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是死人么(捉虫)◎

殷长衍出门, 王唯一跟了上来。

“殷长衍,我跟你一起去明炎宗。”王唯一说,“李师兄最重规矩, 你失约这么久,他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去跟他解释。”

“你的肚子......”

“休息一会儿,没什么大碍。”

殷长衍唇角慢慢上扬,“不等卫清宁了?”

“路上没准能碰到卫师兄, 直接看大夫, 多好。”

“行, 我扶着你。”

王唯一、殷长衍在路上遇上卫清宁, 卫清宁给她把了脉,说没事儿, 多吃多睡就好。左右无事,与两人一道去剑堂。

殷长衍一路上跟座大山似的, 卡在王唯一和卫清宁两人之间。

剑堂。

松柏林。

李卿之坐在长案前, 律典合上摆在左手边, 笔架上挂着的朱红毛笔因长时间未用而有些发硬。

王唯一第一次见他不拿笔在律典上勾勾画画,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师尊转性了?

“李师兄, 殷长衍依约而来。”殷长衍躬身行礼。

李卿之眼皮子微抬,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依约?依谁的约?我李卿之的吗?不对吧, 我约你巳时来, 现在都快申时了。”

“对不住, 殷长衍失约了。”

李卿之慢条斯理道, “长衍呐, 现在是给你取封灵铜针。彩绘牡丹日理万机, 我低声下气请了他很久他才点头拨冗过来给你取封灵铜针。你就把我们两个晾在这里大半天。”

王唯一大气儿都不敢出。她熟悉李卿之,他越是火大,面上就越是平静,语气也更为缓慢温和。这几句话听到人耳朵里跟如沐春风也差不了多少。

卫清宁很识相,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生怕被波及。

“我和彩绘牡丹无所谓,我们是师兄,师兄有师兄的度量。但你这行为不太好。现在就肆意妄为、不守规矩,以后不还得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李卿之摇了摇头,“进剑堂这么久,你不是一直在学规矩,请问规矩在哪里?”

殷长衍不说话,王唯一急了个半死,“李师兄,殷长衍并非失约,观音庙出事儿,他赶去救人。所以才、”

“我问的是殷长衍。”李卿之跟王唯一说话,眼睛一直没有移开殷长衍身上。

殷长衍一向安静,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算王唯一没有叫人上报,明炎宗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李卿之既然知晓事情来龙去脉,他也没必要费那个口舌。

李卿之偏过头,“想什么呢?”

“你。”

“呵哦?”李卿之有些意外,二指敲了敲长案,“展开说说。”

“李师兄今天话真多,我歪头倒一倒耳朵,没准能倒出一箩筐。能把端正自持的李师兄气成话唠,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了不得。”

李卿之抓起朱红毛笔丢过去,“怎么跟师兄说话的,没规矩!”

王唯一惦记着取封灵铜针。封灵铜针是彩绘牡丹与李卿之共同施刑,取针也得两人同时在场。

这么大一个松柏林,没见着彩绘牡丹身影,“李师兄,彩绘牡丹呢?等人到齐,我们要取封灵铜针。”

李卿之方才失态,对王唯一软了语气,“彩绘牡丹上个月就向宗门请了今日的假,被殷长衍耽误了个彻底。他去外头接个人,很快会过来......哦,到了。”

彩绘牡丹缓步而来,冰冷眸子直直地扫向殷长衍。

王唯一半点儿眼色都不长,欢快地蹦跶过去,“你可算回来了,什么时候取封灵铜针!!”

彩绘牡丹没跟女子这么近距离过,步伐一顿,后退两步。

王唯一刚洗过澡,香香的,无论如何都跟难闻挂不上钩。彩绘牡丹这举动属实是有些侮辱人。

呵,她得侮辱回去。

上前五步,凑到彩绘牡丹颈项处狠狠地嗅了一下,甜甜的糖牡丹味道窜入鼻息。抬袖扇了扇鼻间,“得意什么,你也没比我好闻多少。”

她违心了,他甜甜的,跟过年吃的糖果一样。

彩绘牡丹耳根泛红,“放肆!”

