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豫之后,刑狱渐兴,用法之伍,务于穷竟,连坐相牵,数年不绝。遂使巨奸大猾伺隙乘间,内苞豺狼之心,外示鹰鹯之迹,阴图潜结,共相影会,构似是之言,成不赦之罪。皆深为巧诋,恣行楚毒,人不胜痛,便乞自诬,公卿士庶,连颈受戮。道路籍籍,虽知非辜,而锻练已成,辩占皆合。纵皋陶为理,于公定刑,则谓污宫毁柩,犹未塞责。虽陛下仁慈哀念,恤狱缓死,及览辞状,便已周密,皆谓勘鞫得情,是其实犯,虽欲宽舍,其如法何?于是小乃身诛,大则族灭,相缘共坐者,不可胜言。此岂宿构仇嫌,将申报复,皆图苟成功效,自求官赏。
当时称传,谓为罗织。其中陷刑得罪者,虽有敏识通材,被告言者便遭枉抑,心徒痛其冤酷,口莫能以自明。或受诛夷,或遭窜殛,并甘心引分,赴之如归。故知弄法徒文,伤人实甚。赖陛下特回圣察,昭然详究。周兴、丘勣之类,弘义、俊臣之徒,皆相次伏诛,事暴遐迩,而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且如仁杰、元忠,俱罹枉陷,被勘鞫之际,亦皆已自诬。向非陛下至明,垂以省察,则菹醢之戮,已及其身,欲望输忠圣代,安可复得!陛下擢而升之,各为良辅,国之栋干,称此二人。何乃前非而后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尔。但恐往之得罪者多并此流,则向时之冤者其数甚众。昔杀一孝妇,尚或降灾。而滥者盖多,宁无怨气!怨气上达则水旱所兴,欲望岁登,不可得也。
倘陛下弘天地之大德,施雷雨之深仁,归罪于削刻之徒,降恩于枉滥之伍。
自垂拱已来,大辟罪已下,常赦所不原者,罪无轻重,一皆原洗,被以昭苏。伏法之辈,追还官爵,缘累之徒,普沾恩造。如此则天下知此所陷罪,元非陛下之意,咸是虐吏之辜。幽明欢欣,则感通和气;和气下降,则风雨以时;风雨以时,则五谷丰稔;岁既稔矣,人亦安矣。太平之美,亦何远哉!伏愿陛下深察。
寻迁秋官侍郎,三过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长安中,则天尝与宰臣议及州县官吏,纳言李峤、夏官尚书唐休璟等奏曰:“臣等谬膺大任,不能使兵革止息,仓府殷盈,户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贪浊,使陛下临朝轸叹,屡以为言,夙夜惭惶,不知启处。伏思当今要务,莫过富国安人。富国安人之方,在择刺史。
窃见朝廷物议,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比来所遣外任,多是贬累之人,风俗不澄,实由于此。今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绩。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务在忧国济人,庶当有所补益。”则天曰:
“卿等处鸾台凤阁,谁为此行?”嗣立率先对曰:“臣以庸愚,谬膺奖擢,内掌机密,非臣所堪。承乏外台,庶当尽节,倘垂采录,臣愿此行。”于是嗣立带本官检校汴州刺史。
无几,嗣立兄承庆入知政事,嗣立转成均祭酒,兼检校魏州刺史。又徙洺州刺史。寻坐承庆左授饶州长史。岁余,徵为太仆少卿,兼掌吏部选事。神龙二年,为相州刺史。及承庆卒,代为黄门侍郎,转太府卿,加修文馆学士。
景龙三年,转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时中宗崇饰寺观,又滥食封邑者众,国用虚竭。嗣立上疏谏曰:
臣闻国无九年之储,家无三年之蓄,家非其家,国非其国。故知立国立家,皆资于储蓄矣。夫水旱之灾,关之阴阳运数,非人智力所能及也。尧遭大水,汤遭大旱,则知仁圣之君所不能免,当此时不至于困弊者,积也。今陛下仓库之内,比稍空竭,寻常用度,不支一年。倘有水旱,人须赈给,徵发时动,兵要资装,则将何以备之?其缘仓库不实,妨于政化者,触类而是。
臣窃见比者营造寺观,其数极多,皆务取宏博,竞崇环丽。大则费耗百十万,小则尚用三五万余,略计都用资财,动至千万已上。转运木石,人牛不停,废人功,害农务,事既非急,时多怨咨。故《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诚哉此言,非虚谈也。且玄旨秘妙,归于空寂,苟非修心定慧,诸法皆涉有为。至如土木雕刻等功,唯是殚竭人力,但学相夸壮丽,岂关降伏身心。且凡所兴功,皆须掘凿,蛰虫在土,种类实多。每日杀伤,动盈万计,连年如此,损害可知。圣人慈悲为心,岂有须行此事,不然之理,皎在目前。世俗众僧,未通其旨,不虑府库空竭,不思圣人忧劳,谓广树福田,即是增修法教。倘水旱为灾,人至饥馁,夷狄作梗,兵无资粮,陛下虽有龙象如云,伽蓝概日,岂能裨万分之一,救元元之苦哉!于道法既有乖,在生人极为损,陛下岂可不深思之!
臣窃见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略问户部,云用六十余万丁,一丁两匹,即是一百二十万已上。臣顷在太府,知每年庸调绢数,多不过百万,少则七八十万已来,比诸封家,所入全少。倘有虫霜旱涝,曾不半在,国家支供,何以取给?
