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太穆皇后窦氏太宗文德皇后长孙氏贤妃徐氏高宗废后王氏良娣萧氏中宗和思皇后赵氏中宗韦庶人上官昭容睿宗肃明皇后刘氏睿宗昭成皇后窦氏玄宗废后王氏玄宗贞顺皇后武氏玄宗杨贵妃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

唐因隋制,皇后之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非典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

然而三代之政,莫不以贤妃开国,嬖宠倾邦。秦、汉已还,其流浸盛。大至移国,小则临朝,焕车服以王宗枝,裂土壤而侯肺腑,洎末涂沦败,赤族夷宗。

高祖龙飞,宫无正寝,而妇言是用,衅起维城。大帝孝和,仁而不武,但恣池台之赏,宁顾衽席之嫌?武室、韦宗,几危运祚。东京帝后,殁从夫谥,光烈、和熹之类是也。高宗自号天皇,武氏自称天后,而韦庶人生有翌圣之名,肃宗欲后张氏,此不经之甚,皆以凶终。玄宗以惠妃之爱,摈斥椒宫,继以太真,几丧天下。历观前古邦家丧败之由,多基于子弟召祸。子弟之乱,必始于宫闱不正。故息隐阋墙,秦王谋归东洛;马嵬涂地,太子不敢西行。若中有圣善之慈,胡能若是?《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不其然欤!自后累朝,长秋虚位,或以旁宗入继,母属皆微,徒有册拜之文,谅乏“关雎”之德。今录其存于史册者,为《后妃传》云。

高祖太穆皇后窦氏,京兆始平人,隋定州总管、神武公毅之女也。后母,周武帝姊襄阳长公主。后生而发垂过颈,三岁与身齐。周武帝特爱重之,养于宫中。

时武帝纳突厥女为后,无宠,后尚幼,窃言于帝曰:“四边未静,突厥尚强,愿舅抑情抚慰,以苍生为念。但须突厥之助,则江南、关东不能为患矣。”武帝深纳之。毅闻之,谓长公主曰:“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

乃于门屏画二孔雀,诸公子有求婚者,辄与两箭射之,潜约中目者许之。前后数十辈莫能中,高祖后至,两发各中一目。毅大悦,遂归于我帝。及周武帝崩,后追思如丧所生。隋文帝受禅,后闻而流涕,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毅与长公主遽掩口曰:“汝勿妄言,灭吾族矣!”

后事元贞太后,以孝闻。太后素有羸疾,时或危笃。诸姒以太后性严惧谴,皆称疾而退,惟后昼夜扶侍,不脱衣履者,动淹旬月焉。善书学,类高祖之书,人不能辨。工篇章,而好存规戒。大业中,高祖为扶风太守,有骏马数匹。常言于高祖曰:“上好鹰爱马,公之所知,此堪进御,不可久留,人或言者,必为身累,愿熟思之。”高祖未决,竟以此获谴。未几,后崩于涿郡,时年四十五。高祖追思后言,方为自安之计,数求鹰犬以进之,俄而擢拜将军,因流涕谓诸子曰:

“我早从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初葬寿安陵,后祔葬献陵。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号曰太穆顺圣皇后。

太宗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长安人,隋右骁卫将军晟之女也。晟妻,隋扬州刺史高敬德女,生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年十三,嫔于太宗。隋大业中,常归宁于永兴里,后舅高士廉媵张氏,于后所宿舍外见大马,高二丈,鞍勒皆具,以告士廉。命筮之,遇《坤》之《泰》,筮者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变而之《泰》,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象》曰:后以辅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

龙,《乾》之象也。马,《坤》之象也。变而为《泰》,天地交也。繇协于《归妹》,妇人之兆也。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此女贵不可言。”武德元年,册为秦王妃。时太宗功业既高,隐太子猜忌滋甚。后孝事高祖,恭顺妃嫔,尽力弥缝,以存内助。及难作,太宗在玄武门,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九年,册拜皇太子妃。