李卿之:“王唯一,庄重。”

殷长衍愣住了。他清楚她在膈应彩绘牡丹,但他似乎也被膈应到了。心头堵了一下,不舒服。

彩绘牡丹拿出装封灵铜针的锦盒,解决事情后尽快离开,一刻都不想多待,“李卿之,开始吧。”

李卿之说:“殷长衍,跪下。百柿林惩罚之期已至,刑罚终了,今日我二人为你取出封灵铜针。”

彩绘牡丹打开锦盒,李卿之双手结印。殷长衍脚上的封灵铜针与金色印法共鸣,然后一寸寸离开脚掌。

突然,赵宣匆忙闯进来,拧着眉头,“李师兄,出事儿了。”

暨南杨氏找上门来,带了一批金丹高手。一群人御剑停在空中,将松柏林的天遮了个严严实实。

杨玄霜坐在软轿上,眼底带着愤恨。

剑堂众弟子皆抬头望天。

这架势别说王唯一了,李卿之都不曾见过。

李卿之抬头,衣袂翻飞,“暨南杨氏,不经通报便登堂入室进我剑堂松柏林,是不是有些失礼。”

“剑堂弟子殷长衍进观音庙逞凶斗狠,连伤十一名僧侣,就有礼吗!”杨玄霜拍了拍手,十一名僧侣被搁在木板上抬了上来,“交出殷长衍,否则我今日不会善罢甘休。”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僧侣被线缝死眼皮子,双手缝在嘴巴上,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细细密密的血珠子顺着脸往下蜿蜒,流下一道道可怖血痕。

一些胆小的女修侧过头,多看一眼都是噩梦。

殷长衍手段委实恶毒,剑堂弟子议论纷纷。

湘儿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怎么不说这些僧侣各个佛口蛇心,害人性命。诸位仙人,我是望春楼的丫鬟湘儿,今早我赔我家姑娘去五柳坡观音庙上香,撞破了这群恶僧布抽灵阵害孕妇的丑事,他们就封死观音殿殿门,要将我们杀人灭口。幸好殷长衍及时赶到,从恶人刀下救了我一命。”

湘儿脱下外衣,背对着众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上横在背部。指着朱洋道,“是他砍我,我永远记得他高举长刀的狰狞模样,”

一口气儿说话太多,脑袋发昏,身子有些站不稳,大姐忙扶住湘儿、将她揽在怀里。

大姐红着眼眶道,“这群恶人被抓住,一直骂骂咧咧诅咒孕妇未出世婴孩注定痴傻、活该去死。他们瞧我腹中孩子的眼神,就像再瞅一堆多余的肉块。哪一个母亲能忍得了这话。我只恨我是个弱女子,否则定会用这双手一只只抠出他们的眼睛,敲烂他们每一颗牙齿。”

大姐声音不大,却字字凄厉诛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众人心上最软的地方捏了一下。

殷长衍愣了一下,她们怎么来了。

王唯一跟他咬耳朵,“我叫来的。”

想向李师兄求情来着,没想到直接成了怼杨玄霜的如山铁证。

李卿之看向杨玄霜,“杨九公子,他们所说是否属实。”

杨玄霜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假如何,是真又如何,一堆下等人菜鸡互啄罢了。李卿之,你剑堂弟子殷长衍废我一身修为,将我暨南杨氏脸面踩在脚下,你又怎么说。”

又看向彩绘牡丹,“战堂的彩绘牡丹也在?刚好,你做一个见证。”

“我跟你说,可以吗。”一个肤白貌美、体态绰约的女子缓步而来,小腹微突,怀里抱了个两岁多一点儿的女孩。

“雪娘!!你怎么来了?!”王唯一没叫雪娘。

雪娘把女儿萍儿放到地上,萍儿黑发雪肤,粉雕玉琢,可惜一双眼珠子呆愣无神,看着就不灵光。好吧,是痴傻。

雪娘按了按眼角,眸子发红,“我女儿萍儿生来痴傻,她的痴傻是被人害的。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三年前,萍儿还在我肚子里,我为孩子祈福去了一趟五柳坡观音庙。谁知道那观音庙布了一个抽灵邪阵,萍儿还未出生便被抽去一灵变得痴傻。”

“今天我去观音庙,唯一眼尖,识破了这害人的邪阵。那庙祝丧心病狂锁了殿门,要将我们都杀掉。要不是唯一机灵,殷长衍救我,我早就一尸两命横死街头。”

“彩绘牡丹,我今日寻你不为别的,你要替我撑腰,叫造成这一切的杨玄霜血债血偿。”雪娘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李卿之视线在彩绘牡丹和萍儿脸上来回移,他有幸见过彩绘牡丹真容,萍儿这张脸与他有四分相似。彩绘牡丹什么时候有娘子孩子了?瞒得真死,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会查明,定不叫姐姐心中委屈。”彩绘牡丹独特的混音响起。姐姐在彩绘牡丹心中一直是冷静的人,极少动怒。

姐姐!!雪娘与彩绘牡丹竟然是同胞姐弟!!

