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子这边, 林岁是肯定要接触的。
必要时刻,这甚至是她的保命符。
林岁回了个OK,对钟意说:“过两天晚上我会去见外公, 到时候晚自习帮我请个假。”
“好。”
钟意点一点头。
林岁之前的计划已经和她都说过了,她要借舅舅搭上方家这条线,从而为她们寻求到庇护。
之前林岁利用外公狐假虎威的那一次真的快吓死她了, 如果这条线真的能成功的话, 她们面对钟家也许可以不那么战战兢兢了。
除开生日宴那次, 她其实也有好久没见过外公了。
记忆里, 外公总是对待她们这些小辈的态度总是很温和, 就算她犯了错,他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虽然看不出有多亲昵, 但总让人感觉很安心。
钟意说:“帮我给外公带句问好。”
林岁说:“我会的。”
……
两天后,放学。
林岁提前和方如箫约好, 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等她。等放学铃一打,依旧走了翻墙这条小路出来。
一上车,方如箫皱着眉看她身上的校服, “你这什么?就穿这个去?”
“对啊。”
林岁拍了拍身上的灰, 乖巧道, “我觉得挺好的啊,要不然怎么体现我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呢?老爷子说不定就喜欢三好学生这种类型的呢?”
方如箫:“……”
说得也有道理。
他打了方向盘, 开出去,又说, “我买了点礼物在后备箱, 一会儿你说是你买的,送给老爷子, 他肯定高兴。”
想得居然还挺周到。
林岁本来也想自己买礼物,只是没什么时间,也不知道外公需要什么。
既然方如箫都给她挑好了,她反而省力了。
“还有,听了你上次说的话,我去查了,果然还真的有点东西。”
方如箫特地去问了好几个原来在方家工作,调到钟家企业之后被裁掉的老员工,“我怀疑这钟强从发家开始,很多事情都做得不算太干净。”
“甚至十年前,还搞了个大事情出来。”
“具体的事我还没查清楚,只知道当时闹得挺大,现在外面没有什么风声了。”
“可惜我当时不在国内,现在想翻旧账很多人都不在了,还挺麻烦。”
他性子急,查了点端倪就恨不得立刻知道全部真相,好拿捏住钟家。
林岁则缓了会儿呼吸,忍住情绪,假装平静地问:“既然是十年前的事情,那外公会不会知道一点?”
方如箫说:“你说老爷子?他差不多就是十几年前退的,我感觉他也不一定清楚。这些年我问他一些事情他也经常说自己不知道,不知道的,啧,不清楚是想敷衍我还是真不知道。”
林岁问:“那外公现在没有实权吗?”
“怎么说呢,老爷子虽然不退下去了,但是他年轻时积蓄的人脉资源什么的都还在,尤其早一批从方家养出来的心腹,现在就算不在钟家,在行业内混得也不错。”
“靠着这些关系,老爷子也不至于人走茶凉。”
方如箫又嘀咕两句,“真是,有这个资源也不知道帮衬我两把。”
林岁:“……”
行了舅舅,还是趁早认清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比较合适。
不过听方如箫这么一说,她倒是明白了。方老爷子现在手头肯定还是有能震住钟家的存在,否则像钟强这么利益至上的男人是不会看他面子的。
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后,到了。
方家别墅是中式的装修风格,很有气韵,院子内甚至搭了一个小园林出来。
等林岁一进屋门,更是感觉像进入了一幅泼墨山水画中。
方老爷子正在沙发上等她,听到门开,顿时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步过来:“来了?”
“来了来了。”
方如箫手搭在林岁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带着您的亲外孙女来看您来了。高兴吧?”
方老爷子头发花白,气质沉稳,走的速度也不快,只是眼神里透着喜悦的情绪,彰显着他的激动。
林岁迎上去,扶住方老爷子,叫了一声:“外公。”
她看了一眼身后方如箫,他立刻把手里的礼物也跟着拿上来:“爸,这是你亲外孙女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对你多好啊。”
“诶,好,真好。”
方老爷子握着她的手,一下就摸到了她手上的佛珠手串,不禁笑了,“你带了?喜欢吗?”
林岁点一点头:“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方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背,“饿了吧?先吃饭。”
林岁跟着他过去落座,又开超能力看了一眼。
方老爷子身上的绿光明显,的确是善意的。
林岁没动筷子,只先笑眯眯说:“之前我刚回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也一直没能来拜访您。这次舅舅刚好提起来,我就托了舅舅来带我见您。您不介意吧?”
方如箫在旁满意地点点头。
还特地把他也给点到了。挺会说话。
“不介意。”
方老爷子乐呵呵说,“以后你要愿意也可以常来。”
“真的吗?”
林岁眼睛明亮,把高兴都写在脸上。
只片刻后,她又像是犹豫了,道,“但父母似乎一直不太希望我和您接触。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过来呢。”
先戳一下钟家轮胎。
看看老爷子态度如何。
方老爷子像是怔了一下,随后轻轻叹口气。
“嗯,他们忙。”
他淡淡说,“就是他们自己也不太常来。没关系的,你要愿意你就来,不用听你爸妈的。”
虽然话这么说,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责备之意。
方如箫冷笑一声,直接把不满放到台面上来:“我姐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为了个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当年您帮了她这么多,他们现在还记得您的好吗?”
