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灭罪金光明经冥报传跋
合肥张氏藏敦煌写本金光明经残卷卷首有冥报传,载温州治中张居道入冥事。日本人所藏敦煌写经亦有之。(日文原报告未见,仅见一千九百十一年安南远东法兰西学校报告第十一卷第一百七十八及一百八十六页所引。)予虽未见其原文,以意揣之,当与此无异。案此传今无足本。明僧受汰金光明经科注卷四之末附金光明经感应记中有「寃家自择」及「寃化为人」二条,皆略记张居道事。又宋僧非浊三宝感应要略中卷第二十九温州治中张居道冥路中发愿造金光明经四卷愿感应,亦略记此事,题下注:「出灭罪传」,其末又注:「更有安固县丞妻脱苦缘繁故不述之」等语。然则明代受汰金光明经感应记所载,虽不知采自何书,而宋时非浊三宝感应要略所集明言出自灭罪传,是此传足本宋代犹存之证也。近年俄罗斯人C. E. Malov君肃州得一金光明经之突厥系文本,(俄国科学院佛教丛书第十七种一千九百十三年出版。)张居道入冥及安固县丞妻二事均译载卷首,其体制与敦煌写经之冠以灭罪传者适相符合。予又见德意志人近年于土鲁番所获之吐蕃文断简,其中有类似灭罪冥报传之残本。(见A. H. Francke,Sitzungsberichte der Preuss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Mai,1924)内容述及金刚经,殆冠于金刚经之首者,惜太残阙,无由确证。是佛经之首冠以感应冥报传记,实为西北昔年一时风尚。今则世代迁移,当时旧俗,渺不可稽,而其迹象,仍留于外族重翻之本。征攷佛典编纂之体裁者,犹赖之以为旁证,岂不异哉。金光明经诸本,予所知者,梵文本之外,(梵文本已刊者有Sarat Chandra本及A. F. Rudolf Hoernle,Manuscript Remains of Buddhist Literature found in Eastern Turkestan所载之本,余详见宗教研究第五卷第三号泉芳璟君读梵文金光明经论文。)其余他种文字译本,尚存于今日者,中文则有北凉昙无谶译之四卷本,隋宝贵之合部八卷本,唐义浄之十卷本。西藏文则有三本(见支那学第四卷第四号樱部文镜蒙文金光明经断篇攷补笺),其一为法成重译之中文义浄本。蒙古文及Kalmuk文(予曾钞一本)均有译本。满文大藏经译自中文当有金光明经,但予未得见。突厥系文则有德意志土鲁番攷察团所获之残本(F. W. K. Müller,Uigurica,1908)及俄国科学院佛教丛书本。(见前)东伊兰文亦有残阙之本,(见P. Pelliot,Etudes Linguistiques sur les Documents de la Mission Pelliot,1913及E. Leumann,Abh andlun gen für die Kunde des Morgenlandes XV,2,1920)据此诸种文字译本之数,即知此经于佛教大乘经典中流通为独广,以其义主忏悔,最易动人故也。至灭罪冥报传之作,意在显扬感应,劝奖流通,远托法句譬喻经之体裁,近启太上感应篇之注释,本为佛教经典之附庸,渐成小说文学之大国。盖中国小说虽号称富于长篇巨制,然一察其内容结构,往往为数种感应冥报传记杂糅而成。若能取此类果报文学详稽而广证之,或亦可为治中国小说史者之一助欤。因攷张居道事,并附论之于此。戊辰四月义宁陈寅恪。