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臣曰:刘并州有言:“和氏之璧,不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专玩于隋掌?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虞永兴之从建德,李安平之佐公祏,褚阳翟之依薛举,盖大渴不能择泉而饮,大暑不能择荫而息耳,非不识其饮憩之所。
及文皇帝揭三辰而烛天下,群贤雾集,人之所奉,方得跃鳞天池,擅价春山,为一代之至宝,则所托之势异也。隋掌郢握,曷有常哉!二虞昆仲,文章炳蔚于隋、唐之际;褚河南父子,箴规献替,洋溢于贞观、永徽之间。所谓代有人焉,而三家尤盛。
赞曰:猗与文皇,**涤苍昊。十八文星,连辉炳耀。虞、褚之笔,动若有神。
安平之什,老而弥新。
旧唐书
○薛收(兄子元敬收子元超从子稷) 姚思廉 颜师古(弟相时) 令狐德棻(邓世隆顾胤李延寿李仁实等附) 孔颖达(司马才章王恭马嘉运等附)
薛收,字伯褒,蒲州汾阴人,隋内史侍郎道衡子也。事继从父孺以孝闻。年十二,解属文。以父在隋非命,乃洁志不仕。大业末,郡举秀才,固辞不应。义旗起,遁于首阳山,将协义举。蒲州通守尧君素潜知收谋,乃遣人迎收所生母王氏置城内,收乃还城。后君素将应王世充,收遂逾城归国。秦府记室房玄龄荐之于太宗,即日召见,问以经略,收辩对纵横,皆合旨要。授秦府主簿,判陕东道大行台金部郎中。时太宗专任征伐,檄书露布,多出于收。言辞敏速,还同宿构,马上即成,曾无点窜。太宗讨王世充也,窦建德率兵来拒,诸将皆以为宜且退军,以观贼形势。收独建策曰:“世充据有东都,府库填积,其兵皆是江淮精锐,所患者在于乏食,是以为我所持,求战不可。建德亲总军旅,来拒我师,亦当尽彼骁雄,期于奋决。若纵其至此,两寇相连,转河北之粮以相资给,则伊、洛之间战斗不已。今宜分兵守营,深其沟防,即世充欲战,慎勿出兵。大王亲率猛锐,先据成皋之险,训兵坐甲,以待其至。彼以疲弊之师,当我堂堂之势,一战必克。
建德即破,世充自下矣。不过两旬,二国之君,可面缚麾下。若退兵自守,计之下也。”太宗纳之,卒擒建德。东都平,太宗入观隋氏宫室,嗟后主罄人力以逞奢侈。收进曰:“窃闻峻宇雕墙,殷辛以灭;土阶茅栋,唐尧以昌。秦帝增阿房之饰,汉后罢露台之费,故汉祚延而秦祸速,自古如此。后主曾不能察,以万乘之尊,困一夫之手,使土崩瓦解,取讥后代,以奢虐所致也。”太宗悦其对。及军还,授天策府记室参军。太宗初授天策上将、尚书令,命收与世南并作第一让表,竟用收者。太宗曾侍高祖游后园中,获白鱼,命收为献表,收援笔立就,不复停思,时人推其二表赡而速。从平刘黑闼,封汾阴县男。武德六年,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与房玄龄、杜如晦特蒙殊礼,受心腹之寄。又尝上书谏猎,太宗手诏曰:“览读所陈,实悟心胆,今日成我,卿之力也。明珠兼乘,岂比来言,当以诫心,书何能尽!今赐卿黄金四十铤,以酬雅意。”七年,寝疾,太宗遣使临问,相望于道。寻命舆疾诣府,太宗亲以衣袂抚收,论叙生平,潸然流涕。寻卒,年三十三。太宗亲自临哭。哀恸左右。与收从父兄子元敬书曰:“吾与卿叔共事,或军旅多务,或文咏从容。何尝不驱驰经略,款曲襟抱?比虽疾苦,日冀痊除,何期一朝,忽成万古!追寻痛惋,弥用伤怀。且闻其儿子幼小,家徒壁立,未知何处安置?宜加安抚,以慰吾怀。”因使人吊祭,赠物三百段。及后,遍图学士等形像。太宗叹曰:“薛收遂成故人,恨不早图其像。”及登极,顾谓房玄龄曰:
“薛收若在,朕当以中书令处之。”又尝梦收如平生,又敕有司特赐其家粟帛。
贞观七年,赠定州刺史。永徽六年,又赠太常卿,陪葬昭陵。文集十卷。
元敬,隋选部侍郎迈子也。有文学,少与收及收族兄德音齐名,时人谓之“河东三凤”。收为长雏,德音为鸑鷟,元敬以年最小为鹓雏。武德中,元敬为秘书郎,太宗召为天策府参军,兼直记室。收与元敬俱为文学馆学士。时房、杜等处心腹之寄,深相友托,元敬畏于权势,竟不之狎,如晦常云:“小记室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太宗入东宫,除太子舍人。时军国之务,总于东宫,元敬专掌文翰,号为称职。寻卒。
收子元超。元超早孤,九岁袭爵汾阴男。及长,好学,善属文。太宗甚重之,令尚巢剌王女和静县主,累授太子舍人,预撰《晋书》。高宗即位,擢拜给事中,时年二十六。数上书陈君臣政体及时事得失,高宗皆嘉纳之。俄转中书舍人,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中书省有一盘石,初,道衡为内史侍郎,尝踞而草制,元超每见此石,未尝不泫然流涕。永徽五年,丁母忧解。明年,起授黄门侍郎,兼检校太子左庶子。元超既擅文辞,兼好引寒俊,尝表荐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义方、孟利贞等十余人,由是时论称美。后以疾出为饶州刺史。三年,拜东台侍郎。右相李义府以罪配流巂州,旧制,流人禁乘马,元超奏请给之,坐贬为简州刺史。岁余,西台侍郎上官仪伏诛,又坐与文章款密,配流巂州。上元初,遇赦还,拜正谏大夫。三年,迁中书侍郎,寻同中书门下三品。时高宗幸温泉校猎,诸蕃酋长亦持弓矢而从。元超以为既非族类,深可为虞,上疏切谏,帝纳焉。时元超特承恩遇,常召入与诸王同预私宴。又重其文学政理之才,曾谓元超曰:“长得卿在中书,固不藉多人也。”永隆二年,拜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
高宗幸东都,太子于京师监国,因留元超以侍太子。帝临行谓元超曰:“朕之留卿,如去一臂。但吾子未闲庶务,关西之事,悉以委卿。所寄既深,不得默尔。”
于是元超表荐郑祖玄、邓玄挺、崔融为崇文馆学士。又数上疏谏太子,高宗知而称善,遣使慰谕,赐物百段。弘道元年,以疾乞骸,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
其年冬卒,年六十二。赠光禄大夫、秦州都督,陪葬乾陵。文集四十卷。子曜,亦以文学知名,圣历中,修《三教珠英》,官至正谏大夫。元超从子稷。
稷举进士,累转中书舍人。时从祖兄曜为正谏大夫,与稷俱以辞学知名,同在两省,为时所称。景龙末,为谏议大夫、昭文馆学士。好古博雅,尤工隶书。