臣闻自封茅土,裂山河,皆须业著经纶,功申草昧,然后配宗庙之享,承带砺之恩。皇运之初,功臣共定天下,当时食封才上三二十家,今以寻常特恩,遂至百家已上。国家租赋,太半私门,私门则资用有余,国家则支计不足。有余则或致奢侈,不足则坐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封户之物,诸家自徵,或是官典,或是奴仆,多挟势骋威,凌突州县。凡是封户,不胜侵扰,或输物多索裹头,或相知要取中物,百姓怨叹,远近共知。复有因将货易,转更生衅,徵打纷纷,曾不宁息,贫乏百姓,何以克堪!若必限丁物送太府,封家但于左藏请受,不得辄自征催,则必免侵扰,人冀苏息。
臣又闻设官分职,量事置吏,此本于理人而务安之也。故《书》曰“在官人,在安人。官人则哲,安人则惠。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畏乎有苗”者也!是明官得其人,而天下自理矣。古者取人,必先采乡曲之誉,然后辟于州郡;州郡有声,然后辟于五府;才著五府,然后升之天朝。此则用一人所择者甚悉,擢一士所历者甚深。孔子曰:“譬有美锦,不可使人学制。”此明用人不可不审择也。
用得其才则理,非其才则乱,理乱所设,焉可不深择之哉!今之取人,有异此道。
多未甚试效,即顿至迁擢。夫趋竞者人之常情,侥幸人之所趣。而今务进不避侥幸者,接踵比肩,布于文武之列。有文者用理内外,则有回邪赃污上下败乱之忧;有武者用将军戎,则有庸懦怯弱师旅丧亡之患。补授无限,员阙不供,遂至员外置官,数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国家大事,岂甚于此!古者悬爵待士,唯有才者得之,若任用无才,则有才之路塞,贤人君子所以遁迹销声,常怀叹恨者也。且贤人君子,守于正直之道,远于侥幸之门,若侥幸开,则贤者不可复出矣。贤者遂退,若欲求人安化洽,复不可得也。人若不安,国将危矣,陛下安可不深虑之!又刺史、县令,理人之首。近年已来,不存简择。
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方遣牧州;吏部选人,暮年无手笔者,方拟县令。此风久扇,上下同知,将此理人,何以率化?今岁非丰稔,户口流亡,国用空虚,租调减削。陛下不以此留念,将何以理国乎?臣望下明制,具论前事,使有司改换简择,天下刺史、县令,皆取才能有称望者充。自今已往,应有迁除诸曹侍郎、两省、两台及五品已上清望官,先于刺史、县令中选用。牧宰得人,天下大理,万姓欣欣然,岂非太平乐事哉!唯陛下详择。
疏奏不纳。
嗣立与韦庶人宗属疏远,中宗特令编入属籍,由是顾赏尤重。赏于骊山构营别业,中宗亲往幸焉,自制诗序,令从官赋诗,赐绢二千匹。因封嗣立为逍遥公,名其所居为清虚原幽栖谷。韦氏败,几为乱兵所害,宁王宪以嗣立是从母之夫,救护免之。睿宗践祚,拜中书令。寻日,出为许州刺史。以定册尊立睿宗之功,赐实封一百户。开元初,入为国子祭酒。先是,中宗遗制睿宗辅政,宗楚客、韦温等改削藁草,嗣立时在政事府,不能正之。至是为宪司所劾,左迁岳州别驾。
久之,迁陈州刺史。时河南道巡察使、工部尚书刘知柔奏嗣立清白可陟之状,诏命未下,开元七年卒,赠兵部尚书,谥曰孝。中书门下又奏:“嗣立衣冠之内,夙表才名;兄弟之间,特称和睦。承恩历事,位列宰臣。中年以不能正身,颇近凶戚,为宪司纠劾,因兹出贬。若循其始,终是吉人,宜弃其瑕,以从众望。请赠物一百段。”从之。
嗣立、承庆俱以学行齐名。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嗣立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已来,莫与为比。嗣立三子:孚、恒、济,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恒,开元初为砀山令。为政宽惠,人吏爱之。会车驾东巡,县当供帐,时山东州县皆惧不办,务于鞭扑,恒独不杖罚而事皆济理,远近称焉。御史中丞宇文融,即恒之姑子也,尝密荐恒有经济之才,请以己之官秩回授,乃擢拜殿中侍御史。历度支左司等员外、太常少卿、给事中。
二十九年,为陇右道河西黜陟使。恒至河西时,节度使盖嘉运恃托中贵,公为非法,兼伪叙功劳,恒抗表请劾之,人代其惧。因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时人甚伤惜之。济,早以辞翰闻。开元初,调补鄄城令。时有人密奏玄宗:“今岁吏部选叙太滥,县令非材,全不简择。”及县令谢官日,引入殿庭,问安人策一道,试者二百余人,独济策第一,或有不书纸者。擢济为醴泉令,二十余人还旧官,四五十人放归习读,侍郎卢从愿、李朝隐贬为刺史。济至醴泉,以简易为政,人用称之。三迁为库部员外郎。二十四年,为尚书户部侍郎。累岁转太原尹。制《先德诗》四章,述祖、父之行,辞致高雅。天宝七载,又为河南尹,迁尚书左丞。
三代为省辖,衣冠荣之。济从容雅度,所莅人推善政,后出为冯翊太守。
陆元方,苏州吴县人。世为著姓。曾祖琛,陈给事中黄门侍郎。伯父柬之,以工书知名,官至太子司议郎。元方举明经,又应八科举,累转监察御史。则天革命,使元方安辑岭外。将涉海,时风涛甚壮,舟人莫敢举帆。元方曰:“我受命无私,神岂害我?”遽命之济,既而风涛果息。使还称旨,除殿中侍御史。即以其月擢拜凤阁舍人,仍判侍郎事。俄为来俊臣所陷,则天手敕特赦之。长寿二年,再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延载初,又加凤阁侍郎。证圣初,内史李昭德得罪,以元方附会昭德,贬绥州刺史。寻复为春官侍郎,又转天官侍郎、尚书左丞,寻拜鸾台侍郎、平章事。则天尝问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臣,有大事即奏,人间碎务,不敢以烦圣览。”由是忤旨,责授太子右庶子,罢知政事。
寻转文昌左丞,病卒。
元方在官清谨,再为宰相,则天将有迁除,每行以访之,必密封以进,未尝露其私恩。临终,取前后草奏悉命焚之,且曰:“吾阴德于人多矣,其后庶几福不衰矣。”又有书一匣,常自缄封,家人莫有见者,及卒视之,乃前后敕书,其慎密如此。赠越州都督。开元十八年,又赠扬州大都督。子象先。
象先,本名景初。少有器量,应制举,拜扬州参军。秩满调选,时吉顼为吏部侍郎,擢授洛阳尉,元方时亦为吏部,固辞不敢当。顼曰:“为官择人,至公之道。陆景初才望高雅,非常流所及,实不以吏部之子妄推荐也。”竟奏授之。
迁左台监察御史,转殿中,历授中书侍郎。
景云二年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初,太平公主将引中书侍郎崔湜知政事,密以告之,湜固让象先,主不许之,湜因亦请辞。主遽言于睿宗,乃并拜焉。象先清净寡欲,不以细务介意,言论高远,雅为时贤所服。湜每谓人曰:
“陆公加于人一等。”太平公主时既用事,同时宰相萧至忠、岑义及湜等咸倾附之,唯象先孤立,未尝造谒。先天二年,至忠等伏诛,象先独免其难。以保护功封兖国公,赐实封二百户,加银青光禄大夫。时穷讨至忠等枝党,连累稍众,象先密有申理,全济甚多,然未尝言及,当时无知之者。
其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仍为剑南道按察使。在官务以宽仁为政,司马韦抱真言曰:“望明公稍行杖罚,以立威名。不然,恐下人怠堕,无所惧也。”