太宗即位,立为皇后。赠后父晟司空、齐献公。后性尤俭约,凡所服御,取给而已。太宗弥加礼待,常与后论及赏罚之事,对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妾以妇人,岂敢豫闻政事?”太宗固与之言,竟不之答。时后兄无忌,夙与太宗为布衣之交,又以佐命元勋,委以腹心,出入卧内,将任之朝政。后固言不可,每乘间奏曰:“妾既托身紫宫,尊贵已极,实不愿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汉之吕、霍可为切骨之诫,特愿圣朝勿以妾兄为宰执。”太宗不听,竟用无忌为左武候大将军、吏部尚书、右仆射。后又密遣无忌苦求逊职,太宗不获已而许焉,改授开府仪同三司,后意乃怿。有异母兄安业,好酒无赖。献公之薨也,后及无忌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后殊不以介意,每请太宗厚加恩礼,位至监门将军。及预刘德裕逆谋,太宗将杀之,后叩头流涕为请命曰:“安业之罪,万死无赦。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恃宠以复其兄,无乃为圣朝累乎!”遂得减死。

后所生长乐公主,太宗特所钟爱,及将出降,敕所司资送倍于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时,将封皇子,帝曰:‘朕子安得同于先帝子乎!’然谓长主者,良以尊于公主也,情虽有差,义无等别。若令公主之礼有过长主,理恐不可,愿陛下思之。”太宗以其言退而告后,后叹曰:“尝闻陛下重魏徵,殊未知其故。

今闻其谏,实乃能以义制主之情,可谓正直社稷之臣矣。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蒙礼待,情义深重,每言必候颜色,尚不敢轻犯威严,况在臣下,情疏礼隔,故韩非为之说难,东方称其不易,良有以也。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有国有家者急务,纳之则俗宁,杜之则政乱,诚愿陛下详之,则天下幸甚。”后因请遣中使赍帛五百匹,诣徵宅以赐之。太子承乾乳母遂安夫人常白后曰:“东宫器用阙少,欲有奏请。”后不听,曰:“为太子,所患德不立而名不扬,何忧少于器物也!”

八年,从幸九成宫,染疾危惙,太子承乾入侍,密启后曰:“医药备尽,尊体不瘳,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助。”后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为恶。若行善无效,何福可求?赦者,国之大事;佛道者,示存异方之教耳,非惟政体靡弊,又是上所不为,岂以吾一妇人而乱天下法?”承乾不敢奏,以告左仆射房玄龄,玄龄以闻,太宗及侍臣莫不嘘唏。朝臣咸请肆赦,太宗从之;后闻之,固争,乃止。将大渐,与太宗辞诀,时玄龄以谴归第,后固言:“玄龄事陛下最久,小心谨慎,奇谋秘计,皆所预闻,竟无一言漏泄,非有大故,愿勿弃之。又妾之本宗,幸缘姻戚,既非德举,易履危机,其保全永久,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妾生既无益于时,今死不可厚费。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见。自古圣贤,皆崇俭薄,惟无道之世,大起山陵,劳费天下,为有识者笑。但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则是不忘妾也。”十年六月己卯,崩于立政殿,时年三十六。其年十一月庚寅,葬于昭陵。

后尝撰古妇人善事,勒成十卷,名曰《女则》,自为之序。又著论驳汉明德马皇后,以为不能抑退外戚,令其当朝贵盛,乃戒其龙马水车,此乃开其祸源而防其末事耳。且戒主守者曰:“此吾以自防闲耳。妇人著述无条贯,不欲至尊见之,慎勿言。”崩后,宫司以闻,太宗览而增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可垂于后代。我岂不达天命而不能割情乎!以其每能规谏,补朕之阙,今不复闻善言,是内失一良佐,以此令人哀耳!”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号曰文德顺圣皇后。