自贞观、永徽之际,虞世南、褚遂良时人宗其书迹,自后罕能继者。稷外祖魏徵家富图籍,多有虞、褚旧迹,稷锐精模仿,笔态遒丽,当时无及之者。又善画,博探古迹。睿宗在藩,留意于小学,稷于是特见招引,俄又令其子伯阳尚仙源公主。及践祚,累拜中书侍郎,与苏颋等对掌制诰。俄与中书侍郎崔日用参知政事。
睿宗以钟绍京为中书令,稷劝令礼让,因入言于帝曰:“绍京素无才望,出自胥吏,虽有功勋,未闻令德。一朝超居元宰,师长百僚,臣恐清浊同贯,失于圣朝具瞻之美。”帝然其言,因绍京表让,遂转为户部尚书。稷又于帝前面折崔日用,递相短长,由是罢知政事,迁左散骑常侍,历工部、礼部二尚书。以翊赞睿宗功封晋国公,赐实封三百户,除太子少保。睿宗常召稷入宫中参决庶政,恩遇莫与为比。及窦怀贞伏诛,稷以知其谋,赐死于万年县狱中。子伯阳,以尚公主拜右千牛卫将军、驸马都尉,亦以功封安邑郡公,别食实封四百户。及父死,特免坐,左迁晋州员外别驾。寻而配徙岭表,在道自杀。伯阳子谈,开元十六年,尚常山公主,拜驸马都尉、光禄员外卿,旬日暴卒。
姚思廉,字简之,雍州万年人。父察,陈吏部尚书;入隋,历太子内舍人、秘书丞、北绛公,学兼儒史,见重于三代。陈亡,察自吴兴始迁关中。思廉少受汉史于其父,能尽传家业,勤学寡欲,未尝言及家人产业。在陈为扬州主簿,入隋为汉王府参军,丁父忧解职。初,察在陈尝修梁、陈二史,未就,临终令思廉续成其志。丁继母忧,庐于墓侧,毁瘠加人。服阕,补河间郡司法书佐。思廉上表陈父遗言,有诏许其续成《梁》、《陈史》。炀帝又令与起居舍人崔祖浚修《区宇图志》。后为代王侑侍读。会义师克京城,侑府僚奔骇,唯思廉侍王,不离其侧。兵将升殿,思廉厉声谓曰:“唐公举义,本匡王室,卿等不宜无礼于王。”
众服其言,于是布列阶下。高祖闻而义之,许其扶侑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观者咸叹曰:“忠烈之士也。仁者有勇,此之谓乎!”高祖受禅,授秦王文学。后太宗征徐圆朗,思廉时在洛阳,太宗尝从容言及隋亡之事,慨然叹曰:“姚思廉不惧兵刃,以明大节,求诸古人,亦何以加也!”因寄物三百段以遗之,书曰:
“想节义之风,故有斯赠。”寻引为文学馆学士。太宗入春宫,迁太子洗马。贞观初,迁著作郎、弘文馆学士。写其形像,列于《十八学士图》,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志苦精勤,纪言实录。临危殉义,余风励俗。”三年,又受诏与秘书监魏徵同撰梁、陈二史。思廉又采谢炅等诸家梁史续成父书,并推究陈事,删益博综顾野王所修旧史,撰成《梁书》五十卷、《陈书》三十卷。魏徵虽裁其总论,其编次笔削,皆思廉之功也,赐彩绢五百段,加通直散骑常侍。思廉以藩邸之旧,深被礼遇,政有得失,常遣密奏之,思廉亦直言无隐。太宗将幸九成宫,思廉谏曰:“离宫游幸,秦皇、汉武之事,固非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固非情好游赏也。”因赐帛五十匹。
九年,拜散骑常侍,赐爵丰城县男。十一年卒。太宗深悼惜之,废朝一日,赠太常卿,谥曰康,赐葬地于昭陵。子处平,官至通事舍人。处平子璹、珽,别有传。
颜籀,字师古,雍州万年人,齐黄门侍郎之推孙也。其先本居琅邪,世仕江左。及之推,历事周、齐,齐灭,始居关中。父思鲁,以学艺称,武德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师古少传家业,博览群书,尤精诂训,善属文。隋仁寿中,为尚书左丞李纲所荐,授安养尉。尚书左仆射杨素见师古年弱貌羸,因谓曰:“安养剧县,何以克当?”师古曰:“割鸡焉用牛刀。”素奇其对。到官果以干理闻。
时薛道衡为襄州总管,与高祖有旧,又悦其才,有所缀文,尝使其掎摭疵病,甚亲昵之。寻坐事免,归长安,十年不得调,家贫,以教授为业。
及起义,师古至长春宫谒见,授朝散大夫。从平京城,拜敦煌公府文学,转起居舍人,再迁中书舍人,专掌机密。于时军国多务,凡有制诰,皆成其手。师古达于政理,册奏之工,时无及者。太宗践祚,擢拜中书侍郎,封琅邪县男。以母忧去职。服阕,复为中书侍郎。岁余,坐事免。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师古多所厘正,既成,奏之。太宗复遣诸儒重加详议,于时诸儒传习已久,皆共非之。师古辄引晋、宋已来古今本,随言晓答,援据详明,皆出其意表,诸儒莫不叹服。于是兼通直郎、散骑常侍,颁其所定之书于天下,令学者习焉。贞观七年,拜秘书少监,专典刊正。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剖析,曲尽其源。是时多引后进之士为雠校,师古抑素流,先贵势,虽富商大贾亦引进之,物论称其纳贿,由是出为郴州刺史。未行,太宗惜其才,谓之曰“卿之学识,良有可称,但事亲居官,未为清论所许。今之此授,卿自取之。朕以卿曩日任使,不忍遐弃,宜深自诫励也。”于是复以为秘书少监。
师古既负其才,又早见驱策,累被任用,及频有罪谴,意甚丧沮。自是阖门守静,杜绝宾客,放志园亭,葛巾野服。然搜求古迹及古器,耽好不已。俄又奉诏与博士等撰定《五礼》,十一年,《礼》成,进爵为子。时承乾在东宫,命师古注班固《汉书》,解释详明,深为学者所重。承乾表上之,太宗令编之秘阁,赐师古物二百段、良马一匹。十五年,太宗下诏,将有事于泰山,所司与公卿并诸儒博士详定仪注。太常卿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为封禅使,参考其仪,时论者竞起异端。师古奏曰:“臣撰定《封禅仪注书》在十一年春,于时诸儒参详,以为适中。”于是诏公卿定其可否,多从师古之说,然而事竟不行。师古俄迁秘书监、弘文馆学士。十九年,从驾东巡,道病卒,年六十五,谥曰戴。有集六十卷。其所注《汉书》及《急就章》,大行于世。永徽三年,师古子扬庭为符玺郎,又表上师古所撰《匡谬正俗》八卷。高宗下诏付秘书阁,仍赐扬庭帛五十匹。
师古弟相时,亦有学业。武德中,与房玄龄等为秦府学士。贞观中,累迁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有诤臣之风。寻转礼部侍郎。相时羸瘠多疾病,太宗常使赐以医药。性仁友,及师古卒,不胜哀慕而卒。师古叔父游秦,武德初累迁廉州刺史,封临沂县男。时刘黑闼初平,人多以强暴寡礼,风俗未安,游秦抚恤境内,敬让大行。邑里歌曰:“廉州颜有道,性行同庄、老。爱人如赤子,不杀非时草。”
高祖玺书劳勉之。俄拜郓州刺史,卒于官。撰《汉书决疑》十二卷,为学者所称,后师古注《汉书》,亦多取其义耳。