象先曰:“为政者理则可矣,何必严刑树威。损人益己,恐非仁恕之道。”竟不从抱真之言。历迁河中尹。六年,废河中府,依旧为蒲州,象先为刺史,仍为河东道按察使。尝有小人犯罪,但示语而遣之。录事白曰:“此例当合与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远,此岂不解吾言?若必须行杖,即当自汝为始。”录事惭惧而退。象先尝谓人曰:“天下本自无事,只是庸人扰之,始为繁耳。但当静之于源,则亦何忧不简。”前后为刺史,其政如一,人吏咸怀思之。按察使停,入为太子詹事,历工部尚书。十年冬,知吏部选事,又加刑部尚书,以继母忧免官。
十三年,起复同州刺史,寻迁太子少保。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丞相,谥曰文贞。
象先弟景倩,历监察御史。景融,历大理正、荥阳郡太守、河南尹、兵吏部侍郎、左右丞、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襄阳郡太守、陈留郡太守,并兼采访使。
景献,历殿中侍御史、屯田员外郎。景裔,河南令、库部郎中。皆有美誉。僧一行少时,尝与象先昆弟相善,常谓人曰:“陆氏兄弟皆有才行,古之荀、陈,无以加也。”其为当时所称如此。
元方从叔余庆,陈右军将军珣孙也。少与知名之士陈子昂、宋之问、卢藏用、道士司马承祯、道人法成等交游,虽才学不逮子昂等,而风流强辩过之。累迁中书舍人。则天尝引入草诏,余庆惶惑,至晚竟不能措一辞,责授左司郎中。累除大理卿、散骑常侍、太子詹事。以老疾致仕,寻卒。象先四代孙。文宗太和四年,除释褐参军文学。
苏瑰,字昌容,就兆武功人,隋尚书右仆射威曾孙也。祖夔,隋鸿胪卿。父亶,贞观中台州刺史。瑰弱冠本州举进士,累授豫王府录事参军。长史王德真、司马刘祎之皆器重之。长安中,累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扬州地当冲要,多富商大贾,珠翠珍怪之产,前长史张潜、于辩机皆致之数万,唯瑰挺身而去。神龙初,入为尚书右丞,以明习法律,多识台阁故事,特命删定律、令、格、式。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是岁,再迁户部尚书,奏计帐,所管户时有六百一十五万六千一百四十一。
寻加侍中。封淮阳县子,充西京留守。时秘书员外监郑普思谋为妖逆,雍、岐二州妖党大发,瑰收普思系狱考讯之。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为韦庶人所宠,居止禁中,由是中宗特敕慰谕瑰,令释普思之罪。瑰上言普思幻惑,罪当不赦。中宗至京,又面陈其状。尚书左仆射魏元忠奏曰:“苏瑰长者,其忠恳如此,愿陛下察之。”帝乃配流普思于儋州,其党并诛。瑰迁吏部尚书,进封淮阳县侯。
景龙三年,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许国公。是岁,将拜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希庶人旨,建议请皇后为亚献,安乐公主为终献。瑰深非其议,尝于御前面折钦明,帝虽悟,竟从钦明所奏。公卿大臣初拜官者,例许献食,名为“烧尾”。瑰拜仆射无所献。后因侍宴,将作大匠宗晋卿曰:“拜仆射竟不烧尾,岂不喜耶?”帝默然。瑰奏曰:“臣闻宰相者,主调阴阳,代天理物。今粒食踊贵,百姓不足,臣见宿卫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称职,所以不敢烧尾。”
是岁六月,与唐休璟并加监修国史。
四年,中宗崩,秘不发丧,韦庶人召诸宰相韦安石、韦巨源、萧至忠、宗楚客、纪处讷、韦温、李峤、韦嗣立、唐休璟、赵彦昭及瑰等十九人入禁中会议。
初,遗制遣韦庶人辅少主知政事,授安国相王太尉参谋辅政。中书令宗楚客谓温曰:“今须请皇太后临朝,宜停相王辅政。且皇太后于相王居嫂叔不通问之地,甚难为仪注,理全不可。”瑰独正色拒之,谓楚客等曰:“遗制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及韦温大怒,遂削相王辅政而宣行焉。是月,韦氏败,相王即帝位,下诏曰:“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许国公苏瑰,自周旋近密,损益枢机,谋猷有成,匡赞无忌。顷者遗恩顾托,先意昭明,奸回动摇,内外危逼,独申谠议,实挫邪谋。况藩邸僚属,念殷惟旧,无德不报,抑惟令典。可尚书左仆射,余如故。”
景云元年,以老疾转太子少傅。是岁十一月薨,赠司空、荆州大都督,谥曰文贞。瑰临终遗令薄葬,及祖载之日,官给仪仗外,唯有布车一乘,论者称焉。
开元二年,下诏曰:“畴庸赏善,百王攸先;追还饰终,千载同德,故尚书左丞相、太子少傅、赠司空、荆州大都督、许国文贞公,瑰履正体道,外方内直,悉心奉上,卑身率礼。协赞帷幄,三朝有盐梅之任;燮谐台衮,九命为社稷之臣。
先朝晏驾,衅起宫掖,国擅称制之奸,人怀缀旒之惧。凶威孔炽,宗祀几倾。顾命遗恩,太皇辅政,逆臣刊削,韦氏临朝。遂能首发昌言,侃然正色,列诸视听,暴于朝野。松槚已远,风烈犹存,缅怀诚节,良深耿叹。可赐实封一百户。”
四年,诏与徐国公刘幽求配享睿宗庙庭。十七年,加赠司徒。
瑰子颋,少有俊才,一览千言。弱冠举进士,授乌程尉,累迁左台监察御史。
长安中,诏颋按覆来俊臣等旧狱,颋皆申明其枉,由此雪冤者甚众。
神龙中,累迁给事中,加修文馆学士,俄拜中书舍人。寻而颋父同中书门下三品,父子同掌枢密,时以为荣。机事填委,文诰皆出颋手。中书令李峤叹曰:
“舍人思如涌泉,峤所不及也。”俄迁太常少卿。景云中,瑰薨,诏颋起复为工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颋抗表固辞,辞理恳切,诏许其终制。服阕就职,袭父爵许国公。玄宗谓宰臣曰:“有从工部侍郎得中书侍郎否?”对曰:“任贤用能,非臣等所及。”玄宗曰:“苏颋可中书侍郎,仍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诰。有政事食,自颋始也。颋入谢,玄宗曰:“常欲用卿,每有好官阙,即望宰相论及。宰相皆卿之故人,卒无言者,朕为卿叹息。中书侍郎,朕极重惜,自陆象先殁后,朕每思之,无出卿者。”时李乂为紫微侍郎,与颋对掌文诰。他日,上谓颋曰:“前朝有李峤、苏味道,谓之苏、李;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让之。卿所制文诰,可录一本封进,题云‘臣某撰’,朕要留中披览。”其礼遇如此。玄宗欲于靖陵建碑,颋谏曰:“帝王及后,无神道碑,且事不师古,动皆不法。若靖陵独建,陛下祖宗之陵皆须追造。”玄宗从其言而止。
开元四年,迁紫微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与侍中宋璟同知政事。璟刚正,多所裁断,颋皆顺从其美;若上前承旨、敷奏及应对,则颋为之助,相得甚悦。
璟尝谓人曰:“吾与苏家父子,前后同时为宰相。仆射长厚,诚为国器;若献可替否,罄尽臣节,断割吏事,至公无私,即颋过其父也”。八年,除礼部尚书,罢政事。俄知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事。前司马皇甫恂破库物织新样锦以进,颋一切罢之。或谓颋曰:“公今在远,岂得忤圣意?”颋曰:“明主不以私爱夺至公,岂以远近间易忠臣节也!”竟奏罢之。巂州蛮酋苴院私与吐蕃连谋,将为内寇,颋获其间谍,将士咸请出兵讨之,颋不从,乃作书并间谍以送苴院,苴院惭悔,竟不敢入寇。