太宗贤妃徐氏,名惠,右散骑常侍坚之姑也。生五月而能言,四岁诵《论语》、《毛诗》,八岁好属文。其父孝德试拟《楚辞》,云“山中不可以久留”,词甚典美。自此遍涉经史,手不释卷。太宗闻之,纳为才人。其所属文,挥翰立成,词华绮赡。俄拜婕妤,再迁充容。时军旅亟动,宫室互兴,百姓颇倦劳役,上疏谏曰:

自贞观已来,二十有二载,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小国之庸君,尚图泥金之事。望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

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古人有云:“虽休勿休”,良有以也。

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窃见顷年已来,力役兼总,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丘之役,士马疲于甲胄,舟车倦于转输。且召募役戍,去留怀死生之痛;因风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夫力耕,卒无数十之获;一船致损,则倾数百之粮。是犹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虽除凶伐暴,有国常规;然黩武玩兵,先哲所戒。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而轻邦;图利忘害,肆情而纵欲?遂使悠悠六合,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祸。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愿陛下布泽流人,矜弊恤乏,减行役之烦,增湛露之惠。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

窃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此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无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工力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用而息之,则人斯悦矣。

夫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窃见服玩纤靡,如变化于自然;织贡珍奇,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鉴未形,智周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赜于儒林。千王治乱之踪,百代安危之迹,兴衰祸福之数,得失成败之机,故亦苞吞心府之中,循环目围之内,乃宸衷之久察,无假一二言焉。惟恐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志骄于业泰,体逸于时安。伏愿抑志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添重德,循今是以替前非,则令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大。

太宗善其言,优赐甚厚。及太宗崩,追思顾遇之恩,哀慕愈甚,发疾不自医。

病甚,谓所亲曰:“吾荷顾实深,志在早殁,魂其有灵,得侍园寝,吾之志也。”

因为七言诗及连珠以见其志。永徽元年卒,时年二十四,诏赠贤妃,陪葬于昭陵之石室。

高宗废后王氏,并州祁人也。父仁祐,贞观中罗山令。同安长公主,即后之从祖母也。公主以后有美色,言于太宗,遂纳为晋王妃。高宗登储,册为皇太子妃,以父仁祐为陈州刺史。永徽初,立为皇后,以仁祐为特进、魏国公,母柳氏为魏国夫人。仁祐寻卒,赠司空。

初,武皇后贞观末随太宗嫔御居于感业寺,后及左右数为之言,高宗由是复召入宫,立为昭仪。俄而渐承恩宠,遂与后及良娣萧氏递相谮毁。帝终不纳后言,而昭仪宠遇日厚。后惧不自安,密与母柳氏求巫祝厌胜。事发,帝大怒,断柳氏不许入宫中,后舅中书令柳奭罢知政事,并将废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固谏,乃止。俄又纳李义府之策,永徽六年十月,废后及萧良娣皆为庶人,囚之别院。

武昭仪令人皆缢杀之。后母柳氏、兄尚衣奉御全信及萧氏兄弟,并配流岭外。遂立昭仪为皇后。寻又追改后姓为蟒氏,萧良娣为枭氏。

庶人良娣初囚,大骂曰:“愿阿武为老鼠,吾作猫儿,生生扼其喉!”武后怒,自是宫中不畜猫。初囚,高宗念之,闲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惟开一窍通食器出入。高宗恻然,呼曰:“皇后、淑妃安在?”庶人泣而对曰:“妾等得罪,废弃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名为皇后?”言讫悲咽,又曰:“今至尊思及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出入院中,望改此院名为‘回心院’,妾等再生之幸。”

高宗曰:“朕即有处置。”武后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萧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曰:“令此二妪骨醉!”数日而卒。后则天频见王、萧二庶人披发沥血,如死时状。武后恶之,祷以巫祝,又移居蓬莱宫,复见,故多在东都。中宗即位,复后姓为王氏,枭氏还为萧氏。