令狐德棻,宜州华原人,隋鸿胪少卿熙之子也。先居敦煌,代为河西右族。
德棻博涉文史,早知名。大业末,为药城长,以世乱不就职。及义旗建,淮安王神通据太平宫,自称总管,以德棻为记室参军。高祖入关,引直大丞相府记室。
武德元年,转起居舍人,甚见亲待。五年,迁秘书丞,与侍中陈叔达等受诏撰《艺文类聚》。高祖问德棻曰:“比者,丈夫冠、妇人髻,竞为高大,何也?”
对曰:“在人之身,冠为上饰,所以古人方诸君上。昔东晋之末,君弱臣强,江左士女,皆衣小而裳大。及宋武正位之后,君德尊严,衣服之制,俄亦变改。此即近事之征。”高祖然之。时承丧乱之余,经籍亡逸,德棻奏请购募遗书。重加钱帛,增置楷书,令缮写。数年间,群书略备。德棻尝从容言于高祖曰:“窃见近代已来,多无正史,梁、陈及齐,犹有文籍。至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
当今耳目犹接,尚有可凭,如更十数年后,恐事迹湮没。陛上既受禅于隋,复承周氏历数,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如文史不存,何以贻鉴今古?如臣愚见,并请修之。”高祖然其奏,下诏曰:
司典序言,史官记事,考论得失,究尽变通。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前古,贻鉴将来。伏羲以降,周、秦斯及,两汉传绪,三国受命,迄于晋、宋,载籍备焉。自有魏南徙,乘机抚运,周、隋禅代,历世相仍。梁氏称邦,跨据淮海;齐迁龟鼎,陈建皇宗,莫不自命正朔,绵历岁祀,各殊徽号,删定礼仪。至于发迹开基,受终告代,嘉谋善政,名臣奇士,立言著绩,无乏于时。然而简牍未编,纪传咸阙,炎凉已积,谣俗迁讹。余烈遗风,倏焉将坠。朕握图驭宇,长世字人,方立典谟,永垂宪则。顾彼湮落,用深轸悼,有怀撰次,实资良直。中书令萧瑀、给事中王敬业、著作郎殷闻礼可修魏史,侍中陈叔达、秘书丞令狐德棻、太史令庾俭可修周史,兼中书令封德彝、中书舍人颜师古可修隋史,大理卿崔善为、中书舍人孔绍安、太子洗马萧德言可修梁史,太子詹事裴矩、兼吏部郎中祖孝孙、前秘书丞魏徵可修齐史,秘书监窦璡、给事中欧阳询、秦王文学姚思廉可修陈史。务加详核,博采旧闻,义在不刊,书法无隐。
瑀等受诏,历数年,竟不能就而罢。贞观三年,太宗复敕修撰,乃令德棻与秘书郎岑文本修周史,中书舍人李百药修齐史,著作郎姚思廉修梁、陈史,秘书监魏徵修隋史,与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总监诸代史。众议以魏史既有魏收、魏彦二家,已为详备,遂不复修。德棻又奏引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佐修周史,德棻仍总知类会梁、陈、齐、隋诸史。武德已来创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六年,累迁礼部侍郎,兼修国史,赐爵彭阳男。十年,以修周史赐绢四百匹。十一年,修《新礼》成,进爵为子。又以撰《氏族志》成,赐帛二百匹。十五年,转太子右庶子。承乾败,随例除名。十八年,起为雅州刺史,以公事免。寻有诏改撰《晋书》,房玄龄奏德棻令预修撰,当时同修一十八人,并推德棻为首,其体制多取决焉。书成,除秘书少监。
永徽元年,又受诏撰定律令,复为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学士,监修国史及《五代史志》。寻迁太常卿,兼弘文馆学士。时高宗初嗣位,留心政道,尝召宰臣及弘文馆学士于中华殿而问曰:“何者为王道;霸道?又孰为先后?”德棻对曰:“王道任德,霸道任刑。自三王已上,皆行王道;唯秦任霸术,汉则杂而行之;魏、晋已下,王、霸俱失。如欲用之,王道为最,而行之为难。”高宗曰:
“今之所行,何政为要?”德棻对曰:“古者为政,清其心,简其事,以此为本。
当今天下无虞,年谷丰稔,薄赋敛,少征役,此乃合于古道。为政之要道,莫过于此。”高宗曰:“政道莫尚于无为也。”又问曰:“禹、汤何以兴?桀、纣何以亡?”德棻对曰:“《传》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二主惑于妹喜、妲己,诛戮谏者,造炮烙之刑,是其所以亡也。”
高宗甚悦,既罢,各赐以缯彩。四年,迁国子祭酒,以修贞观十三年以后实录功,赐物四百段,兼授崇贤馆学士。寻又撰《高宗实录》三十卷,进爵为公。龙朔二年,表请致仕,许之,仍加金紫光禄大夫。乾封元年,卒于家,年八十四,谥曰宪。德棻暮年尤勤于著述,国家凡有修撰,无不参预。
自武德已后,有邓世隆、顾胤、李延寿、李仁实前后修撰国史,颇为当时所称。
邓世隆者,相州人也。大业末,王世充兄子太,守河阳,引世隆为宾客,大见亲遇。及太宗攻洛阳,遣书谕太,世隆为复书,言辞不逊。洛阳平后,世隆惧罪,变姓名,自号隐玄先生,窜于白鹿山。贞观初,征授国子主簿,与崔仁师、慕容善行、刘顗、庾安礼、敬播等俱为修史学士。世隆负宿罪,犹不自安。太宗闻之,遣房玄龄谕之曰:“尔为王太作书,诚合重罪,但各为其主,于朕岂有恶哉?朕今为天子,何能追责匹夫之过?尔宜坦然,勿怀危惧也。”擢授著作佐郎,历卫尉丞。初,太宗以武功定海内,栉风沐雨,不暇于诗书。暨于嗣业,进引忠良,锐精思政。数年之后,道致隆平,遂于听览之暇,留情文史。叙事言怀,时有构属,天才宏丽,兴托玄远。贞观十三年,世隆上疏请编录御集,太宗竟不许之。世隆又采隋代旧事,撰为《东都记》三十卷。迁著作郎。寻卒。
顾胤者,苏州吴人也。祖越,陈给事黄门侍郎。父览,隋秘书学士。胤,永徽中历迁起居郎,兼修国史。撰《太宗实录》二十卷成,以功加朝散大夫,授弘文馆学士。以撰武德、贞观两朝国史八十卷成,加朝请大夫,封余杭县男,赐帛五百段。龙朔三年,迁司文郎中。寻卒。胤又撰《汉书古今集》二十卷,行于代。
子琮,长安中为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李延寿者,本陇西著姓,世居相州。贞观中,累补太子典膳丞、崇贤馆学士,尝受诏与著作佐郎敬播同修《五代史志》,又预撰《晋书》,寻转御史台主簿,兼直国史。延寿尝撰《太宗政典》三十卷表上之。历迁符玺郎,兼修国史,寻卒。
调露中,高宗尝观其所撰《政典》,叹美久之,令藏于秘阁,赐其家帛五十段。
延寿又尝删补宋、齐、梁、陈及魏、齐、周、隋等八代史,谓之《南北史》,凡一百八十卷,颇行于代。
