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母后的话长极久久未能平静。

裴月姝也知他需要时间去接受,没有再出声打扰,静静陪着他。

这事原就是他们对不起他,若是长极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母后,仲年说晚些怕是要下雨,您先回去吧。”

“好,你也别想太多,早些歇息。”

裴月姝以为他想一个人静静,起身离开。

结果长极又叫住了她。

“母后,您也不要多想,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是长极最最敬爱的娘亲,儿臣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如何与......爹相处。”

“你不怪我吗?”

长极坚定的摇头,她是他的娘亲,给了他生命,又尽心尽力的呵护他长大,他怎么会怪他呢。

裴月姝上前抱住了他。

这几年长极已经很少和娘亲这样亲近,他觉得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妹妹那样的年纪才需要这样被呵护着。

他脸有些红,也有些贪恋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

但他还是松开了她,“母后快回去吧,亚父......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您说。”

“好。”

裴月姝云里雾里地出了甘露殿,也没想到长极这么容易就接受,甚至改口喊了霍弛一声爹。

或许正是因为他太多懂事,不想让她为难。

她叹了口气,回到景阳宫时,霍弛正在门口等着,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不能被人看见,他想亲自去甘露殿和长极解释这件事情。

此时雨也下起来了,细密的雨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接过宫人的伞,牵着她下轿撵。

“静儿呢?”

“已经睡下了。”霍弛道,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忐忑。

裴月姝觉得他在定州这三年变了许多,从前一些坏脾气也都不复存在,也许也是因为压在他心头那座大山轰然倒塌。

没有了仇恨的负担,才更像一个完整的人,懂得悲喜,也会偶尔沉湎于苦痛。

长极一直很懂事,也很聪明,即便他不愿意接受霍弛,恐怕也会装出接受的样子与他相处,让人看不出破绽。

霍弛有些后悔,他应该也一起去的。

裴月姝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毕竟他又不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与他相认,若是算起来,萧玄誉和长极相处的时候远没有霍弛多。

又多年的感情在,或许他会喜闻乐见呢。

“别想了,快些睡吧,明日还有的忙。”

霍弛脱了衣服,从背后紧紧拥着她。

外面是冰天雪地,他们相拥着在温暖的锦被中,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重回景阳宫,又让他感觉不真实起来。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对吧?”

“你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还不是怕她再抛下他。

“那你答应我,往后再不会离开我。”他语气带点耍赖的意味。

“好,我答应你。”裴月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太敷衍了。”

“......”

“睡吧睡吧,我不闹你了。”

说是这样说,他却把她抱得越来越紧,裴月姝都有些呼吸不上来,在他手背拍了一下,他方才松开了些。

翌日,二人都要去上早朝。

霍弛还要出宫做个样子,比她更早起来。

若兰伺候裴月姝梳头,她从镜子里看到已经收拾齐整的霍弛,“你这又是何必呢,不如昨日在宫外安置。”

霍弛走过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裴月姝推开他的脸,他轻笑,转身离去。

庆功宴上,霍弛当着所有人的面以在身体受了暗疮为名卸任了太尉一职,还将兵符上交。

这原先可都是他的私兵,就这样全部上交?

也不知惊掉了多少官员的下巴。

霍弛却不甚在意,与高位上的太后相谈甚欢,时不时瞧一眼儿子的脸色。

和裴月姝预料的不错,长极丝毫没有受昨日谈话的影响,以前怎么对待霍弛,如今还是怎样,惹得霍弛极为焦心。

霍炀也在庆功宴上,他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目光一而再再而三扫过那个人的脸时,他终于受不住,起身悄悄离开。

他找到暗七,问长静在哪。

暗七上次护送太后回京后就一直待在宫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了太后的暗卫。

此时暗七正在和一个女子攀谈,很是敷衍地和霍炀说了几句,就不再搭理他。

霍炀摇摇头,去找小侄女。

却不知长静此时正和贺兰辞待在一处,怪不得庆功宴上没瞧见他。

“坏蛋叔叔!”

长静惊喜的张大嘴巴,拍拍贺兰辞的手背想要下来。

可上次就是霍炀从他手里将长静掳走,贺兰辞恨不得让他死,怎么可能愿意松手。

“贺兰叔叔你怎么了?”长静咬着手指头,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霍炀。

“没怎么,上次就是他将长静拐走?”

长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可是......”

“呵,霍将军做了这样的事怎么还有脸出现在皇宫大内?”贺兰辞冷笑,若不是他没有武功,否则此时应该已经和他打了起来。

如果长静没有被拐去定州,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霍炀也是男人,怎么会不明白敌意为何而来。

他笑道,“上次的烟火是我的不是,伤到贺兰大人了吗?在下给你赔不是。”

“可太后都已经不追究那件事了,还将我三哥召回京,大人不是太后的亲信吗?怎么和太后背道而驰,抓着这件事不放呢?”

贺兰辞脸色冷得不像话,长静从未见过这样的贺兰叔叔,知道是因为十叔的话才让他气成这样,她忙朝着霍炀比划让他闭嘴的动作。

小侄女居然不向着自己,霍炀很是吃瘪。

“静儿,快跟十叔去宴席上,你爹想见你。”

可长静却没有向他伸出手,拽着贺兰辞的袖子道,“贺兰叔叔,你抱静儿去吧......”