中宗和思皇后赵氏,京兆长安人。祖绰,武德中以战功至右领军卫将军。父瑰,尚高祖女常乐公主,历迁左千牛将军。中宗为英王时,纳后为妃。既而妃母公主得罪,妃亦坐废,幽死于内侍省。则天临朝,瑰为寿州刺史,坐与越王贞连谋被诛,公主亦坐死。神龙元年,赠后谥为恭皇后,赠瑰左卫大将军。及中宗崩,将葬于定陵,议者以韦后得罪,不宜祔葬,于是追谥后为和思,莫知瘗所,行招魂祔葬之礼。太常博士彭景直上言:“古无招魂葬之礼,不可备棺椁,置辒鬻辌。宜据《汉书郊祀志》葬黄帝衣冠于桥山故事,以皇后祎衣于陵所寝宫招魂,置衣于魂舆,以太牢告祭,迁衣于寝宫,舒于御榻之右,覆以夷衾而祔葬焉。”

从之。

中宗韦庶人,京兆万年人也。祖弘表,贞观中为曹王府典军。中宗为太子时,纳后为妃,仍擢后父普州参军玄贞为豫州刺史。嗣圣元年,立为皇后。其年,中宗见废,后随从房州。时中宗惧不自安,每闻制使至,惶恐欲自杀。后劝王曰:

“祸福倚伏,何常之有?岂失一死,何遽如是也!”累年同艰危,情义甚笃。所生懿德太子、永泰、永寿、长宁、安乐四公主,安乐最幼,生于房州,帝自脱衣裹之,遂名曰裹儿,特宠异焉。及中宗复立为太子,又立后为妃。时昭容上官氏常劝后行则天故事,乃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以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制皆许之。

帝在房州时,常谓后曰:“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及得志,受上官昭容邪说,引武三思入宫中,升御床,与后双陆,帝为点筹,以为欢笑,丑声日闻于外。乃大出宫女,虽左右内职,亦许时出禁中。上官氏及宫人贵幸者,皆立外宅,出入不节,朝官邪佞者候之,恣为狎游,祈其赏秩,以至要官。时侍中敬晖谋去诸武,武三思患之,乃结上官氏以为援,因得幸于后,潜入宫中谋议,乃讽百官上帝尊号为应天皇帝,后为顺天皇后。帝与后亲谒太庙,告谢受尊号之意。

于是三思骄横用事,敬晖、王同皎相次夷灭,天下咸归咎于后。后方优宠亲属,内外封拜,遍列清要。又欲宠树安乐公主,乃制公主开府,置官属。太平公主仪比亲王。长宁、安乐二府不置长史而已。宜城公主等以非后所生,各减太平之半。

安乐恃宠骄恣,卖官鬻狱,势倾朝廷,常自草制敕,掩其文而请帝书焉,帝笑而从之,竟不省视。又请自立为皇太女,帝虽不从,亦不加谴。所署府僚,皆猥滥非才。又广营第宅,侈靡过甚。长宁及诸公主迭相仿效,天下咸嗟怨之。

神龙三年,节愍太子死后,宗楚客率百僚上表,加后号为顺天翊圣皇后。景龙二年春,宫中希旨,妄称后衣箱中有五色云出,帝使画工图之,出示于朝,乃大赦天下,百僚母妻各加邑号。右骁卫将军、知太史事迦叶志忠上表曰:“昔高祖未受命时,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时,天下歌《秦王破阵乐》;高宗未受命时,天下歌《侧堂堂》;天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武媚娘》。伏惟应天皇帝未受命时,天下歌《英王石州》;顺天皇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桑条韦也》。

女行六合之内,齐首蹀足,应四时八节之会,歌舞同欢。岂与夫《箫韶》九成、百兽率舞同年而语哉!伏惟皇后降帝女之精,合为国母,主蚕桑以安天下,后妃之德,于斯为盛。谨进《桑条歌》十二篇,伏请宣布中外,进入乐府,皇后先蚕之时,以享宗庙。”帝悦而许之,特赐志忠庄一区、杂彩七百段。太常少卿郑愔又引而申之,播于舞咏,亦受厚赏。兵部尚书宗楚客又讽补阙赵延禧表陈符命,解《桑条》以为十八代之符,请颁示天下,编诸史册。帝大悦,擢延禧为谏议大夫。时上官昭容与其母郑氏及尚宫柴氏、贺娄氏,树用亲党,广纳货赂,别降墨敕,斜封授官,或出臧获屠贩之类,累居荣秩。又引女巫赵氏出入禁中,封为陇西夫人,势与上官氏为比。