十三年,从驾东封,玄宗令颋撰朝觐碑文。俄又知吏部选事。颋性廉俭,所得俸禄,尽推与诸弟,或散之亲族,家无余资。十五年卒,年五十八。初,优赠之制未出,起居舍人韦述上疏曰:“臣伏见贞观、永徽之时,每有公卿大臣薨卒,皆辍朝举哀,所以成终始之恩,厚君臣之义。上有旌贤录旧之德,下有生荣死哀之美,列于史册,以示将来。昔智悼子卒,平公宴乐,杜蒯一言,言始感悟。
《春秋》载其盛烈,礼经以为美谈,今古旧事,昭然可睹。臣伏见故礼部尚书苏颋,累叶辅弼,代传忠清。颋又伏事轩陛二十余载,入参谋猷,出总藩牧。诚绩斯著,操履无亏,天不慭遗,奄违圣代。伏愿陛下思帷盖之旧,念股肱之亲,修先朝之盛典,鉴晋平之远迹,为之辍朝举哀,以明同体之义。使殁者荷德于泉壤,存者尽节于周行,凡百卿士,孰不幸甚。臣官忝记事,君举必书,敢申旧典,上黩宸扆,希降恩贷,俯垂详择。”即日于洛城南门举哀,辍朝两日,赠尚书右丞相,谥曰文宪。及葬日,玄宗游咸宜宫,将出猎,闻颋丧出,怆然曰:“苏颋今日葬,吾宁忍娱游。”中路还宫。颋弟诜、冰、乂。
诜,历授右司郎中、给事中、徐州刺史。先是,拜给事中时,颋为中书侍郎,上表让诜所授。玄宗曰:“古来有内举不避亲乎?”颋曰:“晋祁奚是也。”玄宗曰:“若然,则朕用苏诜,何得屡言?近日卿父子犹同在中书,兄弟有何不得?
卿言非至公也。”冰,为虞部郎中。乂,为职方郎中。
干,瑰从父兄也。父勖,武德中为秦王府文学馆学士。贞观中,尚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累选魏王泰府司马。勖既博学有美名,甚为泰所重。因劝泰请开文学馆,引才名之士,撰《括地志》。后历吏部郎、太子左庶子,卒。干少以明经累授徐王府记室参军。徐王好畋猎,干每谏止之。垂拱中,历迁魏州刺史。时河北饥馑,旧吏苛酷,百姓多有逃散。干乃督察奸吏,务劝农桑,由是逃散者皆来复业,称为良牧。召拜右羽林将军,寻迁冬官尚书。酷吏来俊臣素忌嫉之,遂诬奏干在魏州与琅邪王冲私书往复,因系狱鞫讯,干发愤而卒。
瑰四代孙翔,文宗太和四年,释褐文学参军。
史臣曰:韦思谦始以州县,奋于烟霄,持纲不避于权豪,报国能忘于妻子。
自强不息,刚毅近仁,信有之矣!高季辅、皇甫公义,可谓知人矣!且福善余庆,不谓无徵,二子构堂,俱列相辅,文皆经济,政尽明能。加以承庆方危,染翰而曾非恐悚;嗣立见用,袭封而罔坠逍遥。无忝父风,宁惭祖德,谥温谥孝,何愧易名?陆元方博学大度,再践钧衡,当则天时,非有忠贞,应无黜责,绥州之任,抑又何惭!观其济海无私,狂风自止,临终焚藁,温树始彰。故知正可以动神明,德可以延家代。象先益高人品,尤著相才,全济有名,孤立无祸。景倩、景融、景献、景裔等咸居清列,得非有后于鲁乎?苏瑰,孔子云:“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又“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
当中宗弃代,韦氏夺权,预谋者十有九人,咸生异议,瑰志存大节,独发谠言。
其后善恶显彰,黜陟明著。圣人之言,验于斯矣。颋唯公是相,以俭承家,李峤许之涌泉,宋璟称其过父。艰难之际,节操不回,善始令终,先后无愧。
赞曰:善人君子,怀忠秉正。尽富文章,咸推谏诤。岂愧明廷,无惭重柄。
子子孙孙,演承余庆。
旧唐书
○狄仁杰(族曾孙兼谟) 王方庆 姚璹(弟班)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也。祖孝绪,贞观中尚书左丞。父知逊,夔州长史。仁杰儿童时,门人有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皆接对,唯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不能接对,何暇偶俗吏,而见责耶!”
后以明经举,授汴州判佐。时工部尚书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见而谢曰:“仲尼云:‘观过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
荐授并州都督府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仁杰孝友绝人,在并州,有同府法曹郑崇质,母老且病,当充使绝域。仁杰谓曰:“太夫人有危疾,而公远使,岂可贻亲万里之忧!”乃诣长史蔺仁基,请代崇质而行。
时仁基与司马李孝廉不协,因谓曰:“吾等岂独无愧耶?”由是相待如初。
仁杰,仪凤中为大理丞,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时武卫大将军权善才坐误斫昭陵柏树,仁杰奏罪当免职。高宗令即诛之,仁杰又奏罪不当死。
帝作色曰:“善才斫陵上树,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左右瞩仁杰令出,仁杰曰:“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千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张释之廷诤,罪止弃市。魏文将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且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威惧。今陛下不纳臣言,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作法,悬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变法,请从今日为始。古人云:‘假使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一将军,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杀善才,陷陛下于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数日,授仁杰侍御史。时司农卿韦机兼领将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宫狭小,不容送终之具,遣机续成其功。机于埏之左右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阳等宫,莫不壮丽。仁杰奏其太过,机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宠用事,朝廷慑惧,仁杰奏之,请付法寺,高宗特原之。仁杰奏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之类,陛下何惜罪人而亏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寻加朝散大夫,累迁度支郎中。高宗将幸汾阳宫,以仁杰为知顿使。并州长史李冲玄以道出妒女祠,俗云盛服过者必致风雷之灾,乃发数万人别开御道。仁杰曰:“天子之行,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之害耶?”遽令罢之。高宗闻之,叹曰:“真大丈夫也!”
