间有些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沉默保持了一会儿之后,有一个队率硬着头皮开口道:

“启禀先锋,官……贼人说、贼人说……”

话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犹豫迟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只管往外说。”

马超阴沉着脸子,出声催促。

从这些兵卒的反应上来看,他就已经知道,鳌头关那里的贼人口中,肯定吐不出来象牙,必定是在辱骂他。

不过,他生性要强,就算是知道对方辱骂他了,也一样是要听。

“贼人说,凉州也是大汉的土地,凉州人也一样是大汉的臣民,天下汉人一般亲,董太师……董贼本身就是陇西郡人。

虽在颍川出生,父亲却是陇西人,父亲罢官归乡之后,在陇西长大,与凉州这里,有着很深的情感。

手下兵卒,将领,也有许多都是凉州出身。

在关中的时候,他尚且没有打开杀戒,反而是与民为善。

到时间入主凉州了,又怎么会对凉州大开杀戒?

这不是扯淡吗?

真要这样干了,他董贼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就不怕手下兵将叛变?

这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放出了这等谣言,关键是还有那样多的傻子相信……”

兵卒的话,让马超有些意外。

居然不是专门羞辱自己的话。

这让他的面色好看了一些,心态变得比较平稳。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随着这队率的继续诉说,马超心里面很快就变得再度难受起来。

因为,这队率口中的傻子,就是自己的父亲等人。

不说自己的父亲,就连自己之前的时候,也在为这个计策而沾沾自喜。

因为这个计策实施之后,凉州这里的人,有了危机感,有了共同的目标,他们很轻易的就将很多凉州的力量,为汇集到了一起,让凉州的人,力量往一处使用。

结果现在,这计策被关中董卓那里的人,说是傻子出的主意。

顺着这队率的话想想,还确实就是像傻子一样。

若是用这些话,造谣别的人倒还可以,但是造谣董卓的话,可就有些难了。

毕竟如同这队率所说的那样,董卓乃是陇西郡人。

陇西郡临着金城郡,本身就属于凉州。

这里乃是董卓的老家。

董卓起家的将领,以及赖以为依仗的精锐兵卒,基本上都是凉州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拿下了凉州之后,会对凉州大开杀戒?

几年前,董卓带兵在凉州平叛的时候,手下兵卒,在凉州的纪律性可是很不错……

之前马超不曾觉察,此时,却一下子惊醒了。

这个事情漏洞太大了!

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大范围的传播开,那么将对他们产生诸多不利的影响。

他们的力量能够因此而聚起,也能够因此而散去!

不行,必须将这个消息给封住!

不能让这消息传播开!

意识到事情严重的马超,立刻就紧张起来。

“这些都是那董贼用来蛊惑人心,用来瓦解咱们这边战力的卑鄙手段,他董卓可不是什么好人。

以往的董卓或许仗义,但是现在的董卓,已经不是原来的董卓了!

谋反成功的董卓,如今嚣张跋扈的厉害,眼中早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马超义正言辞的与这些人出声说道。

然后又向这些人交代,这是贼人的计策,是贼人放出来的谣言,千万不可再说,也不能再与别人说,不然乱了军心,他可对这些人不客气!

他在这里,与这些兵卒又说了一些话,询问一些情况之后,就从这里离开。

离开之后,想想方才所知道的消息,还是觉得心惊,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够靠谱。

想了一会儿之后,就让手下可靠之人,将这百余人全部看管起来,不让他们与外人接触……

其实马超有想过将这些人给直接弄死,一了百了。

不过,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这个狠心……

那百余被释放回来的兵卒,觉得他们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必定会得到很好的对待。

不管事情有没有成功,至少他们昨夜的时候,是真的豁出性命去执行任务了。

只是贼人太狡猾,轻易识破了自己先锋的计谋,并将自己等人给揪了出来。

在贼人军营,自己等人没有一个人被审问过这边的情况,也就不存在泄露军情的事情,这表明自己等人都是干净的。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他们,居然被这样对待!

