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

殷长远中午回家,见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愣了一下,“你还没回门吗?”

笑死。她根本就不知道原身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往哪回门?回哪儿的门?万一被原身家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扭送到附近宗门去处理吗?

王唯一单手撑着下巴,“等你呀。三朝回门是父母想看看女儿在女婿那里的处境,是不是鱼水交融举案齐眉。女婿不陪女儿回门是莫大的侮辱,是夫家对女子的嫌弃。”

“我知道了。”殷长衍说,“明天回门可以吗?

王唯一脆生生道,“你是夫君,你说了算。”

除了下午进厨房做了一顿饭,殷长衍屁股没有离开过板凳。低头一声不吭,在院子里搓洗月事带。布料的摩擦声整整响了一宿,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方停歇下来。

王唯一有夫君和没夫君没什么差别,甚至什么时候见到殷长衍她才会感到意外。除了刚传穿过来时的洞房花烛夜,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掌都能数过来。

因此早上推开门往茅房跑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还在?”

殷长衍眼底有若隐若现的青乌,“今日回门。”

加班加点洗完了月事带,能空出一天陪她同行。

“哦,好好。”怎么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了。送重礼吧。到时候见机行事,希望不要被看出来。

殷长衍回房间,找了换洗衣物随手放到院子旁的井盖上。

解开腰带,褪去一身沾满腥味儿的的粗布麻衣。他常年干活,衣服下的皮肤泛着一层冷白。

殷长衍精瘦且结实。抓着瓢舀水时,小臂的肌肉轻微收紧,线条十分流畅。洗一头长发,双肩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滑动,锁骨平直,凹进去的痕迹十分诱人。

水珠在他身体上暧昧地打转,折射出彩色的光晕。然后渐渐没入腰带中,打湿了那一片灰布麻衣。

下腹鼓囊囊的一坨。

王唯一脑子里蓦地闪过他伏在她头顶冲刺的场景,脸颊羞红,刚瞥开视线又突然反应过来她成亲了,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难怪古人说秀色可餐,殷长衍之美貌确实能抵她一顿早饭。

双手拍打脸蛋,深呼吸几次才渐渐恢复清明。

王唯一出去置办回门的东西,还得打听一下回门应该要什么。那天确实买了不少东西,但都是给自己买的,根本就没往回门那方面想。

手搁上门板,脑子里思索着列清单,背后传来殷长衍的声音。

“钱在床脚的罐子里。”

他没有明说,但王唯一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从赵鹏那里讹来的银子。

殷长衍只拿一钱银子,他干的活只值这个价。

“好。”王唯一拿地落落大方,这笔钱有她的一份在。而且她现在急需用钱。

中午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王唯一拖着大包小包推门而入。

各种果干蜜饯成袋地买,瓜子核桃花生也封了好几包。上好的布料、时兴的头饰、应季的瓜果堆了满满一地。

到时候光分发这些东西都要耗去大半天,跟父母吃饭时,多垂眸羞涩微笑少说话,张口夫君闭口殷长衍,露马脚的机会大大减少。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殷长衍说,“就这些吗?”

他换了一身雾青色衣服,白色衣领整齐地交叠在颈项上,整个人风神俊朗。垂眉敛目间,周身尽是孤松欺霜的凉意,宛如一个不沾染尘世的世家公子。

挽起衣袖,扛东西。

“你等我一下。”王唯一进房间换了身衣裳,她总不能叫他给比下去了。

这该死的胜负欲。

“你扛不扛得动,要不我叫辆牛车吧?”她头上簪了一朵冰花,十分耀眼,衬得整个人娇俏无比。

小晴私下托人送过来的,只说是芸娘的赏赐。

殷长衍扛着比他整个人大三、四倍的东西,步伐平稳,目视前方。走得不紧不慢,但王唯一就是跟不上。得不断小跑,才能不被他落下太远。

这样也好,不会暴露她认不出家门的事实。

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坐门槛上摘菜的婶子和王唯一打招呼,“一一回来啦。三朝回门,你怎么今天才到?你娘可满村子里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了个白眼狼。”

听起来原身不得父母喜欢。也是,谁会舍得将女儿嫁给殷长衍这么个干脏活儿的东西。

这个挑事儿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就是你那夫君吧,哎呀,长得可真俊。”大婶掩着嘴偷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给□□洗月事带的。”