李仁实,魏州顿丘人。官至左史。尝著《格论》三卷、《通历》八卷、《戎州记》,并行于时。
孔颖达,字仲达,冀州衡水人也。祖硕,后魏南台丞。父安,齐青州法曹参军。颖达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及长,尤明《左氏传》、《郑氏尚书》、《王氏易》、《毛诗》、《礼记》,兼善算历,解属文。同郡刘焯名重海内,颖达造其门。焯初不之礼,颖达请质疑滞,多出其意表,焯改容敬之。颖达固辞归,焯固留不可。还家,以教授为务。隋大业初,举明经高第,授河内郡博士。时炀帝征诸郡儒官集于东都,令国子秘书学士与之论难,颖达为最。时颖达少年,而先辈宿儒耻为之屈,潜遣刺客图之。礼部尚书杨玄感舍之于家,由是获免。补太学助教。属隋乱,避地于武牢。太宗平王世充,引为秦府文学馆学士。武德九年,擢授国子博士。贞观初,封曲阜县男,转给事中。时太宗初即位,留心庶政,颖达数进忠言,益见亲待。太宗尝问曰:“《论语》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对曰:“圣人设教,欲人谦光。己虽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以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唯匹庶,帝王之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须玄默,使深不可测,度不可知。《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凌人,饰非拒谏,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也。”太宗深善其对。六年,累除国子司业。岁余,迁太子右庶子,仍兼国子司业。与诸儒议历及明堂,皆从颖达之说。又与魏徵撰成《隋史》,加位散骑常侍。十一年,又与朝贤修定《五礼》,所有疑滞,咸谘决之。书成,进爵为子,赐物三百段。庶人承乾令撰《孝经义疏》,颖达因文见意,更广规讽之道,学者称之。太宗以颖达在东宫数有匡谏,与左庶子于志宁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十二年,拜国子祭酒,仍侍讲东宫。十四年,太宗幸国学观释奠,命颖达讲《孝经》,既毕,颖达上《释奠颂》,手诏褒美。
后承乾不循法度,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谓曰:“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颖达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谏诤逾切,承乾不能纳。先是,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诸儒受诏撰定《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下诏曰:“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付国子监施行,赐颖达物三百段。时又有太学博士马嘉运驳颖达所撰《正义》,诏更令详定,功竟未就。十七年,以年老致仕。十八年,图形于凌烟阁,赞曰:“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霞开,掞辞飚起。”二十二年卒,陪葬昭陵,赠太常卿,谥曰宪。
司马才章者,魏州贵乡人也。父烜,博涉《五经》,善纬候。才章少传其业。
隋末为郡博士,贞观六年,左仆射房玄龄荐之,屡蒙召问,擢授国子助教,论议该洽,学者称之。
王恭者,滑州白马人也。少笃学,博涉《六经》。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方至数百人。贞观初,征拜太学博士,其所讲《三礼》,皆别立义证,甚为精博。
盖文懿、文达等皆当时大儒,罕所推借,每讲《三礼》,皆遍举先达义,而亦畅恭所说。
马嘉运者,魏州繁水人也。少出家为沙门,明于《三论》。后更还俗,专精儒业,尤善论难。贞观初,累除越王东阁祭酒。顷之,罢归,隐居白鹿山。十一年,召拜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预修《文思博要》。嘉运以颖达所撰《正义》颇多繁杂,每掎摭之,诸儒亦称为允当。高宗居春宫,引为崇贤馆学士。数与洗马秦暐侍讲殿中,甚蒙礼异。十九年,迁国子博士卒。
史臣曰:唐德勃兴,英儒间出,佐命协力,实有其人。薛收左右厥猷,经谋雅道,不幸短命,歼我良士。上言“恨不图形,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才可知矣。元敬藻翰明敏,而畏权势,竟不狎房、杜,深沉至慎,不亦优哉!元超藉父风望,弼亮宏略,谅非其罪,而再迁流。及登大任,益有嘉谋,汲引多才,以隆弘纳,其感恩之重,时其闻诸?有始有卒,其殆庶几乎!稷出自名家,涉于大用,及自贻谋衅,如贞亮何?姚思廉笃学寡欲,受汉史于家尊,果执明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及笔削成书,箴规翊圣,言其命世,亦当仁乎!师古家籍儒风,该博经义,至于详注史策,探测典礼,清明在躬,天有才格。然而三黜之负,竟在时讥,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令狐德棻贞度应时,待问平直。征旧史,修新礼,以畅国风;辨治乱,谈王霸,以资帝业。“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其斯之谓欤!邓世隆国史时誉,固有谅直。其复书不逊,何不知之甚也!上疏请编御集,其弼直乎!顾胤清芬,可观彝范,积善余庆,其有子哉!李延寿研考史学,修撰删补,克成大典,方之班、马,何代无人?仁实据摭,抑又次焉。孔颖达风格高爽,幼而有闻,探赜明敏,辨析应对,天有通才。人道恶盈,必有毁讦,及《正义》炳焕,乃异人也,虽其掎摭,亦何损于明?司马才章藉时崇儒,明核致业;王恭弘阐声教,礼学研详;马嘉运达识自通,克成典雅。并符才用,润色丹青,其掎摭繁杂,盖求备者也。
赞曰:河东三凤,俱瑞黄图。棻为良史,颖实名儒。解经不穷,希颜之徒。
登瀛入馆,不其盛乎!