被圈禁了起来,被自己人份像是看待罪人一般的监管着,不许离开圈禁之地。

更不允许自己等人与外人交谈!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等人为了凉州,接受命令舍命一搏之后,不仅仅没有受到半分的奖赏,反而还变成了罪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在吃食上面,居然还没有在鳌头关那里吃的好……

可以说,马超的这种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这百余原本就是他们这边,心向凉州的兵卒,心中积蓄了很多的不满。

这些兵卒也不是傻子,通过思索与讨论,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会被这样对待的原因,就是之前那队率所说出的那一番话。

原本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其实大多都不在这些话上,但是现在,被马超这样一操作,反而都注意到了这些。

而且觉得,之前那个很是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与自己等人所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董卓是真的没有在凉州大开杀戒的想法。

这些话,都是别人编造出来,用来欺骗凉州人的谣言!

而散布流言者,很轻易的就能够知道是谁!

堵不如疏。

可以说,马超还是年轻,下意识的反应,没有将事情弄得更好,反而是更糟了……

……

“这马超贼子,怎么不带兵过来了?

我还等着给他一个大惊喜呢,结果这家伙一天了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鳌头关这里,牛辅在这里不断的念叨着马超,期盼着马超能够早些过来。

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秘密武器’,只想早点给马超一个惊喜。

结果这大招憋了一天,马超今日居然没有动静,连一个兵毛都没有过来。

这让牛辅觉得分外难受……

夜晚,马超新立的营寨这里,马超等人依旧很戒备。

兵法虚虚实实,很多时候玩的都是心理战。

虽然昨夜的时候,鳌头关那里,已经夜袭过一次,吃了大亏,且听那些被放回来的兵卒说,昨夜带兵来袭的大将郭汜已经被牛辅斩首,且牛辅下了严令,不许手下兵马轻易离开鳌头关,但马超等人,依旧是做出了足够的防备。

这样的军情,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鳌头关那里故意透露给自己的这些手下,让他们带回来故意麻痹自己等人,让自己等人掉以轻心的。

马超觉得,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对方在劫营上面吃了亏,想要继续在这事情进行挽回,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自己这里可万万不能上当……

然后,一夜都没有动静。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与马超一起埋伏的诸多西凉兵卒,衣甲上,头发上,都被冻得结了一层白霜,受了老罪了……

……

“这样不成,咱们总是提心吊胆,也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马岱那里,咱们这边,也需要作出一些针对性的动作才成!”

备受煎熬的马超,将手下将领召集起来,这样说道。

庞德等人点头称是。

众人出声商议,很快有了新的对策,开始行动……

上午的时候,天色依旧寒冷,脸盆之中昨夜结的一层冰,还没有化开。

从马超大营那里,来了一千左右的兵卒。

这些人来到距离鳌头关大约五百步的地方停下,一字排开。

然后就开始站在那里破口大骂了起来。

居然是骂阵。

骂阵这东西,看起来低级,其实杀伤力不小。

毕竟任谁在这里被人当面大骂,心里面也不好受。

而且,还是被战力远不如你的人,在那里跳着脚骂,各种张狂,就更加的难受了。

虽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激你,想要让你出去,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忍不住的怒气上涌,想要不管不顾的带兵冲杀出去,将这些满嘴喷粪的家伙都给砍死……

人从来都不是理性的存在,理性都是相对而言的,一旦心中的感性上来,谁还管什么后果?

先怼了再说!

若是以往,遇到敌人用出这样的流氓招数,牛辅八成郁闷的不成。

现在,有了秘密武器在手,他闻听此事,不怒反喜。

立刻让人抬着秘密武器上围墙。

一番准备之后,鳌头关这里,有大嗓门的士卒,朝着鳌头关外面大声喊叫起来:“外面的兄弟,别在那里骂了,你们都被骗了!

董太师乃是凉州陇西郡人,就算是对哪里屠杀,也绝对不会对凉州屠杀!

对着自己老家屠杀,那不是坏种的做吗?

我也是凉州人,我们鳌头关这里,许多都是凉州人,我们到时间真的能够对着家乡进行屠杀吗……

几年前,董太师曾经奉命,带兵在凉州平叛,可曾纵兵在凉州烧杀抢掠过?

没有!

