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久,最后的记忆便是张睿乘着云梯冲上了擂台的画面,也不知往后怎么样了,但是十有八九这家伙的战术又成功了吧。
这个令他妒忌不已的天才,总能想出,出奇制胜的计策。
徐鹏发现朱厚照看台内部是中空的,里面还有着一片着实不小的空间,而在这个小空间之内,居然还有一个被炮弹射塌了的木板房。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住吗?徐鹏疑惑地想着。
木头房子已经被炮弹的余热点燃,火势已经肉眼可见的逐渐变大,开始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徐鹏赶紧爬起身来,朝着远离火光的方向逃去。他最害怕的便是火,不过好在自己没什么大伤,应该可以很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就在他逃跑的路上,徐鹏突然听见屋内传出了小孩的呼救声。
“什么?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住?”徐鹏本想一走了之的,可是不知怎么地走到一半,还是折了回去。
徐鹏忍着灼痛的幻觉冲进了屋子,一边找一边大喊:
“人在哪?”
“我们在这里!”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
徐鹏很快在废墟中找到了小孩所在的房间,但他发现受困的不止有小孩。还有两个被塌落的木板砸昏的大人。
小孩在奋力地拉扯着父亲的手臂,希望能将他的父母搬出来逃离这里。可是他实在是太小,力量太瘦弱了,他见了徐鹏十分机智的说道:
“大人,快帮帮我们,父亲母亲为保护我被砸晕了。我父亲是朝廷的工部主事严嵩。您救咱们一家,父亲一定会报答您的。”
徐鹏惊讶的说道:“什么?严主事居然住这种地方?”
徐鹏平日喜爱字画,严嵩的字在满朝文武中实属翘楚。他虽无交集但自有关注。滚滚浓烟提醒他,可没多少时间对这种事惊讶了。他虽然不惜什么报答,但这个人在徐鹏看来是一个当救之人。
徐鹏人高马大,他没有犹豫一把扯出严嵩,再一把扯出欧阳氏。然后连拖带扛地,将两个人拉出了屋子,木屋烧着的速度超乎了他的预期,在他们四人出了屋子之后,顷刻之间就坍塌了,火势蔓延着错综复杂的木桩,此时已经蔓延到,支撑两侧和顶棚的梁柱上了。
徐鹏一回头对着严世蕃说道:“孩子,哪个方向能出去?”
严世蕃向前一指说道:“大人沿着这条道一直向前就是,尽头有张大布遮着,闯过去就行了!”
此时身后的大火,已经把徐鹏折磨在崩溃的边缘了。他头疼欲裂,灼热对他产生的面部幻痛常人难以想象。徐鹏闻言赶忙用尽全力的,带着两人昏迷的大人,朝着严世蕃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待他一鼓作气终于冲过了遮掩这个巨大空洞的遮布,满天的阳光才显现出来。徐鹏将两个大人,抛在安全的地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跪地粗喘不已,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在这样的火势之下,他的内心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远比消耗的体力更加令他疲惫。
但待他稍微舒缓了一点,回头一望才发觉,那个小孩并没有跟着自己跑出来。
徐鹏心中一惊脑子发麻,赶紧爬起身来扒开遮布一望。发现原来那孩子在半途中,被一根燃火的横木砸倒。那根木头熊熊燃烧,就死死地压在孩子的右腿上,重量和灼热令他疼痛地哭叫不止,本能地伸出手祈求徐鹏的帮助。
“有没有人!来人救救这个孩子。”徐鹏站在门口焦急的大喊,然而此时此刻,周围却无人回应。
徐鹏回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焰,心生无数的畏惧。
火苗在他的面前,光看着就如同数不清的骇人的鬼魅一般。令他烧伤的右脸不住地抽搐。他又想起十二年前,那场烧掉他半边脸的大火,想起朱充熙,想起那日,张睿那张因为瞧不起他的行径而怒吼的脸。
霎时间,一股不甘冲上徐鹏的颅顶。
浑蛋,我徐鹏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不是!
徐鹏忽地在心中怒吼,伴着这股冲天的怒气。他战胜了自己对火焰的恐惧,他再次起身折返了回去。
他冲到孩子的面前抱住那根燃火的木头,死命地朝起搬。
然而这根木头太重了,徐鹏迟迟没有搬动这根木头。火势反而开始在孩子身上点燃。徐鹏见状,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孩子的身上的火苗扑灭。然后将自己的衣服罩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说道:
“孩子,这是火浣布的衣服,不怕火的。一会叔叔搬起木头,你不要怕火苗赶紧往外面跑,记住了没有?”
严世蕃忍住疼痛,泪眼汪汪地点点头,随后徐鹏再次尝试搬起那沉重的木梁。
可这木头实在是太重了,纵使徐鹏忍着被灼烧的疼痛,将自己的手搬得血迹斑斑。依旧是差了几分力气,木头还是死死地压住严世蕃的右腿。
徐鹏眼盯着被面前的重木压倒的可怜孩子,内心有着一千一万的不甘和绞痛。这种感觉超越了他这一生中,为争榜首,为了在所有的环节中压过别人一头争胜的胜负欲。
他的心境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单纯,他真心地希望,自己有力量能救出这个孩子。为此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就在这时,徐鹏看见自己右臂上的孔雀翎,似乎发出了一星蓝色的光芒。
“孔雀翎...”徐鹏看着这件武器若有所思的喃喃,这件世间罕见的神器,非天下间最为侠义之人而不可用。
而徐鹏血洗断念帮,从断念帮主夏目出得来这样宝物之后,想尽了一切的方法,都不能让他在自己手上再次闪亮。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徐鹏对断念帮众所行之事。可谓是背信弃义,卑鄙无耻,这样一个人和侠义是不沾边的。
可是就在他即将彻底绝望的前夕,它竟然亮了。
徐鹏紧盯着这件兵器,这是他用最不义,最血腥的手段夺来的宝物。
他不止一次地带着它招摇过市,向世人炫耀自己所谓的功绩,哪怕他徐鹏只能将它当个装饰品,哪怕他根本就用不了这东西。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不再骄傲,徐鹏为自己这一生所行的,虚伪和不义之事忏悔不已,他潸然泪下跪倒在地,卑微地向着孔雀翎请求着:
“我...做错了...徐鹏知错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我徐鹏是否值得原谅,请孔雀翎帮我这一次,请就帮我这一次!请帮我救救这个孩子吧!!”