三年冬,帝将亲祠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惲建议云:“皇后亦合助祭。”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上疏争之。尚书右仆射韦巨源详定仪注,遂希旨协同钦明之议。帝纳其言,以后为亚献,仍以宰相女为齐娘,以执笾豆。钦明又欲请安乐公主为终献,迫于时议而止。四年正月望夜,帝与后微行市里,以观烧灯。又放宫女数千,夜游纵观,因与外人阴通,逃逸不还。时国子祭酒叶静能善符禁小术,散骑常侍马秦客颇闲医药,光禄少卿杨均以调膳侍奉,皆出入宫掖。

均与秦客皆得幸于后,相次丁母忧,旬日悉起复旧职。时安乐公主与驸马武延秀、侍中纪处讷、中书令宗楚客、司农卿赵履温互相猜贰,迭为朋党。

六月,帝遇毒暴崩。时马秦客侍疾,议者归罪于秦客及安乐公主。后惧,秘不发丧,引所亲入禁中,谋自安之策。以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知政事,留守东都;又命左金吾大将军赵承恩及宦者左监门卫大将军薛崇简帅兵五百人往筠州,以备谯王重福。后与兄太子少保温定策,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召诸府兵五万人屯京城,分为左右营,然后发丧。少帝即位,尊后为皇太后,临朝摄政。

韦温总知内外兵马,守援宫掖;驸马韦捷、韦濯分掌左右屯营;武延秀及温从子播、族弟璿、外甥高崇,共典左右羽林军及飞骑、万骑。播、璿欲先树威严,拜官日先鞭万骑数人,众皆怨,不为之用。时京城恐惧,相传将有革命之事,往往偶语,人情不安。临淄王率薛崇简、钟绍京、刘幽求领万骑及总监,丁未,入自玄武门,至左羽林军,斩将军韦璿、韦播及中郎将高崇于寝帐。遂斩关而入,至太极殿。后惶骇遁入殿前飞骑营,及武延秀、安乐公主皆为乱兵所杀。分遣万骑诛其党与韦温、温从子捷,及族弟婴;宗楚客、弟晋卿,纪处讷,马秦客,叶静能,杨均,赵履温,卫尉卿王哲,太常卿李,将作少匠李守质及韦氏武氏宗族,无少长皆斩之。枭后及安乐公主首于东市。翌日,敕收后尸,葬以一品之礼,追贬为庶人;安乐公主葬以三品之礼,追贬为悖逆庶人。

中宗上官昭容,名婉儿,西台侍郎仪之孙也。父庭芝,与仪同被诛,婉儿时在襁褓,随母配入掖庭。及长,有文词,明习吏事。则天时,婉儿忤旨当诛,则天惜其才不杀,但黥其面而已。自圣历已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中宗即位,又令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封其母郑氏为沛国夫人。婉儿既与武三思**,每下制敕,多因事推尊武后而排抑皇家。节愍太子深恶之,及举兵,至肃章门,扣阁索婉儿。婉儿大言曰:“观其此意,即当次索皇后以及大家。”帝与后遂激怒,并将婉儿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俄而事定。婉儿常劝广置昭文学士,盛引当朝词学之臣,数赐游宴,赋诗唱和。婉儿每代帝及后、长宁安乐二公主,数首并作,辞甚绮丽,时人咸讽诵之。婉儿又通于吏部侍郎崔湜,引知政事。湜尝充使开商山新路,功未半而中宗崩,婉儿草遗制,曲叙其功而加褒赏。及韦庶人败,婉儿亦斩于旗下。玄宗令收其诗笔,撰成文集二十卷,令张说为之序。初,婉儿在孕时,其母梦人遗己大秤,占者曰:“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既生女,闻者嗤其无效,及婉儿专秉内政,果如占者之言。

