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调查深入, 终于也起底到了十六年前的那桩土地案。
江知行作为当时的受害者家属,也接受了专案组的询问调查,并提供了自己这些年来收集的所有证据。
为了这个, 他从十几岁的少年,长到二十多岁的青年,走的路比所有人都更长, 更辛酸。
他原本以为, 他面前的那堵墙, 是永远也无法逾越过去的高山。
却没想到, 有朝一日, 那面墙真的能被打破。
“真好。”
江知行背在身上十余年的重担,也终于有了可以卸下的机会。
“妈妈知道的话, 应该也会欣慰的。”
江兰燃烧自我,宁为玉碎的行为, 在当时没有如她所愿溅起水花。
但在十六年后,由江知行写下这个故事,终于让这位理想主义者的付出没有落空, 隔着长久的岁月依旧振聋发聩地感染到每一位群众。
也算是, 借着光完成了她的遗志和心愿。
林岁和钟意周末回外公家吃饭的时候, 方如箫还特地提起了这件事。
“要说起来,这还是我当初查出来的呢。”
方如箫啧了一声说,“到现在怎么没有人给我记一等功啊?要不是我把这件事的材料找出来, 你们能知道吗?”
虽说他当时压根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好像最开始,他就是想搜集点鸡毛蒜皮的小把柄, 试图拿着小把柄去威胁钟氏夫妻来着?
结果现在, 钟氏集团直接倒了!
他的计划全盘落空,甚至还搭进去了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开销!
更重要的是, 原本他在钟氏集团还算有个闲职,现在是真的没工作了。
方如箫看向自己对面这位安静扒饭的小外甥女,后知后觉地埋怨道:“我说外甥女,你当初处心积虑地让我去调查钟家的把柄,就是为了这个吧?”
饶他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摆了一道。
真是想一想都觉得丢脸!
林岁只笑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少说她的不是。”
方老爷子出面维护林岁,“你要有本事,还惦记什么钟家的东西?自己去外面打拼不就成了。就算没有出这档子事,我也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想收集把柄来夺权?你这下三滥招数是走不远的!!”
方如箫:“……”
这下三滥的招数还是您最宝贝的外孙女教的呢!
他无语道:“行行行,反正我也靠不上家里,现在钟家也倒了,您老又不肯扶我一把,我干脆去外面给人打工算了。”
林岁听到这终于抬头,真心实意地开口:“舅舅,建议您去您最讨厌的对家公司工作,说不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方如箫:“……”
方老爷子和钟意都笑了起来。
而钟尧坐在最角落,抱着碗,忍了半天,最终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一声。
前不久,方老爷子知道钟尧天天住学校后,还是去见了他一面,告诉他,钟家虽然现在回不去了,方家还是能回的。
你爸妈犯的错,和你没关系。
钟尧这几天饱受冷眼,第一次尝到了世间冷暖,甚至已经在心中默认了罪犯之子这个头衔。
他也从别人的非议和谩骂中新学会了一句话,罪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钟尧自己并不认为这句话完全对,但是他也得承认,他从前享受了钟家带给他的那么多好处,那都是躺在底层人民苦痛上,压榨他们的血泪才堆出来的。
他也才意识到从前自己说的一些话有多可笑。
他看不起穷人,觉得他们是因为自己不努力才沦落到的这个地步,等到他自己家庭支离破碎的时候才知道,当命运的齿轮碾过人的时候,任何挣扎都像是徒劳的。
他被迫从苦痛中挣扎着成长,以最快也最大的代价悔悟。
吃完饭,钟尧看着钟意,小心地叫了一声:“姐。”
钟意看向他。
在钟尧心内不断打鼓,生怕她不认自己的时候,她却先点了下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钟尧有点想哭。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来,让他身上这么多天的压力苦痛跟着消散了许多。
他又看向林岁,心情复杂,但最终也还是十分别扭地叫了一声,“姐。”
他好像还是没办法和林岁好好相处。
但是他也有点领会到她身上那股坚韧,倔强,遇到什么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了。
难怪钟意喜欢她,只有具有这么强生命力的人才能把钟意给救出来。
“担不起。”
林岁扬了下眉说,“不过既然回来了,就代表外公还是挺看重你的。好好学习吧。今时不同往日,要不然以后只能去拧螺丝了。”
钟尧:“……”
不管过了多久,他这位姐姐说话还是这么冲。
他小声嘀咕,“打螺丝就打螺丝呗,反正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打螺丝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钟意有点惊讶。
换从前,她无法想象钟尧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场变故真的让他改变了很多。
林岁之后和她谈起,说:“不一定这么快就觉醒了,毕竟前十几年的环境影响很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好在他也才十六岁,未来也还很长。”
她也不知道钟尧最终会长成什么样。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从前更差了。
她们的生活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对钟氏集团的调查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林岁和钟意已经无需去操心那些事,只需要顾好自己眼前最重要的事情——高考。
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她们向每一个鼓励她们站起来前行的人都承诺,她们一定会做好的。
林岁和钟意全身心地投入了学习中,再也没有外界的干扰,一心一意地朝着梦想进发。
三个多月的日子一晃而过。
高考那天,天气很好。
林岁和钟意没有被分到同一个考场。
于是在入考场前,她们和彼此碰了下拳。
“加油。”
“你也是!”