俄转宁州刺史,抚和戎夏,人得欢心,郡人勒碑颂德。御史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及入宁州境内,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既授馆,召州吏谓之曰:“入其境,其政可知也。愿成使君之美,无为久留。”州人方散。翰荐名于朝,徵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抚使。吴、楚之俗多**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转文昌右丞,出为豫州刺史。时越王贞称兵汝南事败,缘坐者六七百人,籍没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杰哀其诖误,缓其狱,密表奏曰:“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复毁,意不能定。此辈咸非本心,伏望哀其诖误。”特敕原之,配流丰州。豫囚次于宁州,父老迎而劳之曰:
“我狄使君活汝辈耶!”相携哭于碑下,斋三日而后行。豫囚至流所,复相与立碑颂狄君之德。
初,越王之乱,宰相张光辅率师讨平之。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
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耶?”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而万贞生。”光辅质其辞,仁杰曰:“明公董戎三十万,平一乱臣,不戢兵锋,纵其暴横,无罪之人,肝脑涂地,此非万贞何耶?且凶威协从,势难自固,及天兵暂临,乘城归顺者万计,绳坠四面成蹊。公奈何纵邀功之人,杀归降之众?但恐冤声腾沸,上彻于天。如得尚方斩马剑加于君颈,虽死如归。”光辅不能诘,心甚衔之。还都,奏仁杰不逊,左授复州刺史。入为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转地官侍郎、判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曰:
“卿在汝南时,甚有善政,欲知谮卿者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之;陛下明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谮者,并为善友,臣请不知。”则天深加叹异。
未几,为来俊臣诬构下狱。时一问即承者例得减死,来俊臣逼协仁杰,令一问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唯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俊臣乃少宽之。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必得减死。德寿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何牵之?”德寿曰:“尚书为春官时,执柔任其司员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行此事!”以头触柱,流血被面,德寿惧而谢焉。既承反,所司但待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冤,置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察。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以告变。则天召见,览之而问俊臣。俊臣曰:
“仁档不免冠带,寝处甚安,何由伏罪?”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而见使者。乃令德寿代仁杰作谢死表,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谓曰:“承反何也?”对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鞭笞矣。”“何为作谢死表?”曰“臣无此表。”示之,乃知代署也。故得免死。贬彭泽令。武承嗣屡奏请诛之,则天曰:
“朕好生恶杀,志在恤刑。涣汗已行,不可更返。”
万岁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动,征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独孤思庄惧贼至,尽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具。仁杰既至,悉放归农亩,谓曰:“贼犹在远,何必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必不关百姓也。”贼闻之自退,百姓咸歌诵之,相与立碑以纪恩惠。俄转幽州都督。
神功元年,入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
仁杰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镇,极为凋弊,乃上疏曰:
臣闻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此则今日之四境,已逾于夏、殷者也。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是前代之远裔,而国家之域中。至前汉时,匈奴无岁不陷边,杀掠吏人。后汉则西羌侵轶汉中,东寇三辅,入河东上党,几至洛阳。由此言之,则陛下今日之士宇,过于汉朝远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硗确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皇之事业也。若使越荒外以为限,竭资财以骋欲,非但不爱人力,亦所以失天心也。昔始皇穷兵极武,以求广地,男子不得耕于野,女子不得蚕于室,长城之下,死者如乱麻,于是天下溃叛。汉武追高、文之宿愤,藉四帝之储实,于是定朝鲜,讨西域,平南越,击匈奴,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百姓嫁妻卖子,流离于道路者万计。末年觉悟,息兵罢役,封丞相为富民侯,故能为天所祐也。昔人有言:“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
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
开守西域,事等石田,费用不支,有损无益,转输靡绝,杼轴殆空。越碛逾海,分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旷亦多。昔诗人云:“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岂不怀归,畏此罪罟。念彼蒸人,涕零如雨。”此则前代怨思之辞也。上不是恤,则政不行而邪气作;邪气作,则虫螟生而水旱起。若此,虽祷祀百神,不能调阴阳矣。方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复业,则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为远戍方外,以竭中国,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
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珠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册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则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窍见阿史那斛瑟罗,阴山贵种,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镇,使统诸蕃,封为可汗,遣御寇患,则国家有继绝之美,荒外无转输之役。如臣所见,请捐四镇以肥中国,罢安东以实辽西,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则恒、代之镇重,而边州之备实矣。况绥抚夷狄,盖防其越逸,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计校长短哉!