睿宗肃明顺圣皇后刘氏,刑部尚书德威之孙也。父延景,陕州刺史,景云元年,追赠尚书右仆射、沛国公。仪凤中,睿宗居藩,纳后为孺人,寻立为妃,生宁王宪、寿昌代国二公主。文明元年睿宗即位,册为皇后;及降为皇嗣,后从降为妃。长寿中,与昭成皇后同被谴,为则天所杀。景云元年,追谥肃明皇后,招魂葬于东都城南,陵曰惠陵。睿宗崩,迁祔桥陵。以昭成太后故,不得入太庙配飨,常别祀于仪坤庙。开元二十年,始祔太庙。

睿宗昭成顺圣皇后窦氏,将作大匠抗曾孙也。祖诞,大理卿、莘国公。父孝谌,润州刺史,景云元年,追赠太尉、邠国公。后姿容婉顺,动循礼则,睿宗为相王时为孺人,甚见礼异。光宅元年,立为德妃。生玄宗及金仙、玉真二公主。

长寿二年,为户婢团儿诬谮与肃明皇后厌蛊咒诅。正月二日,朝则天皇后于嘉豫殿,既退而同时遇害。梓宫秘密,莫知所在。睿宗即位,谥曰昭成皇后,招魂葬于都城之南,陵曰靖陵。又立庙于京师,号为仪坤庙。睿宗崩,后以帝母之重,追尊为皇太后,谥仍旧,祔葬桥陵,迁神主于太庙。

玄宗废后王氏,同州下邽人,梁冀州刺史神念之后。上为临淄王时,纳后为妃。上将起事,颇预密谋,赞成大业。先天元年,为皇后,以父仁皎为太仆卿,累加开府仪同三司、邠国公。后兄守一以后无子,常惧有废立,导以符厌之事。

有左道僧明悟为祭南北斗,刻霹雳木,书天地字及上讳,合而佩之,且祝曰:

“佩此有子,当与则天皇后为比。”事发,上亲究之,皆验。开元十二年秋七月己卯,下制曰:“皇后王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守一赐死。其年十月,庶人卒,以一品礼葬于无相寺。宝应元年,雪免,复尊为皇后。

玄宗贞顺皇后武氏,则天从父兄子恒安王攸止女也。攸止卒后,后尚幼,随例入宫。上即位,渐承恩宠。及王庶人废后,特赐号为惠妃,宫中礼秩,一同皇后。所生母杨氏,封为郑国夫人。同母弟忠,累迁国子祭酒;信,秘书监。惠妃开元初产夏悼王及怀哀王、上仙公主,并襁褓不育,上特垂伤悼。及生寿王瑁,不敢养于宫中,命宁王宪于外养之。又生盛王琦,咸宜、太华二公主。惠妃以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薨,年四十余。下制曰:“存有懿范,没有宠章,岂独被于朝班,故乃施于亚政,可以垂裕,斯为通典。故惠妃武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法度在己,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纮。夙有奇表,将加正位,前后固让,辞而不受,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可赠贞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葬于敬陵。时庆王琮等请制齐衰之服,有司请以忌日废务,上皆不许之。立庙于京中昊天观南,乾元之后,祠享亦绝。

玄宗杨贵妃,高祖令本,金州刺史。父玄琰,蜀州司户。妃早孤,养于叔父河南府士曹玄璬。开元初,武惠妃特承宠遇,故王皇后废黜。二十四年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数千,无可意者。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时妃衣道士服,号曰太真。既进见,玄宗大悦。不期岁,礼遇如惠妃。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宫中呼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有姊三人,皆有才貌,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曰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妃父玄琰,累赠太尉、齐国公;母封凉国夫人;叔玄珪,光禄卿。再从兄銛,鸿胪卿。锜,侍御史,尚武惠妃女太华公主,以母爱,礼遇过于诸公主,赐甲第,连于宫禁。韩、虢、秦三夫人与銛、锜等五家,每有请托,府县承迎,峻如诏敕,四方赂遗,其门如市。

