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死后,楚月从未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尴尬窘迫到极点。

此刻,她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世界毁灭吧。

她又让东方夜黎丢了脸,而且丢得彻彻底底。

宫中的传闻或许还能压制下去,可在醉仙楼这等三教九流聚集之所,皇帝男扮女装成为花魁,还在包厢里与太傅暧昧不清的谣言,必定会在三日内如插翅般传遍黎国的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皇帝逛青楼、皇帝男扮女装、皇帝戴面纱夺花魁、皇帝与一名男子相拥且那男子还是他的老师……

这些话题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将东方夜黎本就岌岌可危的名誉推至风口浪尖,把他焊死在耻辱柱上。

一想到此,楚月便恨不得一头撞死。

然而,这毕竟是东方夜黎的身体,就连小小的抓痕都让她心疼许久,又怎能忍心主动伤害呢?

楚月脸憋得通红,低头埋在苏太傅怀里,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苏宴轻轻推了一下皇帝,“陛下,您先起来,臣快窒息了。”

楚月尴尬地起身,不知所措。

苏宴也起身,看起来明显镇定自若,对那帮呆若木鸡的世家弟子们厉声道:“你们好大的狗胆,见了陛下还不跪下行礼!”

众人吓傻了,齐刷刷跪倒在地上,“见过陛下。”

他们浑身发抖,再也没人敢抬头看皇帝。都担心发现了皇帝这特殊癖好后,脑袋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时,楚月才找回了一点理智,立刻用东方夜黎的口吻怒喝:“不想死的都把嘴巴管老实点,今日的事谁敢传出只言片语,朕……朕灭你们九族!”

众人一个哆嗦,磕头道:“是陛下,绝不说出去一个字。”

楚月摆了摆手,“都快滚!”

众人劫后余生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唯独苏宴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毫无畏惧地打量着眼前的皇帝。

楚月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双手攥住衣摆,“苏,苏太傅……”

苏宴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看她,“你再叫一遍?”

楚月心里顿感不妙,但还是强作镇定,“苏……”

她还没说完,苏宴就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再叫苏太傅?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不叫我师兄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

楚月激动得热泪盈眶,也管不得自己现在占着东方夜黎的身体,抱住苏宴就开始嚎啕大哭,“师兄,你认出我了……呜呜呜。”

苏宴很想摸摸她的头安慰一下,但盯着暴君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躯还是默默把手放下了。

苏宴是楚月的师兄,楚月尚且年幼之时,苏宴便已拜入她师父的门下研习绘画与书法。

二人之间虽有着十几岁的年龄差距,但苏宴对她关怀备至,时常偷偷带她出去游山玩水,那日子当真是惬意无比,快乐逍遥。

在楚月的印象之中,这位师兄虽说人缘极佳,且生性活泼洒脱,可也是个实打实的风流浪子,与那些贤德书生可谓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

遥想当年,楚月听闻新科状元郎亦名唤苏宴,师兄却说只是同名同姓罢了,她便深信不疑。

直至今日,她方才知晓师兄便是那最年轻的状元,更是黎国的帝师。

……

醉仙楼,后院。

两名侍卫迈步而出,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低声嘟囔着。

“也不知那个叫甜酒的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把这醉仙楼搅得一日都不得安宁。”

“听闻好像是教主的一位故人,上次她一登台亮相,教主便抛下离州的要紧事匆忙赶了过来。可等了那么久,甜酒却一直都未曾再出现。想必是醉仙楼的楼主实在找不到她,才胆敢用这些冒牌货来应付交差吧。”

另一名侍卫不禁哂笑,“哈哈,真是没想到啊,那个甜酒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现身了。”

“那教主怎么说?处理完这个冒牌货后,要不要连那楼主也……”侍卫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楼主暂且先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侍卫抹去手上的血迹,朝着柴房的方向望了一眼,惋惜地叹道:“啧啧,虽说不是甜酒,但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呐,真是可惜了,暴殄天物。”

另一人问道:“你临走前给她补上一刀没,可别心软啊?”