两人分开,背对背前行去往各自考场。
林岁在心中默默祈祷:拜托老天,一定要让小意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钟意也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让姐姐超常发挥,让她从此之后的每一个目标都能顺利达成。
高考两天紧锣密鼓地过去了。
到最后一科考完的时候,林岁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前几个月的惊心动魄仿佛已经是过眼云烟,她坐在考场里,仿佛和寻常的考生一样,刚刚结束了她们人生前十八年最大的一场战役。
——只有林岁自己知道,自己曾经历过更危险,更致命的一场生死之战,远比高考吓人得多。
不过还好,她和钟意一块儿,都走过来了。
眼下,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们害怕的了。
林岁背着包出去,钟意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感觉怎么样?”
钟意说:“还行。”
非常学霸式的、中规中矩的一个回答。
林岁笑了起来:“那就是很不错。”
钟意也跟着笑了,问:“姐姐呢?”
“挺顺利的。”
林岁说,“英语甚至比我想得还简单。”
钟意点了下头:“经过了校内的难度,再做高考卷就会发现轻松很多。”
林岁却说:“不,我想是小意给我补课的功劳。”
“……”
两人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还是林岁说:“好了,考完了就不用管它了,先想想我们接下来的两个多月要去哪儿玩吧。”
“唔。”
钟意掰着指头说,“肯定要先回家见一次爸妈吧?”
“然后我还想去学车,学游泳。我还想去旅游——”
她的设想好多好多,一时间都说不完。
林岁跟着她一起掰手指说:“钱不太够吧?我不想问爸妈和外公伸手要,要不然我们俩先去打个工攒一点启动资金?”
“不用!”
钟意眼睛发亮,语气昂扬,“你忘了吗?我还有十几万的梦想基金!”
那是从前给自己逃跑攒的。
到如今,她不需要再逃出钟家魔爪了。
她很爽快道,“想去哪儿玩?包在我身上就好了!我请你!”
林岁看着弯起眼,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的钟意,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高兴。
从前安静,谨慎,小心翼翼的钟意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站在阳光下,和她笑,陪她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长着。
她笑着望着钟意,说:“好啊,那就得让我想想怎么好好敲诈你了。”
……
最终,在旅游计划还未定,高考分数线也没出之前,另一件大事尘埃落定。
钟家夫妻和高权的案子开庭了。
由于该案涉及太多机密,案子没有公开审理,就连家属也无法出席旁听。
所以林岁和钟意,是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知道的一审结果。
【被告人钟强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被告人方如琴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被告人高权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①
恶贯多年,终成满盈。
宣判结果被公布的时候,钟意时隔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不断涌出。
“姐姐。”
她哽咽着说,“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砸,像是在替她诉说这十几年来的冤屈。
而林岁也是鼻尖泛酸。
胸腔堵着的一口恶气终于彻底宣泄一空。
过往阴霾彻底拨云见日,她们得见胜利天光。
她想起七岁那年,问江知行的一句话:“那我们多久能等到胜利呢?”
“可能要很久,可能要很久很久。”
的确要很久很久,甚至比她们原先想的还要久。
但她们终于等到了。
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