你们若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可以好好的打听打听……

这是有人心怀叵测,不想要自己富贵丢失掉,想要一直骑在凉州人的脖子上耀武扬威,所以就故意散播谣言,想要将所有人都弄得恐慌,他们好凝聚大家伙的力量,来对抗朝廷,对抗董太师……”

开口之人,手中拿着一个木制大扬声器,对着鳌头关之外,大声喊叫起来,操着一口纯正的凉州话。

先不说这一番喊话的内容如何,单单是喊话这人,这一口纯正的凉州话,就让外面那些骂阵之人,感到亲切。

再听清楚话里面的内容之后,一时间心里面就是掀起波澜。

他们不自觉的就会想,觉得这鳌头关上的人,说的不错。

设身处地的去想想,这事情放在他们身上,他们也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家乡大开杀戒,各种的烧杀抢掠。

就算是烧杀抢掠,也只会到别处州郡去干这个事……

一时间,鳌头关前,那些被马超拍过来骂阵的人,都随之哑火了。

牛辅见此,脸上笑容不由灿烂起来,他接过那兵卒手中的大喇叭,亲自开口喊道:“我叫牛辅,我也是西凉人,是这鳌头关的主将,也是董太师的女婿。

以往不知道贼人奸诈,居然用这般言语来欺瞒哄骗你们。

现在我告诉你们,凉州人不会大肆屠杀凉州人!

这是我岳父大人的意思,也是我牛辅做出来的承诺,你等不要被奸诈小人欺骗了……”

牛辅喊话完毕之后,大嗓门的将士,接过木喇叭:“怕你们听不明白,我等将会送出去一些纸张,事情的真相,都在里面写着……”

说完之后,立刻就有弓箭手出来,将羽箭往外射。

羽箭上面在都绑着一张写有字的纸……

一片弓弦震颤之中,大量羽箭飞出,落在鳌头关前的土地上。

“乡亲们,你们看一看吧,不要在被无良贼子迷惑了……”

鳌头关之上,那大嗓门的兵卒,再度出声喊叫起来。

骂阵的众人,犹豫一阵儿之后,终于有人持着盾牌护住自己,来到那片羽箭落地的地方,捡了十几支羽箭,带着回去。

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警惕的望着的鳌头关上,生怕鳌头关上的人,会趁机射箭结束他的性命。

但一直等到他拿着羽箭离开,鳌头关上,也没有任何羽箭落下……

返回原处,不少兵卒都围拢起来,将箭杆之上绑着的纸条取下,寻找识字之人来读。

上面所写的文字,意思与汜水关之上的人,所喊得的差不多。

不过,要比那更加详细。

众多凉州兵卒,听着识字之人,念纸条上面所写的话,面色变得异样。

“不要再念了!不许再念!”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听了一阵儿,又见了这些人的反应之后,面色为之大变。

他出声喊叫着,喝令宣读之人,不要再继续读。

然后,非常强势的将这些纸张都给要过来。

他是马腾的亲信,昨日马超为何那样处置返回军营的百十人,他可是非常清楚的。

同时,也知道自己主公联合韩遂在凉州释放谣言,制造恐慌的事。

此时,这鳌头关上的人这样操作,可谓是往七寸上打。

“这些都是逆贼董卓的手段儿,故意这般说,用来瓦解我们军心。

一旦咱们这边没有了战心,董贼攻占的凉州,那咱们可就等着遭殃吧!

别看他这会儿说的好听,到时间刀子砍在谁身上,谁难受!”

他出声这般喝令,等待了一阵儿之后,便重新组织人,对着鳌头关上大声喝骂。

见到气氛调动的差不多了,便怀揣着那十几张纸,骑着马,朝着后面急速行去。

他要将这个不得了的事情报告给马超,让马超来定夺……

眼见得这人离开之后,这里的叫骂之声,立刻就小了不少。

然后在眼神的交流下之下,有胆大不愿打仗之人,迅速出击,来到那大量羽箭落下的地方,拿捡起一根羽箭,从上面解下纸条,就跑了回来。

然后交给识字之人去接着读。

这样的一幕,看在鳌头关上牛辅眼中,让牛辅的脸上,多出一些笑容。

看来,自己听从荀彧之言,弄出来的这动作,杀伤力果然不小!

