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怎么能让他相信她就是心上人?

认真算起来, 心上人和戚言枫之间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两句。

头疼。

......试一试吧。

“戚言枫,驱寒公子曾雕刻过一支簪子,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王唯一说。

戚言枫神色不变, “你指的是铃兰簪子吗?因心上人喜爱,师父为她而雕的那一支?”

王唯一知道戚言枫脸长得很绝,没想到他的脑子比脸更绝。

眼下这种境况,还能想着给她下套。

“不是。驱寒公子知道我不喜欢翡翠银环, 因此才选择同样饱满圆润的铃兰发簪代替。”王唯一想了一下, 十分确定道,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铃兰。”

戚言枫愣怔一瞬, 眼底的寂静冷漠有了蜘蛛网状裂痕。

挥袖撤回灯笼竹骨。

灯笼竹骨身有煞气,出鞘后必定染血而回。

此番强行撤回, 受到反噬。

乌黑的血从袖中流出,顺着手掌蜿蜒而下, 滴滴答答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

他在院子修炼时, 师父坐在青松下一边乘凉、一边雕刻木料。

‘师父, 又买木料了。既然你钱都花不出去, 不如就给我攒着吧, 以后娶一媳妇儿用。’

‘师父,你雕什么呢?’他有点儿醋,那么个小玩意儿抢了师父全部的注意力, ‘不看一看我修炼么。’

‘礼物。’驱寒公子吹去木料上浮木屑, 隐隐透漏出发簪轮廓, ‘徒儿天资出众, 我看不看没差别啦。’

魏小二有木雕, 他也有, 那这个......是给心上人的?‘又是长了你脸的木偶?’

‘发簪。心上人是女儿家, 发簪比木偶更合适。’驱寒公子雕刻刀刀尖一顿,抬起头,脸上有一分迟疑,‘你觉得哪种花型比较好,我有些拿不准。’

戚言枫想了一下。心上人夸他时,眼睛溜圆,像是圆润饱满的铃兰,‘铃兰怎么样,我觉得铃兰的花型不错。’

‘哈哈哈哈,好,就听你的。’

是,心上人不一定喜欢铃兰,喜欢铃兰的人是他。

所以,眼前之人真的是心上人!

她还活着?!

太好了。

抬步走向王唯一,唇角扬起,脸上带着笑意,“你真的是心上人,你没死!师父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戚言枫脸上带着三分稚气,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在她面前,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驱寒公子要是看见你今日所做之事,他一定笑不出来。”王唯一说。

戚言枫笑了一下,“心上人,你说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没做吗?铁匠与驱寒公子是至交好友,你用造梦之术引诱他女儿去死,又掏空他。若是驱寒公子泉下有知,就算躺在棺材板里也能被气活。”

戚言枫脾气一向不好。若换成别人,连在这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是心上人,他才愿意匀出一点儿耐性。

她的话他并不喜欢听。

戚言枫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哈哈,至交好友。铁匠,他配吗!”

语气中带了一丝恨意,“当年,师父遭遇明炎宗逼杀,命在旦夕。他又是怎么做的!他弃师父不顾,头也不回地逃了。心上人,你把这样的人叫做好友?!简直可笑。我今日所为,不过是在替师父斩断孽缘。”

王唯一脑子里闪过那个面带愧疚低声说‘到处都寻不到他’的黑壮男子,心中一阵酸涩。

摇了摇头道,“不,你错了。铁匠并非逃走,而是去寻你了。他在病村奔波了数个时辰,遍寻不得,才怀着满腔遗憾只带走昏迷之中的魏小二。”

戚言枫没说话,他半信半疑。

“我猜,铁匠看见你时,一定是先惊再喜。”王唯一说,“惊的是好友的徒儿还活着,喜的是好友的传承更上一层楼。”

好一会儿,戚言枫说,“若不是心中有愧,他为什么不还手?”