“住口。”
方老爷子训斥说,“她是你姐姐。”
方如箫耸了下肩,道:“行,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
他假装耍脾气,实际趁机将联络感情的机会留给了林岁和老爷子,自己则上楼了。
“别管他。”
方老爷子看着林岁,说,“你吃。”
“看看这些菜合不合胃口,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再让人做。”
林岁连忙点一点头:“喜欢。”
她低头吃饭,从刚才的话里能听出来,方老爷子对方如琴的态度还是挺好的。
正如钟意所说,他似乎对于晚辈都有一种包容心。
林岁吃了两口饭,却发觉方老爷子什么都没动,只慈爱地看着他。
林岁:“?”
她想了想,试探着给方老爷子夹了两道菜,“您也吃。”
方老爷子怔了怔,随后爽朗大笑起来:“好,好,我也吃。”
他拿起筷子,手微微发抖,又好好看了看林岁,眼里是止不住的怀念和感慨。
“像。”
他说,“真像。”
林岁:“嗯?”
“这双眼睛,像你外婆。”
“也像你妈年轻的时候。”
林岁说:“是吗?”
她现在可看不太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气质影响了长相,还是心理因素作祟。
即使她知道方如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觉得自己和她并不相像。
方老爷子脸上微微有点失落,随后道:“也许因为你妈这些年来,其实已经不太像她原来的样子了。”
十八岁的方如琴,同样年轻,有着一双目光清澈的眼睛。
只是比起林岁,她更骄纵,更任性,做什么事情都只凭自己意愿。
后来,她嫁给了钟强,又为了维持钟家夫人得体的形象,去做了微整和微调,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女,却失去了天然的机灵。
人的年岁上去,面相也会因为气质所改变。
如今的方如琴,和从前已然截然不同。
方老爷子现在只能从林岁的脸上,捕捉到到曾经一丝方如琴的痕迹了。
林岁小声问:“她变了很多吗?”
“嗯。”
方老爷子说,“她年轻的时候,和现在完全像两个人。”
“那个时候,她很活泼,很坚定,眼睛里还是有光的。”
他的语气有点低,大约是看到林岁,勾起了他的陈年记忆,“……也怪我。在教育这条路上,是我没走好。所以他们现在不常回来看我,也是正常的。”
他年轻的时候和妻子都忙于工作,忽略了家里的孩子。
等察觉到女儿叛逆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方如琴坚持要嫁给彼时还一无所有的钟强。
他家里没有钱,学历也不高,所有人都不知道方如琴看上了他什么,就连家里也激烈地反对,但方如琴还是为爱嫁了,甚至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
方华清当时被气得缓不过来,想任凭她去。
然而后来不久,他们陆续打听到女儿的消息。
她在小医院里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连暖气都没有。
他后悔了。
妻子更是舍不得女儿吃苦。
他们把方如琴接了回来,想着女婿至少也陪着女儿患难了,开始扶持他。
林岁垂眼听着他将往事道来,忍不住讽刺地想,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心甘情愿地共患难。他就是在赌方家会舍不得,所以他一定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林岁趁机问:“后来您就把生意都交给……他们了?”
“嗯。”
方老爷子缓慢地点了下头,“你爸爸他……”
他犹豫了一下,说,“他的确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
方华清为他注资,本来只是想随便扶持一下,不让方如琴过得太差。
却没想到真的被他做起来了。
在方华清都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迅速地扩大了自己的事业,带起了钟氏集团,速度快得让方华清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钟强就像是一头饿狼,只要瞄准有利益的地方,就会直接下口,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只是这种风格,并不是自己所欣赏的。
方老爷子没在林岁面前说他父亲的坏话,只道:“刚好那段时间,你外婆生病走了。我因为太过悲痛,也没什么心思再经营公司。想着钟氏集团既然已经起来了,就不用担心他们了,也就放手了。”
林岁问:“所以您就信佛了?”
常常亲人离世,会让原本没有信仰的人皈依宗教,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个寄托。
方老爷子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说:“吃饭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也没再说下去。
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已经不是林岁适合听的了。
之后,钟氏集团惹出了一个大麻烦。
他们建造的一幢楼塌了。
他心里感觉不对,派人去查,才发现钟家偷工减料,克扣工程款,还勾结了高权试图摆平这一切。
证据到手,他气得浑身发抖,找来方如琴质问:“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这里面是多少条人命!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然而方如琴跪在地上哭着求他:“爸,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的。我们没有选择,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赚不了多少钱。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我和阿强很可能要进去了。”
“爸,我不想坐牢。你难道真的忍心吗?你真要毁了我的人生吗?”
方华清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他的女儿吗?
他是怎么教出来的?
漠视生命,漠视法律,甚至直到这一刻还不感到愧疚。
但她跪在自己面前哭,因为害怕而发抖,一声声爸叫得他心脏绞痛。
“爸。现在不像你那个时代了,这行业都这样,我们只是倒霉而已。”
方如琴擦了擦眼泪,又恶狠狠看着他,说,“你要是、你要是真的想送我去坐牢,妈在九泉之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方华清沉默着痛苦很久,最终决定装一回糊涂。
他知道,他前半辈子都对不起这个女儿。
他也知道,他后半辈子都将对不起很多人。
心里罪孽太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那一天,他在妻子遗像前站了一整夜,从此开始吃斋念佛,试图赎清这一生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