“那是,我夫君气质出尘,不像你这张脸,一眼就瞧出是个挑大粪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茅房都建在门口,只有这家味道最重。即便不是挑大粪的也八九不离十。

王唯一侧了一下身子,挡住大婶的视线。

“别一一一一得叫,咱俩有那么熟么。”

“王唯一嫁人了,脾气也跟着渐长。”婶子愣了一下,涨红了脸。一一以前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反驳,只能绞着手、站在原地缩起脑袋当鹌鹑。哪有半分现在眉眼清澈、活泼灵动的模样。

夫君虽然是个干脏活的,但一一嫁她嫁对了。

王唯一松了一口气。原身也叫王唯一,太好了。不用费心解释名字。

她成为了近神人殷长衍的早逝娘子,莫非与名字有关系。

“大姐,你回来啦?”

不远处巷子口站了一个穿一身湖蓝色长裙的俏丽女子,梳着妇人头,与王唯一有四分相似。

王梦依提着裙子跑过来挽住王唯一的手,“大姐你可回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娘天天念叨着等你回门呢。”

王唯一适应不了这亲亲热热的黏糊劲儿,正思索着要怎么回话,却见王梦依轻轻凑近她的耳边嗅了一下,嘻嘻笑道,“大姐,你身上怎么没有月事带味儿?洗了好几次才洗下去的吧。”

王唯一凑过去用同样的黏黏呼呼劲儿道,“妹妹要是实在想闻就自个撩下裙子,或者给你夫君再娶四房小妾,保证你每天都能闻到新鲜味儿。”

王梦依气得跳脚,猛推一把王唯一,“恶心!你说什么呢!”

王唯一先一步避开,她扑了个空,“娘还在家里等我呢,好狗不挡道,闪开。”

“狗?!你竟敢骂我。”这还是她那个老实巴交的姐姐吗?

王唯一翻了个白眼,“殷长衍,我们走。”

王唯一出嫁的时候是自己顶了个红盖头走过去的,殷长远在村口接她。姐姐成亲,王梦依没有到场。呵,一个在妓院洗月事带的姐夫。她丢不起这个人。

眼前这个芝兰玉树、风光月霁的人居然是她姐夫,这怎么可能?!

殷长衍扛着东西赶上王唯一,大包小包撞歪了王梦依肩膀。

“一一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娘家忘了个一干二净。”王母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先别进先别进。恒儿,给你姐夫搬一个凳子放门口。”

王唯一脚步一顿,“娘是不想让你女婿进门?你要是那么嫌弃殷长衍,当初为什么把我嫁给他?”

王梦依嗤了一声,“村口老光棍儿要是拿得出同样的聘礼当恒儿考入宗门的费用,现在我该叫他一声姐夫。”

“满口胡说。丈母娘看女婿那就是看半个儿子,满意的不得了。”王母掐了一把王梦依的腰,脸上挂笑对殷长衍说,“恒儿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归云宗考试,女婿干的活儿多多少少沾点儿女人晦气,要是冲撞了恒儿你不得良心难安。”

王母越看殷长衍越心生赞叹,长得可真标致,这通身气派哪里像个洗月事带的,不比她见过的仙人差。

王恒提了个板凳扔到殷长衍面前。十、四五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眼睛长在脑门上。

殷长衍上前两步扶正凳子,坐了下来。他腰直腿长,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威风凛凛,宛如庙里那一人坐镇守四关的大将。

“恒儿,去把你姐夫拿的东西放到院子里。”王母大致瞅了一眼,十分满意。

王恒嫌脏不愿意动手,王母使劲推了他一下,“听话,快去。”

王恒不情不愿上前,手刚碰到纸袋,王唯一长腿一勾把东西划拉到一边。

“殷长衍晦气,他带的东西自然也沾染几分。是我疏忽了。娘,我绝不能让这些晦物染了恒儿的前程。”王唯一心中上火,面上义正言辞道,“殷长衍,东西原封不动地提回去,但凡少一样都是对恒儿前程的不敬。”

王母急了,忙上前去拦,左拥右抱揽在自己怀里,“这可不行。东西都送过来了,哪有拿走的道理?这不是叫外人笑话吗?一一,亲朋好友得笑话死你娘。”