旧唐书
○刘洎 马周 崔仁师(孙湜湜弟液液子论液弟涤)
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也。隋末,仕萧铣为黄门侍郎。铣令略地岭表,得五十余城,未还而铣败,遂以所得城归国,授南康州都督府长史。贞观七年,累拜给事中,封清苑县男。十五年,转治书侍御史。上疏曰:
尚书万机,实为政本,伏寻此选,受授诚难。是以八座比于文昌,二丞方于管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壅滞,臣诚虽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于时省务繁杂,倍多于今。左丞戴胄、右丞魏徵,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肃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
比者纲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品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僚,未循公道,虽欲自强,先惧嚣谤。所以郎中抑夺,唯事谘禀;尚书依违,不得断决。或惮闻奏,故事稽延。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
或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论当否。递相姑息,唯务弥缝。且选贤授能,非材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
至于懿戚元勋,但优其礼秩,或年高耄及,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致之以闲逸。久妨贤路,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四员。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如并得人,自然纲维略举,亦当矫正趋竞,岂唯息其稽滞哉!
书奏未几,拜尚书右丞。十三年,迁黄门侍郎。十七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寻除散骑常侍。洎性疏峻敢言。太宗工王羲之书,尤善飞白,尝宴三品已上于玄武门,帝操笔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手,洎登御座引手得之。皆奏曰:
“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而言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寻摄黄门侍郎,加上护军。
太宗善持论,每与公卿言及古道,必诘难往复。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臣闻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君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此皆不欲烦也。齐侯读书,轮扁窃笑;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欲劳也。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窃以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至,欲其长久,匪由辩博。但当忘彼爱憎,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可矣。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伏愿略兹雄辩,浩然养气;简彼缃图,淡焉自怡。固万寿于南岳,齐百姓于东户,则天下幸甚,皇恩斯毕。”手诏答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时皇太子初立,洎以为宜尊贤重道,上书曰:
臣闻郊迎四方,孟侯所以成德;齿学三让,元良由是作贞。斯皆屈主祀之尊,申下交之义。故得刍言咸荐,睿问旁通,不出轩庭,坐知天壤。率由兹道,永固鸿基者焉。原夫太子,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不勤于始,将悔于终。
是以晁错上书,令先通政术;贾谊献策,务前知礼教。窃惟皇太子孝友仁义,明允笃诚,皆挺自天姿,非劳审谕,固以华夷仰德,翔泳希风矣。然则寝门视膳,已表于三朝;艺宫论道,宜弘于四术。虽春秋鼎盛,饬躬有渐,实恐岁月易往,堕业兴讥,取适宴安,方从此始。臣以愚短,幸参侍从,思广离明,愿闻径术。
不敢曲陈故事,请以圣德言之。
伏惟陛下诞睿膺图,登庸历试。多才多艺,道著于匡时;允武允文,功成于纂祀。万方即序,九围清宴。尚且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求异闻于振古,劳睿思于当年。乙夜观书,事高汉帝;马上披卷,勤过魏后。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弃日,不习图书,臣所未谕一也。加以暂屏机务,即寓雕虫。综宝思于天文,则长河韬映;摛玉字于仙札,则流霞成彩。固以锱铢万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钟、张何阶于入室。陛下自好如此,而太子悠然静处,不寻篇翰,臣所未谕二也。陛下历该众妙,独秀寰中,犹晦天听,俯询凡识,听朝之隙,引见群官,降以温颜,访以今古。故得朝廷是非,里闾好恶,凡有巨细,必关听览。
陛下自好如此,而令太子久入趋侍,不接正人,臣所未谕三也。陛下若谓无益,则何事劳神;若谓有成,则宜申贻厥。蔑而不急,未见其可。伏愿俯推睿范,训及储君,授以良书,娱之嘉客。晨披经史,观成败于前踪;晚接宾游,访得失于当代。间以书札,继以篇章,则日闻所未闻,日见所未见。副德逾光,群生之福也。古之太子,问安而退,所以广敬于君父;异宫而处,所以分别于嫌疑。今太子一侍天闱,动移旬朔,师傅以下,无由接见。假令供奉有隙,暂还东宫,拜谒既疏,且事欣仰,规谏之道,固所未暇。陛下不可以亲教,宫寀无由以进言,虽有具僚,竟将何补?伏愿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远大之规,展师友之义。则储徽克茂,帝图斯广,凡在黎元,孰不庆赖!