王唯一:“!”

殷长衍:“......”

李卿之舒了一口气。他就说么,彩绘牡丹这朵食人花怎么会有春天,果然是想多了。

雪娘是彩绘牡丹的姐姐。

幼时家贫,父母早死,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雪娘姿容不俗,咬咬牙卖身进望春楼养活彩绘牡丹。彩绘牡丹特别出息,十岁进了明炎宗,天资出众频繁跳级,年纪轻轻便在战堂站稳脚跟,成为战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彩绘牡丹面具最初的作用是遮住少年稚嫩的面孔,后来沾血多了,便有一层‘明炎宗规矩不容僭越’的煞气。彩绘牡丹名号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传出去。

彩绘牡丹不止一次想接雪娘出来,被拒了。雪娘不想让其它人知道彩绘牡丹有一个做□□的姐姐。

“别叫我姐姐,让别人听到不好。”

“好,姐姐。”

卫清宁看了好久,“萍儿的痴傻乃丢失一灵所致,我有一个方法,能找到灵最后停留之处。”

拿出一张黄符,二指并拢聚灵、写下一个繁琐符咒,“追根溯源,去!”

黄符飞到空中,在杨玄霜身上停了下来,而后自焚为粉末。

“杨玄霜,你把我女儿的灵藏哪儿了,还给我!!”雪娘张牙舞爪朝杨玄霜扑去,彩绘牡丹抱住她。

“点完灯笼就没用了。那种用不上的东西,早丢了。”

王唯一想起厢房里的一堆破损灯笼,“杨玄霜,你抽未出世婴孩的灵就是为了拿它做灯芯点灯?!”

“嗯,很好看。男孩子是明亮的黄色,女孩子是绚烂的蓝色。”杨玄霜视线下移,满怀恶意地盯着王唯一,“我很好奇你腹中孩子是什么颜色。”

“你闭嘴!”王唯一被气到了,浑身发抖。

殷长衍单手撑地站起来,掌心虚握,绛辰显现身形。

李卿之背影挡在他眼前。

李卿之:“杨玄霜,殷长衍之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是你布阵抽灵在先,他才废你功体。”

杨玄霜:“你在威胁我?李卿之,宗门有宗门的律法,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都该由宗门出手,你僭越了。把殷长衍交给我,否则,我今日血洗松柏林。”

杨玄霜了解李卿之这类人,只要拿着‘规矩’这条缰绳,就能把他们当狗一样耍。

头顶一片阴影压下来。抬头一看,李卿之身形停滞在半空中,手中利剑‘不成活’寒光一闪,这一道剑光留在瞳孔中。

杨玄霜头颅被砍了下来,骨碌滚到一边。

李卿之抬脚踩了上去,冰凉视线对上杨玄霜不可置信的眸子,“殷长衍是剑堂弟子,在我剑堂地盘上动我剑堂弟子,当我是死人么。”

把律典第一页贴到杨玄黄脑门上,“侮辱我剑堂荣誉,你长几个脑袋我就砍几个。妈的人渣。”

暨南杨氏先是一愣,而后愤怒席卷心头。杨九公子当着他们的面被杀,这屈辱之事如何能忍?

彩绘牡丹纵身一跃停在空中,手中红缨木仓泛着森森寒意。

暨南杨氏修士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神出鬼没的红缨木仓已经贯穿数人肩头、捅出数不清的血窟窿。

搁在木板上的僧侣在一瞬间被戳穿喉咙,留下手腕粗细、黑乎乎的窟窿。

暨南杨氏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站的两个人是谁。剑堂实际掌权人李卿之,战堂代堂主彩绘牡丹。名分上虽为弟子,实力却绝不在堂主之下。

带走杨玄霜身躯和头颅,“李卿之,殷长衍,彩绘牡丹,暨南杨氏绝对会上报宗门,叫你们付出代价!!”

王唯一一直以为红缨木仓上挂红缨是臭美、图好看,今日才知晓红缨挂那儿吸血的。吸对手四溅的血,保持主人攻击视野纯粹。

下意识捂上自己肩头,幻肢血窟窿。她哪儿来的胆子主动膈应彩绘牡丹,没被他捅一个血窟窿真的是运气好。

李卿之一落地就把剑扔给殷长衍,“洗干净拿给我。”

王唯一盯准彩绘牡丹落地,十分狗腿凑上去,“我帮你洗木仓。”

彩绘牡丹抓着红缨木仓有一瞬间的无措,下意识后退两步。耳根又泛红。她为何又靠近?

殷长衍:“......”

当他是死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