“谁敢笑话就是咒我们恒儿考不上宗门娘,这种存心不良的人娘你直接朝她脸上扇。”

王母低头瞅了一眼,桂圆核桃果干,还有那上好的布料,可都是好东西呀,怎么能在她门口转了一圈又走。

“一一,娘想了一下,恒儿天生就是当进宗门的料,尊贵无比。这点晦气算得了什么?咱们恒儿不怕。”王母揽着东西不肯撒手。

偏偏王恒不领她的情,皱眉道,“娘,松手,脏死了。”

王母搁在袋子上的手松了又紧。

王恒语气重了些,“娘,儿子的前程比不上这堆破烂东西吗?”

“那当然是儿子重要。”王母撒手,心在滴血。

王唯一简直要在心里笑出鸡叫。看不上殷长衍就别碰他拿来的东西。

王梦依出来打圆场,“娘,你常跟我说思念大姐,现在大姐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地吃个饭。待会儿拿姐姐的碗给姐夫装点菜送过来。”

王母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好。”

王梦依从小到大就没比姐姐差过,长大之后又嫁给了一个开银铺的。为了今天的见面她精心准备穿金戴银。大姐头上簪了一朵冰花清新脱俗,反倒衬得自己一身铜臭,王梦依悄悄地摘下头上的银饰藏到袖子里。

“大姐你的头饰可真漂亮,给我瞧一瞧。”小时候只要她说这句话,那么大姐的东西就归她了,现在冰花也不例外。

王唯一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按住王梦依的手,同时悄悄折了冰花,“妹妹小心一点,不要碰坏了。这可是修真世家赵公子的爱物,因夫君做得好才破例赏赐给他。万一弄坏了,赵公子那里没人能交代。”

王梦依撇了撇嘴,手下发狠揪下冰花,不就是一朵破花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冰花很脆,在王梦依手里折成两半。

“妹妹,你弄坏了赵公子的东西,这可怎么是好?”

王梦依心中慌乱,面上梗着脖子场逞强道,“不就是一朵破花嘛,我夫君就是干这个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花簪,只要他看一眼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夫君李静正在大堂里喝茶,殷长衍这样的连襟有损他的脸面。于是乐得避而不见。

外面动静不对,李静放下茶杯出来。

见到冰花眼前一亮。这可是赵公子的爱物,做工材料都是珍品,平日见一眼都难得。见娘子弄坏冰花,心中又急又气。急的是这么好的东西竟毁于人手,可惜可叹。气的是王梦依不识货,开罪了赵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求大姐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李静对王唯一躬身垂首,十分尊敬。

能得到冰花,她非常人。

王唯一翘着二郎腿道,“冰花是夫君给我的,要不你去问一下他?”

李静如蒙大赦,提起衣角、跑到外面搬了个凳子与殷长衍并排而坐,说起解决办法。见殷长衍能与赵公子这样的人说上话,心中敬意十足,哪里敢轻视半分。

王母彻底没了劲儿,叹了一口气,“吃饭吧。”

她早起做了回门的肉肠,切成薄薄的片儿,裹着刚出锅的米饭送进口中,那叫一个油润咸香。村子里有规定,三朝回门的女儿女婿要吃肉肠,标志着以后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王家三姐弟从小都很喜欢吃,只是这肉肠向来只在王恒的桌子上。王梦依嘴甜会来事儿,常常也能从王恒嘴里分得一杯羹。

“先别动筷子,我给夫君去盛一碗。”王唯一拿了自己的碗筷,挑了每道菜的精华部分给殷长衍凑了一份饭,“不好意思,他吃得多。”

等她回来的时候,碗里的肉肠不见了踪影。

王恒吃的满口流油。他小时候就从两个姐姐碗里各种抢肉,王母别说训斥了,她只会夸王恒有胆识有魄力,以后是做大事的料。

王唯一没有用几口饭,简单地喝了点茶水就去门外晒太阳。

村口人来人往都好奇王家两个女婿在门口坐着,王唯一逢人便给抓蜜饯瓜果,顺便说王母那套晦气理论。

下午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唯一嫁得好,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但是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提了出来。后来王母厨房摔了一顿碗,气得三天没吃饭。

“肉肠吃咸了吧,这个枣泥酥能解腻。来一块儿。”