自此敕洎令与岑文本同马周递日往东宫,与皇太子谈论。太宗尝怒苑西守监穆裕,命于朝堂斩之,皇太子遽进谏。太宗谓司徒长孙无忌曰:“夫人久相与处,自然染习。自朕临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进谏。自徵云亡,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继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见朕心悦谏,昔者因染以成性,固有今日之谏耳。”十八年,迁侍中。太宗尝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己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李勣、杨师道等咸云:“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洎对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人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太宗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太宗征辽,令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太宗谓洎曰:“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深识我意。”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妄发,颇怪之,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十九年,太宗辽东还,发定州,在道不康,洎与中书令马周入谒。洎、周出,遂良传问起居,洎泣曰:“圣体患痈,极可忧惧。”遂良诬奏之曰:“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又引马周以自明。太宗问周,周对与洎所陈不异。遂良又执证不已,乃赐洎自尽。洎临引决,请纸笔欲有所奏,宪司不与。洎死,太宗知宪司不与纸笔,怒之,并令属吏。
洎文集十卷,行于时。则天临朝,其子弘业上言洎被遂良谮而死,诏令复其官爵。
马周,字宾王,清河茌平人也。少孤贫,好学,尤精《诗》、《传》,落拓不为州里所敬。武德中,补博州助教,日饮醇酎,不以讲授为事。刺史达奚恕屡加咎责,周乃拂衣游于曹、汴,又为浚仪令崔贤所辱,遂感激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主人深异之。
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贞观五年,太宗令百僚上书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经学,周乃为何陈便宜二十余事,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何,何答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每与臣言,未尝不以忠孝为意。”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遣使催促者数四。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六年,授监察御史,奉使称旨。帝以常何举得其人,赐帛三百匹。是岁,周上疏曰:
微臣每读经史,见前贤忠孝之事,臣虽小人,窃希大道,未尝不废卷长想,思履其迹。臣以不幸,早失父母,犬马之养,已无所施,顾来事可为者,唯忠义而已。是以徒步二千里而自归于陛下,陛下不以臣愚瞽,过垂齿录。窃自顾瞻,无阶答谢,辄以微躯丹款,惟陛下所择。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之西,其墙宇宫阙之制,方之紫极,尚为卑小。臣伏以东宫皇太子之宅,犹处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虽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存清俭,陛下重违慈旨,爱惜人力;而蕃夷朝见及四方观听,有不足焉。臣愿营筑雉堞,修起门楼,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矣。臣又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而晨昏起居。
今所幸宫去京三百余里,銮舆动轫,严跸经旬,非可以旦暮至也。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为避署。然则太上皇尚留热所,而陛下自逐凉处,温凊之道,臣窃未安。然敕书既出,业已成就,愿示速返之期,以开众惑。臣又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胤裔承守而与国无疆也。臣以为如诏旨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然则何用代官也。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虽其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代者,良得其术也。
愿陛下深思其事,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臣又闻圣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为基。故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又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孔子亦云:“吾不预祭如不祭。”是圣人之重祭祀也如此。伏惟陛下践祚以来,宗庙之享,未曾亲事。伏缘圣情,独以銮舆一出,劳费稍多,所以忍其孝思,以便百姓。遂使一代之史,不书皇帝入庙之事,将何以贻厥孙谋,垂则来叶?臣知大孝诚不在俎豆之间,然圣人之训人,固有屈己以从时,愿圣慈顾省愚款。臣又闻致化之道,在于求贤审官;为政之基,在于扬清激浊。孔子曰:“唯名与器,不以假人。”是言慎举之为重也。臣伏见王长通、白明达本自乐工舆皂杂类,韦槃提、斛斯正则更无他材,独解调马。纵使术逾侪辈,伎能有取,乍可厚赐钱帛,以富其家;岂得列预士流,超授高爵?
遂使朝会之位,万国来庭,驺子倡人,鸣玉曳履,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然朝命既往,纵不可追,谓宜不使在朝班,预于士伍。
太宗深纳之。寻除侍御史,加朝散大夫。十一年,周又上疏曰:
臣历观前代,自夏、殷及汉氏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犹四五百年,皆为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心。岂无僻王?赖前哲以免。自魏、晋以还,降及周、隋,多者不过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创业之君,不务广恩化,当时仅能自守,后无遗德可思。故传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日浅,固当思隆禹、汤、文、武之道,广施德化,使恩有余地,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欲但令政教无失,以持当年而已!
然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宽猛随时,而大要唯以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二者是务。故其下爱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今百姓承丧乱之后,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嗟怨之言,以为陛下不存养之。昔唐尧茅茨土阶,夏禹恶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可复行于今。汉文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锦绣纂组妨害女功,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而承文、景遗德,故人心不动。向使高祖之后,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于时代差近,事迹可见。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臣闻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作法于理,其弊犹乱。陛下少处人间,知百姓辛苦,前代成败,目所亲见,尚犹如此。而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寻往代以来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虽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当修于可修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则无益者也。故人主每见前代之亡,则知其政教之所由丧,而皆不知其身之失。是以殷纣笑夏桀之亡,而幽、厉亦笑殷纣之灭;隋炀帝大业之初又笑齐、魏之失国。今之视炀帝,亦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故京房谓汉元帝云,“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此言不可不诫也。
