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知道这件事迟早瞒不住。
但她没想到居然是荀熙先发现, 而不是她先开口说。
这就很尴尬了。
都怪狗资本家,特地放这么高清的图片。
林岁在心中碎碎念,虽然之前也放过一次照片, 但没有这么清晰的角度,反而吊了网友一波胃口。等到这一次放出来后,终于让网友吃瓜吃到满足。
就是有点不顾她的死活。
林岁试图最后挣扎一下:【我可以解释。】
她还在现编理由的时候, 荀熙的新消息又发过来了。
【给你十分钟, 出来面聊。我要现场人脸验证。】
林岁:“……”
荀熙二话不说, 迅速发了定位。
见面地点依旧在曾经的那个咖啡馆。
林岁想了想, 还是决定去一下。
这件事迟早要说开, 与其被同伴误解,还不如她自己给出一个更坦率合理的版本。
林岁戳了戳钟意, 小声说:“我要出去一下,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一会儿老师问起来就说我有点不舒服去医务室了。”
钟意预感了一下, 暂时没察觉到任何危险。
她点了下头,也不多过问:“好。”
学校正门不能走。
钟家派来的人估计还在门口。
好在现在林岁翻墙已经轻车熟路,落地后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 迅速朝着咖啡馆的位置跑去。
她刚进去, 想和荀熙打招呼的时候, 扬到半空中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怎么还有其他人在?
“来了。”
林岁过去坐下,问荀熙,“这一位是……?”
“江知行。”
荀熙说, “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新加入我们反资本家联盟的一员。”
林岁想起来了, 就是之前向她们提供了皮包公司也是钟家自己开的那个情报的人。
他当时表示可以帮助她们, 虽然林岁并不百分百信任他,但是也让荀熙和他对接上了。而之后, 他确实也帮上了不少忙。
只是林岁仍有点不放心:“你确定他不是钟家派来的卧底?”
荀熙看着她:“……你感觉现在谁比较像钟家卧底?”
林岁:“……”
好吧。从荀熙这里问不到答案,她只能自己判断。
林岁注视对面人三秒。
绿光。
很好。
她松下一口气,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光芒实在太绿了,绿得甚至有点不太像是第一次见面的。
她歪头又看了会儿,果然觉得对面的人有点眼熟。
一刹那电光石火,记忆里的脸和面前的脸重合,直击心脏。
林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哥哥?”
荀熙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她是误入什么认亲现场了吗?
然而下一秒,她却看到先前一直十分沉稳的江知行倏然笑了:“你还记得?”
荀熙:“?!”
不是吧你们还真的认识。
这世界这么小吗?
当然记得!!
那可是她童年时代心中唯一的天降英雄。
即便长大后她意识到那实际是一场没有实现的童话,但对于林岁来说,他向痛苦到绝望的自己伸出手的瞬间,也足够让她感激一辈子了。
十年过去,他从少年长成了成熟的青年,加之岁月模糊记忆,所以林岁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林岁心情很好道:“那我确信了。你肯定不是卧底。”
“不说别人了。先等我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卧底再说。”
荀熙认真比对了手机里的照片和眼前林岁的脸,十分肯定道,“别抵赖了,这就是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是钟家的女儿?”
故事太长,林岁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看了一圈,发现王丽不在,问,“丽姐知道了吗?”
荀熙愣了一下,说:“我还没告诉她。”
“昨天冬至是下葬日,丽姐这两天都在忙这个。我也……不好去打扰她。”
林岁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人已经落葬了,但公道却还没有讨还。
她要是王丽,这几天肯定也很伤心。
很多人普通人可能走到这一步,就想着算了算了,人都死了,不折腾了。
而踩着血肉尸骨的资本家赌的就是你这个心态。
林岁说:“那先不要告诉她。”
王丽对钟家的仇恨值恐怕不比她低,她怕王丽一时间还不能接受。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随后慢慢说:“我确实是被钟家认回去的女儿,但我对钟家没有半点感情。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我发誓我绝不是钟家派来的卧底。”
关于钟家做过的事情,很多都还不能提。
她只挑了简单的说了两句,无非就是钟家被迫让她和爸爸妈妈分开,拖钱不还,还控制她的人身自由,监听她的动态。
对于钟家罄竹难书的恶迹来说,这只算是冰山一角,却已经听得荀熙目瞪口呆:“……这钟家居然这么离谱!?也难怪你要反水,是我我也忍不了。”
荀熙的原生家庭氛围很好,养出了她的一身热血,她也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荀熙:“本来之前还怀疑过是不是钟家为了完成自己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随便抓了一个人来当女儿,然后刚好你不愿意,所以结下了梁子。”
“或者是你是他们亲女儿的替身,因为血型骨髓匹配,所以要给她换血,换器官……我看那些言情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林岁说:“……”
虽然不至于这么离谱,但抱错孩子的狗血程度和这个比起来似乎也没差多少。
江知行则看着她,似乎在想她到底知不知道钟家就是自己仇人的事。
如果不知道,似乎对她来说有点残忍。
但如果现在告诉她,好像更残忍了。
然而林岁却好像看懂了他的目光,说:“除此之外,我和钟家还有一些陈年恩怨是我绝不可能放下的。所以你们可以相信我,我的态度就是,只要你想对付钟家,那我们就是好朋友。”
荀熙迟疑了一下。
从情感角度,和林岁接触的这些日子,她的确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恨钟家。
可是她的身份就摆在这里。
荀熙看了一眼江知行。
江知行却说:“我相信她。”
“……好。”
荀熙挣扎一下,还是给自己吃了定心丸,“毕竟我们反资本家联盟的旗杆是你最早拉起来的,我也愿意相信你。”
她对江知行说,“那正式介绍一下,林岁。最早找到我,陪我一起看法条,找漏洞,发文剑指钟家的就是她。”
江知行刚和她对接上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你们身后是不是还有人。
钟家想必也怀疑过。
的确还有。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是一个高中生。
荀熙:“不过有你当内线,我们以后获取一手消息是不是就方便很多了?”