且王者外宁必有内忧,盖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弃之度外,无以绝域未平为念。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待其自至,然后击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也。当今所要者,莫若令边城警守备,远斥候,聚军实,蓄威武。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冠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必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仁杰又请废安东,复高氏为君长,停江南之转输,慰河北之劳弊,数年之后,可以安人富国。事虽不行,识者是之。寻检校纳言,兼右肃政台御史大夫。
圣历初,突厥侵掠赵、定等州,命仁杰为河北道元帅,以便宜从事。突厥尽杀所掠男女万余人,从五回道而去。仁杰总兵十万追之不及。便制仁杰河北道安抚大使。时河朔人庶,多为突厥逼胁,贼退后惧诛,又多逃匿。仁杰上疏曰:
臣闻朝廷议者,以为契丹作梗,始明人之逆顺,或因迫胁,或有愿从,或受伪官,或为招慰,或兼外贼,或是土人,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雄猛,由来重气,一顾之势,至死不回。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卖田,人不为售,内顾生计,四壁皆空。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取其髓脑,曾无心愧。修筑池城,缮造兵甲,州县役使,十倍军机。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昔董卓之乱,神器播迁,及卓被诛,部曲无赦,事穷变起,毒害生人,京室丘墟,化为禾黍。此由恩不普洽,失在机先。臣一读此书,未尝不废卷叹息。今以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以此为事。臣闻持大国者不可以小道,理事广者不可以细分。人主恢弘,不拘常法,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自然人神道畅,率土欢心,诸军凯旋,得无侵扰。
制从之。军还,授内史。
圣历三年,则天幸三阳宫,王公百僚咸经侍从,唯仁杰特赐宅一区,当时恩宠无比。是岁六月,左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右武威卫将军骆务整讨契丹余众,擒之,献俘于含枢殿。则天大悦,特赐楷固姓武氏。楷固、务整,并契丹李尽忠之别帅也。初,尽忠之作乱,楷固等屡率兵以陷官军,后兵败来降,有司断以极法。仁杰议以为楷固等并有骁将之才,若恕其死,必能感恩效节。又奏请授其官爵,委以专征。制并从之。及楷固等凯旋,则天召仁杰预宴,因举觞亲劝,归赏于仁杰。授楷固左玉钤卫大将军,赐爵燕国公。
则天又将造大像,用功数百万,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钱,以助成之。仁杰上疏谏曰:
臣闻为政之本,必先人事。陛下矜群生迷谬,溺丧无归,欲令像教兼行,睹相生善。非为塔庙必欲崇奢,岂令僧尼皆须檀施?得栰尚舍,而况其余。今之伽蓝,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缋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环材竭于轮奂。工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生之有时,用之无度,编户所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肤,不辞箠楚。游僧一说,矫陈祸福,翦发解衣,仍惭其少。亦有离间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纳妻,谓无彼我。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经坊,闤阓亦立精舍。化诱倍急,切于官征;法事所须,严于制敕。膏腴美业,倍取其多;水碾庄园,数亦非少。逃丁避罪,并集法门,无名之僧,凡有几万,都下检括,已得数千。且一夫不耕,犹受其弊,浮食者众,又劫人财。臣每思惟,实所悲痛。
往在江表,像法盛兴,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其三淮沸浪,五岭腾烟。
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比年已来,风尘屡扰,水旱不节,征役稍繁。家业先空,疮痍未复,此时兴役,力所未堪,伏惟圣朝,功德无量,何必要营大像,而以劳费为名。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余廓庑,不得全无。又云不损国财,不伤百姓,以此事主,可谓尽忠?臣今思惟,兼采众议,咸以为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心,岂欲劳人,以存虚饰?当今有事,边境未宁,宜宽征镇之徭,省不急之费。设令雇作,皆以利趋,既失田时,自然弃本。今不树稼,来岁必饥,役在其中,难以取给。况无官助,义无得成,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救之!
则天乃罢其役。是岁九月,病卒,则天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赠文昌右相,谥曰文惠。
仁杰常以举贤为意,其所引拔桓彦范、敬晖、窦怀贞、姚崇等,至公卿者数十人。初,则天尝问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曰:“陛下作何任使?”则天曰:“朕欲待以将相。”对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资历,则今之宰臣李峤、苏味道亦足为文吏矣。岂非文士龌龊,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者乎?”则天悦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尽节于国家矣。”则天乃召拜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臣前言张柬之,犹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对曰:
“臣荐之为相,今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又迁为秋官侍郎,后竟召为相。柬之果能兴复中宗,盖仁杰之推荐也。
仁杰尝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颇贪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长子光嗣,圣历初为司府丞,则天令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乃荐光嗣。拜地官员外郎,莅事称职,则天喜而言曰:“祁奚内举,果得其人。”开元七年,自汴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坐赃贬歙州别驾卒。
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顼、李昭德皆有匡复谠言,则天无复辟意。唯仁杰每从容奏对,无不以子母恩情为言,则天亦渐省悟,竟召还中宗,复为储贰。初,中宗自房陵还宫,则天匿之帐中,召仁杰以庐陵为言。仁杰慷慨敷奏,言发涕流,遽出中宗谓仁杰曰:“还卿储君。”仁杰降阶泣贺,既已,奏曰:“太子还宫,人无知者,物议安审是非?”则天以为然,乃复置中宗于龙门,具礼迎归,人情感悦。仁杰前后匡复奏对,凡数万言,开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为《梁公别传》,备载其辞。中宗返正,追赠司空;睿宗追封梁国公。仁杰族曾孙兼谟。