往者贞观之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得一斗米,而天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爱怜之,故人人自安,曾无谤讟。自五六年来,频岁丰稔,一匹绢得粟十余石,而百姓皆以为陛下不忧怜之,咸有怨言。又今所营为者,颇多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积畜多少,唯在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家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则世充、李密未能必聚大众。但贮积者固是有国之常事,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岂人劳而强敛之?更以资寇,积之无益也。然俭以息人,贞观之初,陛下已躬为之,故今行之不难也。为之一日,则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劳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国被水旱之灾,边方有风尘之患,狂狡因之以窃发,则有不可测之事,非徒圣躬旰食晏寝而已。古语云:“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之术,但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昔贾谊为汉文帝云,可恸哭及长叹息者,言当韩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时,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又言赖诸王年少,傅相制之;长大之后,必生祸乱。历代以来,皆以谊言为是。臣窃观今诸将功臣,陛下所与定天下者,皆仰禀成规,备鹰犬之用,无威略振主,如韩、彭之难驾驭者。
而诸王年并幼少,纵其长大,当陛下之日,必无他心。然即万代之后,不可不虑。
自汉、晋以来,乱天下者,何尝不是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为节制,以至于灭亡。人主熟知其然,但溺于私爱,故使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今天下百姓极少,诸王甚多,宠遇之恩,有过厚者。臣之愚虑,不唯虑其恃恩骄矜也。昔魏武帝宠陈思,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闭,有同狱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疑而畏之也。此则武帝宠舐思,适所以苦之也。且帝子何患不富贵?身食大国,封户不少,好衣美食之外,更何所须?而每年加别优赐,曾无纪极。俚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言自然也。今大圣创业,岂唯处置见在子弟而已?当制长久之法,使万代遵行。
又言:
临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唯在刺史、县令。县令既众,不能皆贤,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悉称圣意,则陛下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虑不安。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擢升宰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入为丞相。今朝廷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刺史多是武夫勋人,或京官不称职,方始外出。而折冲果毅之内,身材强者,先入为中郎将,其次始补州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其材堪宰位,以德行见称擢者,十不能一。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太宗称善久之。
先是,京城诸街,每至晨暮,遣人传呼以警众。周遂奏诸街置鼓,每击以警众,令罢传呼,时人便之,太宗益加赏劳。俄拜给事中。十二年,转中书舍人。
周有机辨,能敷奏,深识事端,动无不中。太宗尝曰:“我于马周,暂不见则便思之。”中书侍郎岑文本谓所亲曰:“吾见马君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亡倦。昔苏、张、终、贾,正应此耳。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耳。”十五年,迁治书侍御史,兼知谏议大夫,又兼检校晋王府长史。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十八年,迁中书令,依旧兼太子右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精密,甚获当时之誉。太宗伐辽东,皇太子定州监守,令周与高士廉、刘洎留辅皇太子。
太宗还,以本官摄吏部尚书。二十一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太宗尝以神笔赐周飞白书曰:“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周病消渴,弥年不瘳。
时驾幸翠微宫,敕求胜地,为周起宅。名医中使,相望不绝,每令尚食以膳供之,太宗躬为调药,皇太子亲临问疾。周临终,索所陈事表草一帙,手自焚之,慨然曰:“管、晏彰君之过,求身后名,吾弗为也。”二十二年卒,年四十八。太宗为之举哀,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高宗即位,追赠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垂拱中,配享高宗庙庭。子载,咸亨年累迁吏部侍郎,善选补,于今称之。卒于雍州长史。
崔仁师,定州安喜人。武德初,应制举,授管州录事参军。五年,侍中陈叔达荐仁师才堪史职,进拜右武卫录事参军,预修梁、魏等史。贞观初,再迁殿中侍御史。时青州有逆谋事发,州县追捕反党,俘囚满狱,诏仁师按覆其事。仁师至州,悉去杻械,仍与饮食汤沐以宽慰之,唯坐其魁首十余人,余皆原免。及奏报,诏使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此狱徒侣极众,而足下雪免者多,人皆好生,谁肯让死?今既临命,恐未甘心,深为足下忧也。”仁师曰:
“尝闻理狱之体,必务仁恕,故称杀人刖足,亦皆有礼。岂有求身之安,知枉不为申理?若以一介暗短,但易得十囚之命,亦所愿也。”伏伽惭而退。及敕使至青州更讯,诸囚咸曰:“崔公仁恕,事无枉滥,请伏罪。”皆无异辞。仁师后为度支郎中,尝奏支庶财物数千言,手不执本,太宗怪之,令黄门侍郎杜正伦赍本,仁师对唱,一无差殊,太宗大奇之。时校书郎王玄度注《尚书》、《毛诗》,毁孔、郑旧义,上表请废旧注,行己所注者,诏礼部集诸儒详议。玄度口辩,诸博士皆不能诘之。郎中许敬宗请付秘阁藏其书,河间王孝恭特请与孔、郑并行。仁师以玄度穿凿不经,乃条其不合大义,驳奏请罢之。诏竟依仁师议,玄度遂废。
十六年,迁给事中。时刑部以《贼盗律》反逆缘坐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奏请八座详议。右仆射高士廉、吏部尚书侯君集、兵部尚书李勣等议请从重;民部尚书唐俭、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工部尚书杜楚客等议请依旧不改。时议者以汉及魏、晋谋反皆夷三族,咸欲依士廉等议。仁师独驳曰:“自羲、农以降,爰及唐,虞,或设言而人不犯,或画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为称首。及其世乱,狱讼滋烦,周之季年,不胜其弊,烈火原于子产,峭涧起于安于,韩、季、申、商,争持急刻,参夷相坐,始于此也。秦用其法,遂至土崩。汉高之务宽大,未为尽善;文帝之存仁厚,仍多凉德。