“若不是心中有愧,你以为你杀得了他!”王唯一气笑了,“他是驱寒公子的至交好友,能与驱寒公子做好友的人怎么会没几手保命本事。他愧对驱寒公子的嘱托,所以才甘愿死在你手上。”

戚言枫抿了抿唇。

难怪。

难怪铁匠死的时候,面上无悲无惧,而向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了。铁匠觉得自己有脸去见驱寒公子了。

所以,铁匠不曾背弃过师父,还跑出去寻过他、想带他一同离开。

戚言枫紧闭双眸,逼迫自己不去想胸口泛着的一丝丝酸疼。

王唯一说,“驱寒公子心慈,在病村居住期间常常赠药施医,无论谁有求于他,他必定倾力相助。他护着病村村民,你倒是杀得毫不留情。”

戚言枫睁开眼睛,“心上人,你也说了,师父对他们很好。可他们又是怎么回报师父的?他们在他死后指着他尸体骂贪财,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害死病村村民。为除村口上方的厚云,他们刨开师父的坟,拖出来鞭尸。”

王唯一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

驱寒公子那么好的人,竟然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你说真的?你没骗我?”

“我亲眼所见,如何做得了假。”戚言枫摩挲着手掌上的圆形疤痕,淡淡道。

当时师父被吊起来鞭尸,他扮成樵夫躲在人群离开看。悲到双眼发红,五指收紧,树枝戳穿手掌而不自知。

王唯一现在反而对戚言枫感到好奇,“你能忍住不当场报仇?这一点都不像你。”

“病村后山一役,我重伤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答应过救治我的人,‘十六年内,绝对不对病村出手’。”

戚言枫想到什么,抬步走向魏璋,挥了挥衣袖祭出灯笼竹骨,“心上人,你稍等一下我。等我处理完魏小二,咱们找个地方促膝长谈。”

......处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握草他要杀了魏璋!

殷长衍视线从王唯一脸上移回来,出手打偏攻击。抬步走到魏璋面前,转身与戚言枫面对面,直视他。

“魏璋对我有恩,今日,你不能越过我近他的身。”

好险,幸好殷长衍在。

王唯一连忙劝道,“戚言枫,魏璋是你师弟。驱寒公子死后,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忍心下手。而且,手足相残,百年之后,你哪里有脸去见驱寒公子。”

“我嫉妒他。”戚言枫坦然道,“师父偏爱他,为了替他顶罪甘愿去死,留我一人在世间,丝毫不顾我的感受。老实说,心上人,这十六年来,只要一想到魏小二还在活着喘气儿,我就难受得要死。”

王唯一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你和魏璋都是驱寒公子的徒儿,他对你们是同等的爱。”

“豁,好一个同等的爱。同等的爱就是对我不管不顾,然后为了魏小二去死吗?”戚言枫说,“心上人,你是故人,我敬你三分。我对你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你别胡搅蛮缠。”

“戚言枫,你有没有想过,驱寒公子不是替魏璋死,而是他自己寻死。否则,他为什么会在壮年之时挑选两个徒弟去传承一身造梦之术。”王唯一说,“铁匠也不止一次提到过,驱寒公子说自己大限将至。”

戚言枫愣住,一双眸子骤然收紧,然后扩散开来。

一直沉默的魏璋惊讶不已,而后便是沉思。

两人都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王唯一看到戚言枫身上杀意渐敛,而后消散,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好了,兄弟阋墙的场面不会出现。”

戚言枫说,“今天不杀,是因为殷长衍在这里。他与魏小二联手,我胜算不大。”

好么,还是看师弟不顺眼。

“我想去一趟宅子,驱寒公子在那里留了一个锦盒给我。当年死的仓促,没时间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要一起同行吗?”

魏璋说,“我忙得很。”

戚言枫说,“我手头还有一些事儿没有处理。”

“也许里面会有留给你们的东西也说不定啊。”王唯一想了想道。

“其实,我现在很闲。”魏璋利落改口。

“既然是心上人的邀请,我不介意同行。”戚言枫说。

王唯一:“......”