而骂阵的西凉兵卒这边,叫骂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有不少人都在小声交流,询问身边之人,几年前董卓在凉州平叛时的表现。

很快就有人说话,说当时董卓的兵马,就从他们那里走,不管是去的时候,还是回来的时候,确实没有杀人掳掠。

也有的人说,他们村上就有人在董卓那里的当兵,之前的时候,便听说做了队率,若是没有意外,这时候成为曲军侯,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有人打听董卓,以及牛辅等人是不是就是凉州人……

这样一番的打听之后,众人发现,这事情居然跟那鳌头关之人喊的话,以及射来的纸张上面所写的差不多!

这么说,鳌头关之人所说的都是真的?

董卓等人真的没有说什么要在凉州大屠之类的话?

这些都是马腾等人编造出来的谣言?

人都是会思考的。

有些事情,最开始的时候反应不过来,不代表今后也反应不过来。

更不要说现在还有鳌头关这里的人,在这里对他们循循善诱了!

于是叫骂之声,越来越小。

等到有人看到那骑着马离开的将官又回来,立刻咳嗽一声之后,那弱下去的叫骂声,再度响亮了起来。

特别像晨读之时,窗口处忽然间出现了班主任的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然后没有了什么声响的班级,一下子就爆发出朗朗读书声……

带兵埋伏在后面三里之处的地方,只等着鳌头关这里忍不住出兵,然后他带兵出去,好好冲杀一阵儿的马超,此时双拳紧握。

整个人都非常的气愤。

恨不得亲自来到鳌头关那里,对着鳌头关上的人,破口大骂一番。

这该死的,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吗?

整天就会玩这些虚的,玩这些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把戏!

愤怒之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也随之出现在他的心头。

真刀真枪的厮杀,他马超自然是不怕,而且还会越战越勇。

但是,这样的争斗,却不是他所擅长的。

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不管怎么应对,都觉得不太对,都不能减缓自己这边力量的流逝。

这种抓耳挠腮的无力感,是马超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少年人终于长大,如愿以偿的带领兵马,纵横疆场,想要策马驰骋,用手中长枪,杀出一个令人为之惊叹的战绩。

在他的想象之中,自己自当所向披靡,自己与常人不同,乃是天之骄子……

但是,真的开始战斗之后才发现,事实与自己所想相去甚远。

自己没有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也没能所向披靡。

真实的战斗,没有所谓的勇不可当。

只有处处使不上力的无力感。

这战斗,与自己想想之中的战斗,完全不一样……

马超身上骄傲的光芒,暗淡了不少。

他紧紧握着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自信,混乱的心,再度变得安定起来……

骂阵的事情,马超进行了两天之后,就不敢再进行下去了。

实在是对方过于无耻了。

自己这边的是去骂阵的。

结果来到那里之后,对方并不与自己这边的人进行对骂,就是一个劲的在宣传董卓是西凉人,西凉人不应该打西凉人之类的话。

有些时候,那里的人,还会自报籍贯,在自己这边派去骂阵的人里面寻找老乡。

好好的骂阵,硬生生被鳌头关那里无耻的贼人,给弄成了认亲大会!

再这样继续骂下去,马超觉得不仅仅不会将鳌头关的人给骂出来,自己这边反而会被弄的哗变,或者是投诚了……

实在是太不按常理行事了,实在是太无耻了!

马超只觉得满心都是郁闷,差点都被鳌头关这里,所使用出来的非常规战斗手段儿,给弄得自闭了。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说马超带着人龟缩在营地不出来,不与鳌头关那里接触,就能够避免的。

当天晚上,马超营地周边,忽然间响起一片弓弦震动的声响。

“敌袭!”

等到马超等人惊醒,整理兵马,带兵追赶出来之后,那些人已经跑远了,追赶不上。

马超也不敢追赶太远,担心黑夜之中弄了埋伏……

等到马超回来之后,营地这里已经多出来了很多令马超深恶痛绝的纸张,上面所写内容完全一样。

哪怕是马超第一时间,就下令将之收集起来,进行焚毁,还是有人知道了上面的内容。

并且,人的好奇心很奇怪,往往你越是不让他知道,他就越想知道。

马超所带领的万余部下,都在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明面上众人不敢议论,但是私底下却一个个询问诉说的厉害。

这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开了。

马超根本就禁止不住!

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兵马的战斗力在迅速的下降!

但是,对此他却是没有半分的办法!

好在就在马超觉得自己将要扛不住的时候,他的父亲,以及叔父韩遂带领着大军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