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测试(下)◎

殷长衍找到自己的桌子, 坐下来。

“是你啊,殷长衍。”

殷长衍抬头,是昨天卖给他半芯莲子的弟子。

“我坐你前桌。”弟子说, “练得怎么样了?哈哈哈哈,我已经想到你不停地抓耳挠腮、责备自己口无遮拦的模样。”

嘶,这张嘴怪好看的。颜色是熟透的樱桃。书上说的“樱桃小嘴”大抵就是就这样吧。

两个硬物“咻”“咻”疾射而出。

弟子眸中轻佻之色尽褪,那东西直直地冲着他的眼睛, 被打到会瞎!

慌张后退闪避, 那东西擦着他的眼睫毛削过去。

狼狈跌坐在地。

怎么可能?!

老半芯莲子在殷长衍手中裂成了两半!

殷长衍敛下眸子,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测试马上开始, 这位师兄坐地上干什么?”一个弟子路过,避开他, 找到自己位置坐好,“咦?这不是殷长衍么。巧了, 我们邻桌。”

殷长衍抬头, 见过这人, 水上回廊登记姓名的弟子。

是了, 他那时候手中玩儿的就是半芯莲子。

“见过师兄。”

弟子张泽毅顿了一下。殷长衍要是没规矩, 他还能摆一摆师兄的谱。可是殷长衍表现得好乖巧,搞得他有点儿不自在。

“见过见过,好好弄, 你要是给许师兄丢脸, 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会尽力。”

前方桌案, 一前一后来了两个考官。

乱糟糟的考核场顿时鸦雀无声, 医堂弟子们“嘶”的一声, 腰杆挺直, 神情敬畏。

呼吸放得很轻, 似乎喘气大一些都是对来人的不敬。

殷长衍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看到卫清宁。

卫清宁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他对你笑,是礼节使然,是教养。可你不能回以同样的笑,那是放肆,是冒犯。

许念端着香炉恭恭敬敬跟在卫清宁身后。

许念宣读考核守则,然后点燃香,宣布考核开始。

他每一个动作前都会看向卫清宁,向对方请示。得到默许后,再开始动作。

连头发丝儿上都写满对卫清宁的仰慕。

香头冒起亮眼的橘红色光芒,青烟线一般直直地上升,然后飘散在空中。

医堂入门测试规则很简单。

每个弟子有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十根嫩松针、十个半芯莲子。一炷香时间内,尽可能多的将松针戳进半芯莲子里。

殷长衍敛下眸子,将灵力注入松针,去戳半芯莲子。

张泽毅一脸满足,“有生之年能看到许师兄和为师兄同台,我现在去死都行。”

殷长衍:“......”

对这种接近自残的想法完全无法共情。

“殷长衍,你那是什么表情。”张泽毅搁下手中的半芯莲子。测试可以倒数第一,但他必须得叫殷长衍知道许师兄有多厉害、卫师兄有多神圣不可侵犯。

一屁股坐到殷长衍长凳子上,压低声音道,“远的不说,就单指这半芯莲子,多少人束手无策。可许师兄第一次参加测试就十穿七,去年更是达到可怕的十穿九。”

“而卫师兄,是许师兄生平最为仰慕的人。”

“殷长衍,我说这么多,你就没一点儿感触?”

殷长衍熟练地将最后一根嫩松针穿进半芯莲子,放到托盘上。

沉吟片刻,“将松针穿进半芯莲子很难吗?”

张泽毅先是一愣,而后双目瞠圆,两颗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

托盘中放了好多个穿进松针的半芯莲子!

大致一瞅差不多有十个。

眼花了吧,一定是数错了。

再数一次。

一、二、三......九、十!!

十穿十!!!

太惊人了,医堂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殷长衍注意到香炉里快燃到尽头的香,提醒道,“师兄,香快燃尽了。”

要他帮忙吗?再戳几个半芯莲子也还来得及。

“嗯?哦。我这就回去弄。”张泽毅腿脚发虚,一路像踩在棉花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回去的。

不需要啊,那算了。

香炉中,橘红色的亮点渐渐变淡,然后发白发硬,变成冷色的香灰。

“测试时间到。”许念朗盛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大部分弟子唉声叹气。好失落,一点儿都没长进。

放开松针,将半芯莲子搁回托盘。

许念走过一个个长案,记录弟子松针穿半芯莲子情况。

到了殷长衍这儿,眉眼弯起、嘴角咧到耳后根,“殷长衍,十穿十!”

卫清宁小小的“讶”了一声。

医堂寂静一瞬,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交头接耳。

“真的假的?!”

“我以为许念的十穿九已经是前无古人了,今日居然能见到十穿十。这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殷长衍,这名字有点儿熟,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是不是蠢?前几日剑堂弟子拆了水上回廊,说是殷长衍的手下。”

“听说他还是明炎宗建宗以来第一位拥有九圈剑骨的剑修。”

“哇,那这位殷长衍岂不就是医剑双修的天才!!”