王唯一顺着记忆中的路寻到当年的宅子。

宅子长久没有人居住,破败不堪。外面的两只红色灯笼早已褪色泛黄,上头还挂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蛛丝。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院子里野草冒得比人都要高。

王唯一找到第二棵青松,挖开土。

没费什么功夫就挖到一只古朴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有一个粉色手帕包裹的铃兰簪子,并一个钱袋子。

铃兰发簪雕刻技术精巧,样式新颖,极美。是王唯一逛首饰摊子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戚言枫很失望,一把夺过盒子从里到外检查,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

肩膀被戳了一下。

“做什么?”戚言枫没好气儿道。

“这是你的。为铁匠女儿买绿豆糕时,我问师父多要十文钱,他把我给拒了。”魏璋把钱袋子递给戚言枫,一双黑亮的眸子直视他,“师父说,‘这钱不能动,你师兄将来还得指着它娶媳妇儿’。”

说起来的,挺无语的。

若是有这十文钱,他就不用在书斋里抄书换取雕刻刀刀尖。也就不会因为脱离师父结界范围而被明炎宗搜寻到。

戚言枫一愣,接过钱袋子。

双手合上,五指紧紧地捏紧它。

王唯一心中酸涩,将铃兰发簪插到乌发间,“魏璋,我曾经告诉你‘梦是假的’对不对?现在我改了主意。梦再假,可其中的感情是真的。”

“就比如现在,我敬佩驱寒公子的人格,叹息魏小二的无奈,惋惜戚言枫的行差踏错。”

“戚言枫也会因为我在梦中看到的东西,而再次感受到驱寒公子作为师父付出了什么。”

“魏璋,梦是真的。”

魏璋一怔,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掌间的美人灯笼,眼里多了一分怀念。

戚言枫身形越来越淡,离开这里,“魏小二,你听着,今日我不杀你,是因为殷长衍在。下一次我遇上你,定斩不饶。”

“戚言枫,今日我入梦,意识受损。下次相见,我要你为白茶村村民之死付出代价。”魏璋说。

王唯一耳边响起一句很轻的叹息,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心上人,多谢你。”

很长一段时间后。

某一天,镇子上最大的药铺里进来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

一个容貌绝美男子陪在她身边。男子五官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像是揉碎了红辣椒点在上面。

戚言枫抱过小时候的铁匠女儿。铁匠女儿从小就粘他,于是他常陪她玩儿。

殷长衍与王唯一回家。

王唯一从来不知道寡言沉默的殷长衍能有这么烦人。

“魏璋为什么叫你‘心上人’?”

“我入梦的时候,意识在驱寒公子心口。驱寒公子这么叫我,他就有样学样。”

“你之前没有见过戚言枫是不是,他怎么也这样叫你。”

“他也有样学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真名,反而默许他们用这种暧昧的字眼称呼你。”

驱寒公子所修习的造梦之术与其说是造梦,不如说是将人拉到过去未来。稍微出点儿纰漏,就会产生严重的人际后果。

比如,去了一趟殷长衍的梦境之后,魏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温暖还含笑,像是在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这一次借着梦境去了驱寒公子那一段时间,真真切切地成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因为,在人际关系方面会有混乱的结果。”

“......这么暧昧,不混乱才怪。”殷长衍默默地想,过去的时间他顾及不到,以后得把控着她别玩儿造梦之术。

一想到再来几个俊美男子张口闭口冲着她喊“心上人”,他就心中不痛快。

王唯一脚步一顿,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抱怨我?”

“唯一,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拈酸吃醋。”殷长衍停下脚步,一双眸子十分寡淡,“你个性很好,但凡与你相处过人的都不介意与你继续下去。我只有你,你要是被钩走了,我要去哪里寻一个娘子?我要怎么办?”

王唯一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乐陶陶的找不着北。

“唯一,别对我有所隐瞒。”一旦你这么做,我会对你玩儿手段。

“不会的不会的,我什么都跟你说。”

“真的吗?”