遂使新垣族灭,信、越菹醢,见讥良史,谓之过刑。魏、晋至隋,有损有益,凝脂犹密,秋荼尚烦。皇上爰发至仁,念兹刑宪,酌前王之令典,探往代之嘉猷,革弊蠲苛,可大可久,仍降纶綍,颁之九区。故得断狱数简,手足有措,刑清化洽,未有不安。忽以暴秦酷法,为隆周中典,乖恻隐之情,反惟行之令。进退参详,未见其可。且父子天属,昆季同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既欲改法,请更审量。”竟从仁师驳议。后仁师密奏请立魏王为太子,忤旨,转为鸿胪少卿,迁民部侍郎。征辽之役,诏太常卿韦挺知海运,仁师为副,仁师又别知河南水运。仁师以水路险远,恐远州所输不时至海,遂便宜从事,递发近海租赋以充转输。及韦挺以壅滞失期,除名为民,仁师以运夫逃走不奏,坐免官。既不得志,遂作《体命赋》以畅其情,辞多不载。太宗还至中山,起为中书舍人,寻兼检校刑部侍郎。太宗幸翠微宫,仁师上《清暑赋》以讽,太宗称善,赐帛五十段。二十二年,迁中书侍郎,参知机务。时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颇忌嫉之。会有伏阁上诉者,仁师不奏,太宗以仁师罔上,遂配龚州。会赦还。
永徽初,起授简州刺史,寻卒,年六十余。神龙初,以子挹为国子祭酒,恩例赠同州刺史。挹子湜。
湜少以文辞知名,举进士,累转左补阙,预修《三教珠英》,迁殿中侍御史。
神龙初,转考功员外郎。时桓彦范、敬晖等既知国政,惧武三思谗间,引湜为耳目,使伺其动静。俄而中宗疏忌功臣,于三思恩宠渐厚,湜乃反以桓、敬等计议潜告三思。寻迁中书舍人。及桓、敬等徙于岭外,湜又说三思尽宜杀之,以绝其归望。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表兄周利贞先为桓、敬等所恶,自侍御史出嘉州司马,湜乃举充此行。桓、敬等闻利贞至,多自杀,三思引利贞为御史中丞。湜,景龙二年迁兵部侍郎,挹为礼部,父子同为南省副贰,有唐已来未有也。时昭容上官氏屡出外宅,湜托附之。由是中宗遇湜甚厚,俄拜吏部侍郎,寻转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郑愔同知选事,铨综失序,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愔坐配流岭表,湜左转为江州司马。上官昭容密与安乐公主曲为申理,中宗乃以愔为江州司马,授湜襄州刺史。未几,入为尚书左丞。韦庶人临朝,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睿宗即位,出为华州刺史,俄又拜太子詹事。初,湜景龙中献策开南山新路,以通商州水陆之运,役徒数万,死者十三四。仍严锢旧道,禁行旅,所开新路以通,竟为夏潦冲突,崩压不通。至是追论湜开山路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俄为太平公主所引,复迁中书门下三品。先天元年,拜中书令,与刘幽求争权不协,陷幽求徙于岭表。仍促广州都督周利贞以逗留杀之,不果而止。时挹以年老,累除户部尚书致仕。挹性贪冒,受人请托,数以公事干湜,湜多违拒不从,大为时论所嗤。玄宗在东宫,数幸其第,恩意甚密。湜既私附太平公主,时人咸为之惧,门客陈振鹭献《海鸥赋》以讽之,湜虽称善而心实不悦。及帝将诛萧至忠等,召将托为腹心,湜弟涤谓湜曰:“主上若有所问,不得有所隐也。”湜不从,及见帝,对问失旨。至忠等既诛,湜坐徙岭外。时新兴王晋亦连坐伏诛,临刑叹曰:
“本谋此事,出自崔湜,今我就死而湜得生,何冤滥也!”俄而所司奏宫人元氏款称与湜曾密谋进鸩,乃追湜赐死。初,湜与张说有隙,说时为中书令,议者以为说构陷之。时湜与尚书右丞卢藏用同配流俱行,湜谓藏用曰:“家弟承恩,或冀宽宥。”因迟留不速进。行至荆州,梦于讲堂照镜,曰:“镜者明象,吾当为人主所明也。”以告占梦人张由,对曰:“讲堂者,受法之所;镜者,于文为‘立见金’,此非吉征。”其日追使至,缢于驿中,时年四十三。湜美姿仪,早有才名。弟液、涤及从兄莅,并有文翰。居清要,每宴私之际,自比东晋王导、谢安之家。谓人曰:“吾之一门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也!”是故进趣不已,而不以令终。
液尤工五言之作,湜常叹伏之曰:“海子,我家之龟也。”海子即液小名,官至殿中侍御史,坐兄配流,逃匿于郢州人胡履虚之家。作《幽征赋》以见意,辞甚典丽。遇赦还,道病卒。友人裴耀卿纂其遗文为集十卷。
液子论,以吏干称。天宝中自栎阳令迁司勋员外郎、濛阳太守。乾元后,历典名郡,皆以理行称。大历末,元载以罪诛,朝廷方振起淹滞,迁同州刺史。未几,为黜陟使庾何所按,废免。议者以何举奏涉于深刻,复用论为衢州刺史。秩满,寓于扬、楚间。德宗以旧族耆年,授大理卿致仕卒。
液弟涤,多辩智,善谐谑,素与玄宗款密。兄湜坐太平党诛,玄宗常思之,故待涤逾厚,用为秘书监。出入禁中,与诸王侍宴不让席,而坐或在宁王之上。
后赐名澄。从东封还,加金紫光禄大夫,封安喜县子。开元十四年卒,赠兖州刺史。
史臣曰:刘洎始以章疏切直,以至位望隆显。至于提纲整带,咨圣嘉猷,籍国士之谈,体廊庙之器。噫,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一言不慎,竟陷诬奏。虽君亲甚悔,而驷不及舌,良足悲矣!马周道承际会,天性深沉,悟主谈微,作忠本孝,冲识广度,宛涉穹崇。《诗》曰:“嘉乐君子,显显令德。”惜其中寿,不慭遗乎!崔仁师以史材获进,其刊正褒贬,雅得详明。至于本仁恕,申枉滥,其事可观。沮穿凿之注,止从重之刑,其言甚直。《书》曰“疑谋勿成”,而以魏王为请,不亦惑乎!及参机务,竟致忌嫉,罔上之名,抑有由也。崔湜之德,去祖逾远,谓势可恃,谓进无伤,及位极人臣,而心无止足。览《海鸥赋》,知而不诫,及荆州之梦,人知不免。《易》曰:“不节之嗟,又谁咎也!”
赞曰:骥逢造父,一日千里。英主取贤,不拘阶陛。宾王徒步,洎为贼吏。
一见文皇,皆登相位。
旧唐书
○苏世长(子良嗣) 韦云起(孙方质) 孙伏伽 张玄素
苏世长,雍州武功人也。祖彤,后魏直散骑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县侯。周武帝时,世长年十余岁,上书言事。武帝以其年小,召问:“读何书?”
对曰:“读《孝经》、《论语》。”武帝曰:“《孝经》、《论语》何所言?”
对曰:“《孝经》云:‘为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论语》云:‘为政以德。’”
武帝善其对,令于兽门馆读书。以其父殁王事,因令袭爵,世长于武帝前擗踊号泣,武帝为之改容。隋文帝受禅,世长又屡上便宜,颇有补益,超迁长安令。大业中,为都水少监,使于上江督运。会江都难作,世长为炀帝发丧恸哭,哀感路人。王世充僣号,署为太子太保、行台右仆射。与世充兄子弘烈及将豆卢褒俱镇襄阳。时弘烈娶褒女为妻,深相结托。高祖与褒有旧,玺书谕之,不从,频斩使者。武德四年,洛阳平,世长首劝弘烈归降。既至京师,高祖诛褒而责世长来晚之故,世长顿颡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陛下应天顺人,布德施惠,又安得忘管仲、雍齿之事乎!且臣武功之士,经涉乱离,死亡略尽,惟臣残命,得见圣朝,陛下若复杀之,是绝其类也。实望天恩,使有遗种。”高祖与之有故,笑而释之。
寻授玉山屯监。后于玄武门引见,语及平生,恩意甚厚。高祖曰:“卿自谓谄佞耶,正直耶?”对曰:“臣实愚直。”高祖曰:“卿若直,何为背世充而归我?”
对曰:“洛阳既平,天下为一,臣智穷力屈,始归陛下。向使世充尚在,臣据汉南,天意虽有所归,人事足为勍敌。”高祖大笑。尝嘲之曰:“名长意短,口正心邪,弃忠贞于郑国,忘信义于吾家。”世长对曰:“名长意短,实如圣旨;口正心邪,未敢奉诏。昔窦融以河西降汉,十世封侯;臣以山南归国,惟蒙屯监。”
即日擢拜谏议大夫。从幸泾阳校猎,大获禽兽于旌门。高祖入御营,顾谓朝臣曰:
“今日畋乐乎?”世长进曰:“陛下游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为大乐。”
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及突厥入寇,武功郡县,多失户口,是后下诏将幸武功校猎。世长又谏曰:“突厥初入,大为民害,陛下救恤之道犹未发言,乃于其地又纵畋猎,非但仁育之心有所不足,百姓供顿,将何以堪?”高祖不纳。又尝引之于披香殿,世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所作耶?是何雕丽之若此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真,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设诡疑而言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爱民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作此,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常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之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民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不忘俭约。今初有天下,而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深然之。后历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酒。秦府初开文学馆,引为学士。与房玄龄等一十八人皆蒙图画,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军谘谐噱,超然辩悟。正色于庭,匪躬之故。”贞观初,聘于突厥,与颉利争礼,不受赂遗,朝廷称之。出为巴州刺史,覆舟溺水而卒。世长机辩有学,博涉而简率,嗜酒,无威仪。初在陕州,部内多犯法,世长莫能禁,乃责躬引咎,自挞于都街。伍伯嫉其诡,鞭之见血,世长不胜痛,大呼而走,观者咸以为笑,议者方称其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