兼谟,登进士第。祖郊、父迈,仕官皆微。兼谟元和末解褐襄阳推官,试校书郎,言行刚正,使府知名。宪宗召为左拾遗,累上书言事,历尚书郎。长庆、太和中,历郑州刺史,以治行称,入为给事中。开成初,度支左藏库妄破渍污缣帛等赃罪,文宗以事在赦前不理。兼谟封还敕书,文宗召而谕之曰:“嘉卿举职,然朕已赦其长官,典吏亦宜在宥。然事或不可,卿勿以封敕为艰。”迁御史中丞。
谢日,文宗顾谓之曰:“御史台朝廷纲纪,台纲正则朝廷理,朝廷正则天下理。
凡执法者,大抵以畏忌顾望为心,职业由兹不举。卿梁公之后,自有家法,岂复为常常之心哉!”兼谟谢曰:“朝法或未得中,臣固悉心弹奏。”会江西观察使吴士矩违额加给军士,破官钱数十万计。兼谟奏曰:“观察使守陛下土地,宣陛下诏条,临戎赏军,州有定数。而士矩与夺由己,盈缩自专,不唯贻弊一方,必致诸军援例。请下法司,正行朝典。”士矩坐贬蔡州别驾。兼谟寻转兵部侍郎。
明年,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充河东节度使。会昌中,累历方镇,卒。
王方庆,雍州咸阳人也,周少司空石泉公褒之曾孙也。其先自琅邪南度,居于丹阳,为江左冠族。褒北徙入关,始家咸阳焉。祖軿,隋卫尉丞。伯父弘让,有美名,贞观中为中书舍人。父弘直,为汉王元昌友,畋猎无度,乃上书切谏,其略曰:“夫宗子维城之托者,所以固邦家之业也。大王功无任城战克之效,行无河间乐善之誉,爵高五等,邑富千室,当思答极施之洪慈,保无疆之永祚。其为计者,在乎修德,冠屦《诗》《礼》,畋猎史传。览古人成败之所由,鉴既往存亡之异迹,覆前戒后,居安虑危。奈何列骑齐驱,交横垄亩,野有游客,巷无居人。贻众庶之忧,逞一情之乐,从禽不息,实用寒心。”元昌览书而遽止。渐见疏斥,转荆王友。龙朔中卒。
方庆年十六,起家越王府参军。尝就记室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迁为太子舍人,方庆随之卒业。永淳中,累迁太仆少卿。则天临朝,拜广州都督。广州地际南海,每岁有昆仑乘舶以珍物与中国交市。旧都督路元睿冒求其货,昆仑怀刃杀之。方庆在任数载,秋毫不犯。又管内诸州首领,旧多贪纵,百姓有诣府称冤者,府官以先受首领参饷,未尝鞫问。方庆乃集止府僚,绝其交往,首领纵暴者悉绳之,由是境内清肃。当时议者以为有唐以来,治广州者无出方庆之右。有制褒之曰:“朕以卿历职著称,故授此官,既美化远闻,实副朝寄。令赐卿杂采六十段,并瑞锦等物,以彰善政也。”
证圣元年,召拜洛州长史,寻加银青光禄大夫,封石泉县男。万岁登封元年,转并州长史,封琅邪县男。未行,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凤阁侍郎,依旧知政事。
神功元年七月,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攸宜破契丹凯还,欲以是月诣阙献俘。
内史王及善以为将军入城,例有军乐,既今上孝明高皇帝忌月,请备而不奏。方庆奏曰:“臣按礼经,但有忌日,而无忌月。晋穆帝纳后,用九月九日,是康帝忌月,于时持疑不定。下太常,礼官荀讷议称:‘礼只有忌日,无忌月。若有忌月,即有忌时、忌岁,益无理据。’当时从讷所议。军乐是军容,与常不等,臣谓振作于事无嫌。”则天从之。则天尝幸万安山玉泉寺,以山迳危悬,欲御腰舆而上。方庆谏曰:“昔汉元帝尝祭庙,出便门,御楼船,光禄勋张猛奏曰:‘乘船危,就桥安。’元帝乃从桥,即前代旧事。今山径危险,石路曲狭,上瞻骇目,下视寒心,比于楼船,安危不等。陛下蒸人父母,奈何践此畏涂?伏望停舆驻跸。”
则天纳其言而止。是岁,改封石泉子。
时有制,每月一日于明堂行告朔之礼。司礼博士辟闾仁谞奏议,其略曰:
“经史正文,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唯《礼记玉藻》云:‘天子听朔于南门之外。’其每月告朔者,诸侯之礼也。臣谨按《礼论》及《三礼义宗》、《江都集礼》、《贞观礼》、《显庆礼》及《祠令》,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若以为无明堂故无告朔之礼,有明堂即合告朔,则周、秦有明堂而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臣等参求,既无其礼,不可习非,以天子之尊而用诸侯之礼。”方庆又奏议,其略曰:“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谨按《谷梁传》云:‘闰者,附月之余日,天子不以告朔。’‘非礼也。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人之道,于是乎在矣。不告闰朔,弃时政也。’臣据此文,则天子闰月亦告朔矣。宁有他月而废其礼乎?先儒旧说,天子行事,一年十八度入明堂矣。大享不问卜,一入也;每月告朔,十二入也;四时迎气,四入也;巡狩之年,一入也。今礼官议唯岁首一入耳,与先儒既异,在臣不敢同。宋朝何承天纂集其文,以为《礼论》,虽加编次,事则阙如。梁代崔灵恩撰《三礼义宗》,但捃摭前儒,因循故事而已。隋炀帝命学士撰《江都集礼》,只抄撮旧礼,更无异文。《贞观》、《显庆礼》及《祠令》不言告朔者,盖为历代不传,所以其文乃阙。各有缘由,不足依据。今礼官引为明证,在臣诚实有疑。”则天又令春官广集众儒,取方庆、仁谞所奏议,以定得失。时成均博士吴扬善、太学博士郭山惲等奏:“按《周礼》及《三传》,皆有天子告朔之礼,秦灭《诗》、《书》,由是告朔礼废。望依方庆议。”有制从之。
则天以方庆家多书籍,尝访求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又进臣十一代祖导、十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已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则天御武成殿示群臣,仍令中书舍人崔融为《宝章集》,以叙其事,复赐方庆,当时甚以为荣。
方庆又举:“令杖‘期丧、大功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比来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皇化。伏望申明令式,更禁断。”从之。方庆渐以老疾,乞从闲逸,乃授麟台监修国史。及中宗立为东宫,方庆兼检校太子左庶子。
圣历二年一日,则天欲季冬讲武,有司稽缓,延入孟春。方庆上疏曰:“谨按《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子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此乃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以习射御,角校才力,盖王者常事,安不忘危之道也。‘孟春之月,不可以称兵。’兵者,甲胄干戈之总名。兵金性,克木,春盛德在木,而举金以害盛德,逆生气。‘孟春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蔡邕《月令章句》云:‘太阴新休,少阳尚微,而行冬令以导水气,故水潦至而败生物也。雪霜大挚,折阳者也。太阴干时,雨雪而霜,故大伤首种。首种,谓宿麦也,麦以秋种,故谓之首种。入,收也,春为沍寒所伤,故至夏麦不成长也。’今孟春讲武,是行冬令,以阴政犯阳气,害发生之德。臣恐水潦败物,霜雪损稼,夏麦不登,无所收入也。伏望天恩不违时令,至孟冬教习,以顺天道。”手制答曰:
“比为久属太平,多历年载,人皆废战,并悉学文。今者用整兵威,故令教习。