五载七月,贵妃以微谴送归杨銛宅。比至亭午,上思之,不食。高力士探知上旨,请送贵妃院供帐、器玩、廪饩等办具百余车,上又分御馔以送之。帝动不称旨,暴怒笞挞左右。力士伏奏请迎贵妃归院。是夜,开安兴里门入内,妃伏地谢罪,上欢然慰抚。翌日,韩、虢进食,上作乐终日,左右暴有赐与。自是宠遇愈隆。韩、虢、秦三夫人岁给钱千贯,为脂粉之资。銛授三品、上柱国,私第立戟。姊妹昆仲五家,甲第洞开,僣拟宫掖,车马仆御,照耀京邑,递相夸尚。每构一堂,费逾千万计,见制度宏壮于己者,即撤而复造,土木之工,不舍昼夜。

玄宗颁赐及四方献遗,五家如一,中使不绝。开元已来,豪贵雄盛,无如杨氏之比也。玄宗凡有游幸,贵妃无不随侍,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宫中供贵妃院织锦刺绣之工,凡七百人,其雕刻熔造,又数百人。扬、益、岭表刺史,必求良工造作奇器异服,以奉贵妃献贺,因致擢居显位。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著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灿烂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每三朝庆贺,五鼓待漏,艳妆盈巷,蜡炬如昼。而十宅诸王百孙院婚嫁,皆因韩、虢为绍介,仍先纳赂千贯而奏请,罔不称旨。天宝九载,贵妃复忤旨,送归外第。时吉温与中贵人善,温入奏曰:“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何惜宫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上即令中使张韬光赐御馔,妃附韬光泣奏曰:“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乃引刀翦发一缭附献。玄宗见之惊惋,即使力士召还。

国忠既居宰执,兼领剑南节度,势渐恣横。十载正月望夜,杨家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骑从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堕马,驸马程昌裔扶主,因及数挝。公主泣奏之,上令杀杨氏奴,昌裔亦停官。国忠二男昢、暄,妃弟鉴,皆尚公主,杨氏一门尚二公主、二郡主。贵妃父祖立私庙,玄宗御制家庙碑文并书。玄珪累迁至兵部尚书。天宝中,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大立边功,上深宠之。

禄山来朝,帝令贵妃姊妹与禄山结为兄弟。禄山母事贵妃,每宴赐,锡赉稠沓。

及禄山叛,露檄数国忠之罪。河北盗起,玄宗以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监抚军国事。国忠大惧,诸杨聚哭,贵妃衔土陈请,帝遂不行内禅。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诏,遂缢死于佛室。时年三十八,瘗于驿西道侧。

上皇自蜀还,令中使祭奠,诏令改葬。礼部侍郎李揆曰:“龙武将士诛国忠,以其负国兆乱。今改葬故妃,恐将士疑惧,葬礼未可行。”乃止。上皇密令中使改葬于他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乃令图其形于别殿,朝夕视之。

马嵬之诛国忠也,虢国夫人闻难作,奔马至陈仓。县令薛景仙率人吏追之,走入竹林。先杀其男裴徽及一女。国忠妻裴柔曰:“娘子为我尽命。”即刺杀之。

已而自刎,不死,县吏载之,闭于狱中。犹谓吏曰:“国家乎?贼乎?”吏曰:

“互有之。”血凝至喉而卒,遂瘗于郭外。韩国夫人婿秘书少监崔峋,女为代宗妃。虢国男裴徽尚代宗女延安公主,女嫁让帝男。秦国夫人婿柳澄先死,男钧尚长清县主,澄弟潭尚肃宗女和政公主。

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