“不一定。”
林岁说,“因为一些事,钟家现在不信任我,我所获取的情报可能还不如哥……”
她本来想说哥哥,又觉得很别扭。
小时候这么叫就这么叫了,长大再这么称呼有点像撒娇。
她纠结好半天,最终说,“江、江哥?”
听起来感觉似乎也怪怪的。
江知行:“……嗯。”
“——还不如江哥多。”
林岁补充完了这句话。
她想了想又说,“我只知道的是,这个慈善基金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要信采访里吹的。钟家新开的这个慈善基金肯定是为了捞钱,顺便给自己立一下形象。”
慈善就是富人的伪装。
有的或许良心好一点的,会真的把剥削来的资产捐出那么万分之一为自己积德。
而像钟家这样的,铁板钉钉就是当生意做的。
最终能到贫困女童手里的钱有多少她不知道,钟家是肯定已经中饱私囊得够够的了,说不定还会分一杯羹给高权。
荀熙愤愤道:“本来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基金就基金,随便它开几个。主要是钟家利用这个建立了新的慈善人设,有的网友就会觉得,他都愿意捐款帮助贫困地区了,怎么可能不给之前的家属赔钱?一定是家属在讹钱吧?”
之后找几个水军带带节奏,他们好不容易炒起来的热度就消散下去了。
“钟家都愿意又炒话题度了,送上来的干嘛不要。”
林岁笑了一声,“直接去他们买的任何营销下面刷#钟家今天赔钱了吗#,恶心死他们。网友的忘性虽然大,但前一波舆论还没过去的时候直接踩着负面舆论立正面人设必被反噬。钟家既然有空捞钱没空还钱,但凡聪明点的就知道这个基金会肯定不正常。”
她还真怕有人往里面捐钱,能劝下一个是一个。
江知行却思考说:“……但这条线似乎可以查一查。万一能挖出钟家什么东西来就好了。”
林岁看了他一眼。
之前小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位哥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好心人。
现在长大了,她也能察出端倪来。
江知行不仅仅是为了帮忙,更多的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抓到钟家的把柄。
如同现在的她一样。
可是都十年了,他居然还在为此努力吗?
又聊了一会儿,喝了两杯咖啡的荀熙举手说:“稍等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她一离开,场面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江知行说:“刚刚忘了说了,好久不见。”
林岁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你竟然也还记得我。”
江知行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多岁,差别不算太大。
但她可是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
江知行笑了下:“当然。”
这十年里他虽然遇见过很多人,但是形形色色的人见得越多,他就越怀念当时那个可以毫不犹豫,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就答应他要正义的小女孩。
“都这么多年了。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现在了解多了才知道,钟家到底有多可怕。”
林岁忍不住轻轻感叹一声,“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在坚持。”
对于她来说,她恨钟家是因为钟家毁了她原本美好幸福的家庭,带给了她人生最大的苦难。
这个仇恨即便十年也无法磨灭,再给她十年也亦然。
但江知行又是因为什么?
林岁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你也和钟家有仇吗?”
“……算是。”
江知行回答得很模糊,“只是这些年我看着它越来越壮大,却无能为力,感到自己确实能力有限。”
这十年,他也做了很多事情。
收拾情报,寻找蛛丝马迹的证据,费尽手段在钟氏集团安插人,他也确实得到了很多讯息。
但是有时候得到的越多,他就越感到无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到底面对了什么样的对手。
只是已经没有办法后悔了。
“我想了很多办法,也有过一些突破口,但最后似乎还是撼动不了钟氏集团的地位。就算他们短暂受挫,恢复能力也很快。”
“就像现在,即便我帮助王丽女士打赢官司,似乎也动摇不了钟氏集团的根基。当然,他们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让我们赢。”
他苦笑了一下。
即便竭尽全力,依旧一无所获。
这大约就是普通人和特权阶级之间的沟壑,大得如同马里亚纳海沟。
这些年,他一直注视着钟氏集团,以及它背后庞大的阴影。
他仿佛能听见它们的嘲笑声,对他说:“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