“都让开,让我摸一摸天才,沾一沾聪明气儿!!!”

医堂弟子瞬间围了上来,将殷长衍周边堵得严严实实,边看边发出啧叹声。

张泽毅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殷长衍。他向来将许念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袖子里还有一个小本子,专门记录许念的话。

但是刚才,他甚至没听清许念说了什么。

他琢磨着许念也许有十穿十的实力,可许念能十穿十,是因为他的极限是十穿十。而殷长衍能十穿十,是因为托盘里就放了十个松针、十个半芯莲子。

殷长衍视线在人群中找着什么,找到了,“师兄,我没给许师兄丢脸。”

张泽毅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把打结的舌头捋直,“......何止是不丢脸,简直是长脸。”

“那就好。”殷长衍笑得腼腆。

张泽毅突然就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直到月亮升空殷长衍才回到月桂园。

许念早就坐那儿等着了,无聊得很,拿松针给半芯莲子穿串儿打发时间。

见殷长衍回来,坐直了身子,拿起手边的油纸包递过去,里面有两个鸡腿,“饿了一天吧,垫一垫。殷长衍,做得好。十穿十呐,你都不知道别的师兄看我那眼神简直羡慕得要滴血。”

“十穿十而已,许师兄又不是不行。”殷长衍接过鸡腿随手放在一旁,没胃口,也不怎么吃肉。

倒了一杯水,拉开凳子,坐在许念身边。

许念笑了一下,看着楞成木头,眼光还挺毒辣,“即使都是十穿十,我的天赋也远不及你。”

“你明明能做到十穿十,为什么不做。”殷长衍语气多少带了几分埋怨。要是这件事有先例,他就不会被围这么久,连口水都喝不上。

仰头喝水。

修长的颈项上喉结缓缓滑动。

他做什么事儿都很缓。不是慢,就是一种不慌不忙、来日方长的感觉。

“殷长衍,做医修的,与别人不太一样。在对病人病情有精准判断的同时,还得心怀一线柔软。这也是为什么入门测试为松针穿半芯莲子的原因。”

殷长衍这人,看着软,谁都能揉两把、掐一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软。无论是骨头还是心,都硬着呢。

许念见他的第一眼就了然于心。

“无聊。”殷长衍喝完一杯水,缓了过来。

双肘支在膝盖上,小臂自然下垂,颈项也跟着低了一些。

这比铲一天药壶渣都累。

许念哈哈大笑。问了殷长衍几个药理之类的问题,殷长衍对答如流。

“上次那个患有恶疾的老头,你后续要怎么治?”许念说。

治恶疾确实难,但最麻烦的是长期监控病人身体、随时对医治方案作出调整。这意味着你不能对病人的过往有一丝疏漏,同时还得有强大的医疗储备来应对各种突**况。

殷长衍想了一下,薄唇微张,慢慢说了起来。

这一张口就是小半个时辰。

两人之间从一开始的许念单方面考察逐渐转变为双方探讨。

殷长衍多次惊讶许念的知识储备深不见底。

许念多次震惊殷长衍的医疗方案鬼斧神工、百无禁忌。

一轮结束,许念实在是撑不住,问殷长衍要水,“不懂尊师重道吗?只顾自己喝水。去给我也倒一杯。”

殷长衍单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到桌边拿茶杯。

“多倒几杯,那一点儿不够我塞牙缝。”

殷长衍沉默了一会儿,挑了一个药壶去外头接了一壶净水,“喏。”

“这是药壶。”

“我知道。”殷长衍点点头。

“里面有药渣,还是那种烈性药。”

“就这个是空的,而且我清洗过了。”

“没有用,药材会渗透到壶壁上。”

“又死不了人。”所以无关紧要。

“是药三分毒。”

“你不是很渴吗?那这点儿毒性无关紧要。”殷长衍多说了几个字,又渴了。仰头喝了一口,递给许念。

许念哑口无言。

收回前话。

殷长衍根本不愣,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这套逻辑看起来奇奇怪怪,但严丝合缝找不出漏洞。

“许师兄,你熟悉剑堂,这附近哪里有卖猪肉的?”殷长衍一直想问他,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就是场合不对、说不上话。

“你不是不吃肉么。”许念喝了一口水,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整天拿鸡腿扔恶狗。

“唯一吃。”

“后山有野猪出没,宰一个就完了。”

殷长衍认真思索,“村民养猪会喂粮食,时不时还给洗个澡。村民养的好一些。”

许念坐直了身子,捧着药壶震惊,“你嫌野猪脏?!你都糙到喝刷药壶水了,在这儿讲究什么?!”

“我熬点儿猪油。”

“......练习熬尸油吗?这是歪门邪道。就算要碰也藏得严实一些,别让我知道。”许念皱起眉头。

“谁要搞那个。”殷长衍拧着眉道,“猪油能做葱油拌面,唯一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