“那当然,夫妻间讲得就是一个坦诚。要是一直藏着掖着,那这对夫妻指定走不长久。”

殷长衍突然低头,与王唯一鼻尖对着鼻尖。

毫不意外地,她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后退两步。

殷长衍直起腰,肯定道,“唯一,你怕我。”

王唯一实话实说,“我在驱寒公子的身体里,他被你用铁扇挖去眼睛时我感同身受。殷长衍,现在我一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种绝对的恐惧。我不是怕你,而是怕那种被人摁住喉咙、濒临死亡的绝望。”

过了一会儿,殷长衍缓缓开口。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你惧怕绝望,而这绝望,是殷长衍带给你的。”

“区别大得去了好吧。”王唯一笑了一下,扑到殷长衍怀里,“绝望是绝望,殷长衍是殷长衍,你是我爱的人殷长衍。”

殷长衍抬手,轻轻地抚摸王唯一的乌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铃兰簪子真是碍眼。

唯一,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你见到的那个殷长衍才是真正的殷长衍。

你要做的也不是区分,而是学着接受这样的殷长衍。

无量涧。

这段时间正是铃兰盛开的季节,无量涧后山有一片野生的,开了一丛。

风一吹,白色的铃兰花跟着**来**去,别提多好看了。

王唯一蹲在那儿看了很久。

从后面被人披上一件外衣。

即使知道是殷长衍,转过头撞进他眼睛里时依旧会下意识闪避一下。

“殷长衍,你看,是不是很美。”王唯一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场景。”

殷长衍直勾勾地瞅着她脑袋顶上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的铃兰簪子,“嗯,如果再洒一层面粉,上锅蒸一蒸,放点儿糖就更美了。”

王唯一:“...... ”

王唯一:“你确定这能吃?”

“红花能,铃兰有什么不能的。”殷长衍挽起衣袖,蹲下来,肘部撑在膝盖上,大片大片随风摆动的铃兰倒映在他眸子里,“唯一,去厨房拿一个盆,越大越好。”

“好的。”

回来时震惊了。

一大片铃兰被撸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排排光秃秃的绿色草杆子。

......殷长衍手快得仿佛跟铃兰有仇一样。

“没仇。”夫君娘子之间偶尔吃醋是情趣,但醋一朵铃兰就着实有些小心眼儿,打死殷长衍都不会承认,淡淡道,“多蒸一些,我爱吃。”

“......你换口味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甜食。”

“从现在开始。”

殷长衍吃完五盘铃兰,惨白着脸挺着滚圆的肚子在院子里转圈圈。

那架势,仿佛怀了一样。

“豁,吃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吃铃、唔!”嘴被一只大掌盖住。

“......别说出那两个字。”殷长衍下意识反呕,另一手捂自己的嘴。

殷长衍消食消得差不多,拿着笼屉装满蒸铃兰出门。

面色凝重地进了青松山庄。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帕子擦去掌上的泥,面上一片舒坦。

湘儿丫鬟兴冲冲地提着裙角去浇花,到地方后傻眼了。

不是,哪个缺德的把她辛辛苦苦挪到道路两侧晒太阳的铃兰拔光了!!

手也未免太欠了。

哭唧唧回到湘儿身边。

湘儿安慰她,端一碟蒸铃兰放在她面前,“甜丝丝的,味道很好。别伤感了,过来尝一尝。”

“可是我的铃兰......”

“长花盆里的是铃兰,碟子蒸的也是铃兰,差不多差不多。”

湘儿丫鬟含泪吃了三大碗。

殷长衍路过布行。最近风大,唯一需要一件披风。

进去看一看。

“客人请进,买成衣还是买布料?咱们家新出了很多款,明媚,活泼,柔美......风格各异,您需要哪一款?”

“我不挑。”殷长衍有说这话的资本,他的裁缝手艺能完美驾驭各式各样的布料。

半柱香后

殷长衍铁青着脸离开布行。

老板骂骂咧咧。多大仇啊,客人剪烂他所有的成衣。

呜呜呜呜,这可都是最时兴的铃兰花图案,难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