随着徐鹏赤诚的呐喊,他右臂的孔雀翎突然放出夺目的光芒,那光芒甚至盖过了火焰的明亮,似乎的确有未知的神力,终于帮助徐鹏咆哮着抬起了那熊熊燃烧的木梁。
严世蕃的腿,终于从木梁下抽了出来。他立马便照着徐鹏的交代,一瘸一拐地披着衣服,冲过重重的火焰,最终夺门而出逃出了升天。
而在他身后徐鹏却没有跟来。
严世蕃等了一会,仍然不见人出来,担心地回身喊了一声:
“大人!”而良久却并没有人回答。
也不见徐鹏的身影从遮布中走出,于是他返身回去掀开遮布,结果却是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浪将他推倒在地。
严世蕃眼睁睁地看着遮布之内,已经是一片熊熊烈火了。
正当他悲伤地哭出声来的时候。
一个全身点燃的火人,从遮布中冲了出来滚倒在地。
严世蕃立马上前用身上的衣服扑打徐鹏身上的火焰,一边高声叫道:
“快来人啊!大人在这里,快来人啊救救这位大人!”
当瘦小的严世蕃,将徐鹏满身的火焰扑灭到一半时,终于有来寻徐鹏的鹰卫听到了他的呼号。鹰七小姐第一个发现了徐鹏,她尖声招呼了一声,第一时间来到徐鹏身边灭火,随后六扇门的四象、十二走兽捕官问声纷纷前来来援。
“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走兽捕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的赶到徐鹏的面前,他们七手八脚的帮他扑灭了剩余火焰。
可此时,为时已晚。徐鹏浑身上下已经烧成了焦炭一般,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了。
鹰七小姐和兔兽一人一边的握着徐鹏的手,两个女人哭得泪如雨下。鹰小七心中绞痛的望着自家公子满目疮痍的身体,无法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可怕痛苦。他到底为什么会去自己最为恐惧的火海里,救这藉藉无名一家人呢?
而朱雀、青龙、玄武全都跪在地上,悲伤地呼喊着:“大人...大人...您撑住啊。”
徐鹏听闻了这些哭嚎声,回过一丝神思,他顶着最后的意志,将手上的孔雀翎和腰间号令六扇门的八角令,摘了下来交给朱雀。
徐鹏微笑着,颤声对着朱雀说道:
“我对不起各位,一直以来大理寺...都没有能带领好六扇门,让你们大家失望了。”
朱雀动情地带着哭腔说道:“大人您说什么呢!您是咱们最好的上官,没有您就没有六扇门的今天!”其他捕官也在一旁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在徐鹏之前,大理寺的官员,对六扇门的他们不过是当打手使唤。那些天上的文曲星,朝廷当中有权有势的聪明人,哪个不是立功了是自己的,闯祸了推到六扇门身上。只有徐鹏,这个年轻的,才气纵横的少卿大人,从未嫌弃过他们之间身份有别。反而对每一个捕官悉心普法倾囊相授待。跟着徐鹏的这么多年,他们每个人都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有所成长。
慢慢地,六扇门也不再因为没有文化,而自卑自贱。成为民间口碑一流的,正义的化身。
如此一位大人,六扇门的捕官们自然是感激涕零,视之为导师和偶像。
可是,徐鹏自己并不认为是他们的好上官。他看着大家虚弱地摇了摇头:
“一直以来,我都将大家当做谋取政绩的工具。我的所作所为,和吴堂...和你们的历届上官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你们都是冲着守护天下公理,聚集而来的英雄好汉。
可大理寺辜负了你们初心。我们并没有,维护人们心中的正义。三年前我辜负了紫豆青,现在我又对断念帮背信弃义,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朱雀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勉强安慰徐鹏道:“大人,不要再说了,您有您的苦衷。”
徐鹏干咳了两声笑了笑又说道:
“其实我很高兴,能够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将孔雀翎和你们托福给别的人。”
青龙激动地说道:“大人,我们谁都不需要。我们只要您好好的,我们等您好起来。”
徐鹏此时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命数已经不多了,他紧紧抓住朱雀的手臂吃力的说道:
“朱雀听令...将八角令和孔雀翎...交给张睿...他......一定能够带领你们.....
伸张正义!”
徐鹏撑着眼睛,嘶哑的说出着最后一段话之后,胸口一挺气息就此中断。
随着他高傲的头颅缓缓坠地,这位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平静地躺倒在众六扇门捕官的哭嚎之中。
他曾包庇祸害羌人的侯爵、扑杀义薄云天的断念帮众,但也拯救过京城的百姓,破获了汴京赌场的大案。而就在这春风得意的年华,他为救下一家素不相识的平民,而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那么他究竟是善是恶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呢?
恐怕无人知道。
冷风吹过,凄凉的草坪上,乌鸦悲鸣。
夕阳入谷,草地上只留下嚎啕大哭的捕官们和啜泣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