长静向着他的举动让贺兰辞的心情好了一些。

可他明白若是他此时将她抱去宫宴上,就等于让她认祖归宗,他梦寐以求的那声爹,以至于一声亚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

“叔叔带着静儿去别处玩好不好?我们去看小豹崽。”

“静儿,你不想去见你爹了吗?太后和陛下也等着静儿过去呢。”霍炀又伸出了手。

可怜长静小小年纪就要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断瞅着两人表情的样子可怜极了。

“罢了,静儿去吧。”贺兰辞做出让步,将长静递给霍炀,霍炀还有些吃惊。

“贺兰叔叔......别担心,静儿最喜欢的叔叔就是你了。”长静突然搂着贺兰辞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道。

贺兰辞目的得逞,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霍炀接过长静很是好奇她说了什么能让贺兰辞立即变脸,只是无论他怎么问,长静都不告诉他。

贺兰辞跟在两人身后,身形很是落寞。

“迎曦,到爹这来。”

“静儿,叫你呢。”霍炀小声道。

长静满脸疑惑的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朝她伸出手的爹爹。

是爹在叫她吗,她怎么换了个名字?

霍弛亲自抱着长静,起身与裴月姝道谢。

“这四年多亏太后照料微臣的女儿,才让微臣在定州毫无顾虑。”

此言一出,又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能在这坐着的哪里会是睁眼瞎,这孩子在太后身边养育多年,众人都以为是太后和贺兰大人的私生女,谁曾想竟是霍弛的女儿。

不过,何尝不能说是霍弛和太后私生的女儿。

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霍弛娶妻,连个姬妾都没有,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

而且四五年前,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出,说太后和太尉的关系不一般。

可又不知为何霍弛被下放到那烟瘴之地这么多年。

现在想来,霍弛回京又上交兵权,何尝不是想回到太后身边以示效忠的举动。

原来如此。

那些老狐狸们恍然大悟。

他们悄悄观察幼帝的脸色,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介怀,便明白这朝廷上下还是太后做主。

如今又多了个临西少主,他们哪里敢置喙什么,装模作样地附和就对了。

否则得罪了太后和霍弛,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他们可没有那么傻。

“太尉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连女儿都有太后娘娘亲自抚养,这份殊荣,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周时章冷声道,也是为裴月姝和长静打抱不平。

四年来他不闻不问,现在抱着静儿就承认是他爹,真是脸皮够厚。

霍弛丝毫不受影响,“还未恭贺周将军新婚,静儿在宫中也没个玩伴,将军该加把劲才是。”

周时章不知该说什么,而他身边的方映秋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

“爹,你不要欺负舅舅和小舅母!”长静在霍弛手背上拍了一下。

“好好好,是爹错了,静儿饿了吗?想吃什么,爹喂你。”

霍弛的脸说变就变,还亲自给女儿喂食,没有一点不耐烦,可见他的疼爱。

从此以后,长静就不是私生女,而是临西霍氏少主唯一的女儿霍迎曦,无论她的生母是谁有无名分,就冲霍弛对她的这份疼爱,她也是贵不可言。

“迎曦在宫中四年,朕早就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母后同样视如己出,太傅可别把朕的小妹妹拐走了。”长极笑道,意思是往后长静还是养在宫中。

至于太傅,是霍弛卸任太尉一职后,长极新封赏的,是为帝王老师。

霍弛听到时,就明白长极愿意接受他,往后他也能光明正大陪伴在他身边。

“能有太后亲自抚养小女,是微臣的荣幸。”

长极朝长静招手,长静立马从爹身上下来,往哥哥那里跑。

“哎哟,公主殿下您慢着点......”仲年搀着长静上台阶,不经意的话透露出皇室要封霍迎曦为异姓公主。

这样的身份,委实太高了些。

不过有些人精已经开始打起小算盘,想要与霍氏和皇家亲上加亲,盯着长静的眼神也越发火热。

“哥哥,你们为什么要叫我迎曦?”长静伏在长极腿边小声问道。

“因为这是长静的名字。”

“那哥哥呢,哥哥叫什么名字?”

长极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拿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糕点放在她手心。

长静知道这样的场合她不能胡闹,很是乖巧地跑到娘亲身边,小声问着她一些问题。

裴月姝将她抱在膝头,有问必答。

“那贺兰叔叔和十叔是怎么回事,贺兰叔叔一看到十叔,表情老臭了!”

裴月姝脸上的笑意在触及贺兰辞孤寂落寞的样子时消失了大半。

不论贺兰辞这个人如何,他对长极和长静的确都没得说。

可惜这份情谊,她注定是要辜负了。

太后和陛下离席没多久,霍弛也抱着女儿走了,留下霍炀应付朝臣。

长静一天不知辗转了多少个人的怀抱,现在累极了,被霍弛送回景阳宫安歇。

“去吧,长极在上书房等你。”

霍弛点点头,下一瞬却是将她压在软榻上亲吻。

格外出格的举动无声诉说着他的兴奋。

“够了!”裴月姝拍开他往里探去的手,如今还是白日。

他又在她嘴角轻咬了一下,“现在是不是就差我的名分了?”

“你想要什么名分?太后座下的面首?”裴月姝含笑看他。

霍弛危险地眯起眼,若不是要去见儿子,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却也折腾了她好一会,才整理衣服离开。

长极正挺着腰背在写字,临的是王右军的帖。

霍弛没有让人打扰,放轻脚步进去。

“亚父。”长极发觉旁边站了个人正要松笔,霍弛却握住了他抓笔的手。

“怎么练他的字?”

“书圣的字千字千面,朕觉得有趣。”

许久没和他这么亲近,长极显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知道了他们的真正关系,这声亚父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可他也还没想好要如何称呼他。

霍弛没说什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教他提笔,让他感受他下笔的力道。

霍弛也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长极没好意思说他前些日子也临过他的字。

许久,他突然皱着眉头问,“当初为何要将母后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