卿以春行冬令,则水潦为败,举金伤木,则便害发生。循览所陈,深合典礼,若违此请,乃月令虚行。伫启直言,用依来表。”是岁,正授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余并如故,俸料同职事三品,兼侍皇太子读书。方庆又上言:“谨按史籍所载,人臣与人主言及上表,未有称皇太子名者。当为太子皇储,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所以不言。晋尚书仆射山涛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涛中朝名士,必详典故,其不称名,应有凭准。朝官尚犹如此,宫臣归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敬皇帝为太子时,改弘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皆避名讳,以遵典礼。此即成例,足为轨模。伏望天恩因循旧式,付司改换。”制从之。
长安二年五月卒,赠衮州都督,谥曰贞。中宗即位,以宫僚之旧,追赠吏部尚书。方庆博学好著述,所撰杂书凡二百余卷。尤精《三礼》,好事者多询访之。
每所酬答,咸有典据,故时人编次,名曰《礼杂答问》。聚书甚多,不减秘阁,至于图画,亦多异本。诸子莫能守其业,卒后寻亦散亡。长子光辅,开元中官至潞州刺史。少子晙,工书知名,尤善琴棋,而性多严整,官至殿中侍御史。
姚璹,字令璋,散骑常侍思廉之孙也。少孤,抚弟妹以友爱称。博涉经史,有才辩。永徽中明经擢第。累补太子宫门郎。与司议郎孟利贞等奉令撰《瑶山玉彩》书,书成,迁秘书郎。调露中,累迁至中书舍人,封吴兴县男。则天临朝,迁夏官侍郎。坐从父弟敬节同徐敬业之乱,贬桂州都督府长史。时则天雅好符瑞,璹至岭南,访诸山川草树,其名号有“武”字者,皆以为上膺国姓,列奏其事。
则天大悦,召拜天官侍郎。善于选补,时人称之。
长寿二年,迁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后,左、右史虽得对仗承旨,仗下后谋议,皆不预闻。璹以为帝王谟训,不可暂无纪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无从得书。乃表请仗下所言军国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号为时政记,每月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璹始也。是岁九月,坐事转司宾少卿,罢知政事。延载初,擢拜纳言。有司以璹从父弟犯法,奏言不合更为侍臣。璹上言:
“昔王敦称兵犯顺,王导仍典枢机;嵇康戮于晋朝,嵇绍忠于晋室。窃惟前古,尚不为疑;今奉圣恩,岂由臣下。必以体例有乖,伏请甘从屏退。”则天曰:
“此乃我意,卿复何言!但当尽忠,无听浮说。”
时武三思率蕃夷酋长,请造天枢于端门外,刻字纪功,以颂周德,璹为督作使。证圣初,璹加秋官尚书、同平章事。是岁,明堂灾,则天欲责躬避正殿,璹奏曰:“此实人火,非曰天灾。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
臣又见《弥勒下生经》云,当弥勒成佛之时,七宝台须臾散坏。睹此无常之相,便成正觉之因。故知圣人之道,随缘示化,方便之利,博济良多。可使由之,义存于此。况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庙之地,陛下若避正殿,于礼未为得也。”
左拾遗刘承庆廷奏云:“明堂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辍朝思过。”璹又持前议以争之,则天乃依璹奏。先令璹监造天枢,至是以功当赐爵一等。璹表请回赠父一官,乃追赠其父豫州司户参军处平为博州刺史。天后将封嵩岳,命璹总知撰仪注,并充封禅副使。及重造明堂,又令璹充使督作,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时有大石国使请献狮子,璹上疏谏曰:“狮子猛兽,唯止食肉,远从碎叶,以至神都,肉既难得,检为劳费。陛下以百姓为心,虑一物有失,鹰犬不蓄,渔猎总停。运不杀以阐大慈,垂好生以敷至德,凡在翾飞蠢动,莫不感荷仁恩。岂容自菲薄于身,而厚资给于兽,求之至理,必不然乎。”疏奏,遽停来使。又九鼎初成,制令黄金千两涂之。璹进谏曰:“夫鼎者神器,贵在质朴自然,无假别为浮饰。臣观其状,先有五彩辉焕,错杂其间,岂待金色,方为炫耀?”则天又从之。
寻属契丹犯塞,命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璹为副使以备之。及还,坐事,神功初左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中官吏多贪暴,璹屡有发擿,奸无所容。则天嘉之,降玺书劳之曰:“夫严霜之下,识贞松之擅奇,疾风之前,知劲草之为贵。物既有此,人亦宜哉。卿早荷朝恩,委任斯重。居中作相,弘益已多,防边训兵,心力俱尽。岁寒无改,终始不渝。乃眷蜀中,氓俗殷杂,久缺良守,弊于侵渔,政以贿成,人无措足。是用命卿出镇,寄兹存养。果能揽辔澄清,下车整肃。吏不敢犯,奸无所容,前后纠擿,盖非一绪。贪残之伍,屏迹于列城;剽夺之俦,遁形于外境。讵劳期月,康此黎元,言念德声,良深嘉尚。宜布琅邪之化,当以豫州为法。”则天又尝谓侍臣曰:“凡为长官,能清自身者甚易,清得僚吏者甚难。至于姚璹,可谓兼之矣。”
时新都丞朱待辟坐赃至死,逮捕系狱。待辟素善沙门理中,阴结诸不逞,因待辟以杀璹为名,拟据巴蜀为乱。人密表告之者,制令璹按其狱。璹深持之,事涉疑似引而诛死者,仅以千数。则天又令洛州长史宋元爽、御史中丞霍献可等重加详覆,亦无所发明。逮系狱数百人,不胜酷毒,递相附会,以就反状。因此籍没者复五十余家,其余称知反配流者亦十八九,道路冤之。监察御史袁恕己劾奏其事。则天初令璹与恕己对定,又寻令罢推。俄拜地官尚书。岁余,转冬官尚书,仍西京留守。长安中,累表乞骸骨,制听致仕,进爵为伯。遇官名复旧,为工部尚书。神龙元年卒,遗令薄葬,赠越州都督,谥曰成。
弟珽,少好学,以勤苦自立。举明经,累除定、汴、沧、虢、豳等五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转秦州刺史。以善政有闻,玺书褒美,赐绢百匹。神龙元年,累封宣城郡公,三迁太子詹事,仍兼左庶子。时节愍太子举事不法,班前后上书进谏。今载四事:
其一曰:臣闻贾谊曰:“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箴,大夫进谋,故习与智长,化与心成。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臣又闻之,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善言古者,所以验于今。伏惟殿下睿德洪深,天姿聪敏,近代成败,前古安危,莫不悬鉴在心,动合典礼。臣以庸朽,滥居辅弼,虚备耳目,叨预股肱,辄荐尘露,庶裨山海。伏以内置作坊,工巧得入宫闱之内、禁卫之所,或言语内出,或事状外通,小人无知,不识轻重,因为诈伪,有玷徽猷。臣望并付所司,以停宫内造作。如或要须役造,犹望宫外安置,庶得工匠不于宫禁出入。
其二曰:臣闻汉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齐高帝栏槛用铜者,皆易以铁。
经侯带玉具剑环珮以过魏,太子不视,经侯曰:“魏国亦有宝乎?”太子曰:
“主信臣忠,魏之宝也。”经侯委剑珮而去。太子使追还之,谓曰:“珠玉珍玩,寒不可衣,饥不可食,无遗我贼。”经侯杜门不出。臣观圣贤经籍,务以简素为贵;皇王政化,皆以菲薄为德。伏惟殿下留心恭俭,靡尚浮奢。臣愚犹望损之又损之,居简以行简,减省造作,节量用度。
其三曰:臣闻银牖铜楼,宫闱严秘,门閤来往,皆有簿历。殿下时有所须,唯门司宣令,或恐奸伪之辈,因此妄为增减,脱有文状舛错,事理便即差违。且近日吕升之便乃代署宣敕,伏赖殿下睿敏,当即觉其奸伪,自余臣下庸浅,岂能深辨真虚?望墨令及覆事行下,并用内印印画署之后,冀得免有诈假,乃是长久规模。臣又闻之,忠臣事君,有犯而无隐;明主驭下,纳谏以进德。故《书》云:
“有言逆于志,必求诸道;有言顺于心,必求诸非道。”伏惟殿下仁明昭著,圣敬日跻,探幽洞微,穷神索隐。事之善恶,毫厘靡差;理有危疑,锱铢无爽。臣以庸谬,叨侍春闱,职居献替,岂敢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