王唯一爱吃望春楼的枣泥酥,用帕子包起来每天浅尝一块。连殷长衍都不给分。

殷长衍没张嘴,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王唯一用眼神威胁他,“张嘴。”

殷长衍没有办法,薄唇轻启,咬下一口,喉结微动咽了下去。

脖子后仰,抬手挡住她,“你吃吧。”

在外人看来只是夫君心疼娘子,让娘子多吃的浓情蜜意场景。

王母敲打王恒,“你姐三朝回门按规矩就要吃点肉肠,你抢她碗里的做什么?锅里又不是没有。哪里少了你这口吃的。”

王恒只觉得他姐有钱了,不吃饭肯定是有更好的。到院子里一瞧,果然,王唯一和殷长衍在分吃一块枣泥酥。

趁着王唯一、殷长衍和村里的人说话,王恒悄悄拿了枣泥酥两三口吃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味道确实独特,十分好吃。

王唯一叫了起来,“枣泥酥怎么不见了!”

王梦依冷哼一声,“姐夫有钱有势,不就是几块枣泥酥么,再买就是了。

“有一块枣泥酥我放了药,是要用来毒家里的耗子的。可是长衍都给我带过来了。若是不小心被人误食,轻则腹泻,重则丧命。”王唯一面上的焦急缓和了一下,“想来应该也没有人去偷拿别人东西吃吧。恒儿,你说是不是。”

王恒摇了摇头,心中冰凉一片。完了完了,他觉得肚子有点疼。不知道现在吐出来行不行?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手猛抠喉咙,呕出了一地的枣泥酥。

他抠得又急又猛,指甲划伤了喉咙,一说话就反胃,难受了半个月。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碰王唯一的任何东西。

“殷长衍,我手帕不见了。”

“嗯?”

“我用手帕包枣泥酥。这东西要是掉出去,别人免不了要说闲话。”

“我去找。”

王恒捂着喉咙恨恨地在路边游**,路的另一侧是个沟壑。昨日下了大雨,地面土质松软,一个不小心踩在地上滑了出去,卡在凸出来的一截树木上。

不敢松手,心里祈祷。谁路过拉一把他呀,不管谁都好。

耳边听到人走动的声音。

王恒激动大喊,“救人,快把我拉上去!”

那人脚步一顿,向这里走了几步。

王恒抬头,是姐夫殷长衍。顿时灰心无比,殷长衍长得跟个弱鸡似的,能干什么。

殷长衍看到王恒怀里露出的手帕一角。

手抓着壁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在险峻峭壁上快速移动,长指甲从王恒的胸衣襟里勾出手帕,足尖轻点翻身,一跃回到地面。

把手帕叠工整,揣入怀中,抬步就走。

王恒的感动戛然而止,急地大叫,“殷长衍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姐夫姐夫,把我拉上去啊。”

殷长衍走远,步子一顿,回头,“你叫我?”

“你怎么不把我拉上去?”

“你没跟我说。”

“这不是常识吗?”他妈的殷长衍就是在装傻,存心看他死。

殷长衍蹲下身子,拽着王恒的衣领提起来,像揪一只小鸡崽。眸色冰冷,不带一分情绪,“那是你的常识,不是我的。”

王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这真的是人么。同时他又无比清楚,这是殷长衍能干出来的事儿。

王唯一坐在村口把瓜果蜜饯分出去了大半,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唯一嫁了个长得俊能疼人、还会挣钱的夫君。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把殷长衍当成女婿标准,有本事、能干,做脏烂活儿都能挣钱。

王母一见村民嘴巴动就心疼。那些都是她的东西哟,尝一口就行了,还吃个没完没了。

傍晚。

殷长衍按照约定得去望春楼取月事带。

王唯一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跟王母待太久。

村民不好意思白吃,纷纷过来送了点儿东西,鸡蛋馒头包子瓜果酱菜......殷长衍回去时提的东西比来的时候还要多。

天边下起了小雨。

殷长衍打了一把伞,王唯一遮得严严实实,他半边身子是湿的。

王恒有些不是滋味儿,“大姐可没跟你说打伞,你倒是自觉。”

王唯一一路絮絮叨叨,“......王恒给你扔凳子,你就应该踢回去。还坐!不知道他有意羞辱你吗?”

殷长衍:......噫,原来这是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