“补了。教主的命令,谁敢阳奉阴违。走吧走吧。”

侍卫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间早已荒废的陈旧柴房。

自醉仙楼翻新之后没多久,这边便已被遗弃,早就荒无人烟,杂草肆意地生长在那干涸的枯井旁。

灯笼火红似火,青楼热闹非凡。

月亮缓缓地从乌云背后探出了头来。

清寒而又冰冷的月光透过那破旧的窗户倾洒了进来,宛如轻纱一般覆盖在了倒在角落里的美人身上。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依稀能看出与楚月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那一头长长的秀发蜿蜒着,眉眼间尽显温婉,她看上去依旧是那般美好而又宁静,仿若壁画上那历经千年凝望的神女。

东方夜黎坐在屋顶的飞檐上,将侍卫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部听入耳中。

他面色沉静如水,毫无波澜,一把白森森的骨笛在他的指间灵活地风云流转。

蓦地,西楼的一扇窗被悄然打开,恰好正对着东方夜黎所处的方位。屋内并未点灯,黑暗笼罩,看不清窗前站立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夜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那黑暗之中紧紧地注视着自己。

西楼内,正是方才在舞台上剑舞的红衣女子静静伫立着。

一身极其艳丽且妩媚的红衣,也无法给她沾染半分红尘的气息。她拥有着与丽妃近乎一般能够蛊惑人心魄的绝美容貌,却并不似丽妃那般清冷孤傲,整个人宛如万年沉寂的死水般宁静而又安然。

女子缓缓仰头,望向那长空中高悬的那轮孤月,眼眸之中倏地闪过一抹诡异至极的光芒,就在这一刹那间,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夜空竟突然乌云密布,继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濛濛细雨。

她将手伸出窗外,任由那从天上坠落的雨滴滴落在自己的手指之上,狂风卷着雨滴肆意地打湿了她的手背,仿佛是借着这雨声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神曲。

雨势越来越大。

不知何时,女子的指尖竟流出了鲜血,一滴一滴地混入到了雨水中,渐渐晕染开来。

房门突然被一股强风吹开。

那红衣女子露出迷茫的面庞,缓缓地抬起头,声音沙哑道:“你来了?”

此刻的东方夜黎正处于魂体状态,而她果然能够看见。

东方夜黎并没有靠近她,他厌恶鲜血,手中紧握着那把骨笛,神色冰冷地在门扉之处冷冷地看着她,“魅影教教主,星落?”

星落欣喜若狂,又显得诚惶诚恐,忙不迭地应道:“嗯,我认得你,你是月丽的孩子。”

东方夜黎嘴角讥讽地一勾,冷笑道:“别妄图跟我打感情牌。我自一出生,她就想掐死我,而她在死之前一直念叨着的,就是你背叛了她。”

他的声音犹如寒冰般冰冷凉薄,仿佛如那深冬的雪一般凛冽。

星落却并未因此而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她只是恍惚的,犹如沉浸在梦中一般喃喃自语道:“我也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入宫是她自己求的,可她觉醒后就彻底疯了,我也无能为力……”

东方夜黎往前踏出一步,眼中满是戏谑,垂眸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平静地陈述道:“你们的恩怨我毫无兴趣,九泉之下你亲自去跟她说吧。”

星落全然不顾那横流的鲜血,跪在地上,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极其轻微地问道:“陛下,难道您不想知道楚月的身世吗?”

东方夜黎的动作微微一顿,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星落忽然笑了起来:“那陛下就不想让她复活吗?”

东方夜黎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她献殷勤般的虔诚所打动,眼眸深处唯有那彻骨的森寒冰冷。

泛着血光的骨笛,已然抵在星落的眉心处。

“别自作聪明。”

“是朱曦心怀不轨,害死了楚月。但我有重塑肉体的办法。”

她的脸上满是迷茫与困苦,仓惶地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无奈与悲哀,“万年之前我劝不动她们,万年之后我依然劝不动……但是陛下,请您相信我,我是真心想救楚月的。”

东方夜黎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微微俯身,那如墨的黑发倾泻而下,然而他的语调却是轻佻慵懒的,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们魅族的恩仇,与我何干?”

星落茫然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楚月的生死,您都不在乎了吗?”

东方夜黎的睫毛缓缓覆下,神色漠然得如同冰雕。

“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